相夫子的房间是地地道道的老式的,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类似榻榻米的房间,地上铺就着厚厚的毡毯,相夫子老儿结结实实的坐着在,而且是正襟的跪坐。这就是老人养成的习惯了。一般说来坐椅子自然是要舒服一些的,可是相夫子的年岁已经老了,于是他并没有学着去坐椅子,而是还那么正常的跪坐,当一个人对一件事情已经习惯了,那种姿势就是他最舒服的姿势,改不过来了。这就好比香烟其实并不好抽,但因为它有一定的瘾,所以人们才会去抽。又或者人们去喝酒,为什么人要喝酒,就是因为酒其实难喝。古人的口味很清淡,他们不得不要一种特别的东西,一种特别的味道来刺激他们的嘴,就是这个原因。相夫子也是如此,在别人看来,一天到晚这样跪着,的确是不大好,但是相夫子跪坐着就和睡觉一样舒服。
北秦伯正要行礼,又想到要脱靴,可怜他穿的这双大笨靴,北秦伯没有办法,只好花费一定的力气把靴子脱下来,然后坐好在相夫子的面前,道:“北秦刘羲一直以来都忙于琐事,没想到竟然轻疏了夫子,这是刘羲的罪过!”相夫子摇摇头,他对桑纹锦道:“泡茶!”
桑纹锦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去做这件事。\看她跑去,听那一连的足音,不消一会儿,桑纹锦又跑回来,恭恭敬敬的放置小泥炉,放置茶器,放入茶叶,最后开始烧泡,说不出的认真,比历史上的二十四孝还要孝的样子。相夫子满意的点点头,对北秦伯道:“老夫来北秦,自觉坠落,竟然也会喜欢上了这口腹之物,实实的不该,但是想想,老夫一大把年岁,今年不死明年死,明年不死后年死,怕也没有几年好活头了,所以老夫也就不忌这个了,北秦伯不要因此而小视我墨家之学啊!”北秦伯忙着道:“这怎么可能呢,本君最佩服的就是法、墨、兵三家学说,要说治世安康,无出于法,要说安民强工,无出于墨,至于保家卫国,那就是兵家的事,这里面,墨家是最广的,自然深得本君之心,对于墨家,本君……”
相夫子摇了摇手,纵然北秦伯也只能收住嘴。相夫子闻着空气里的气味,笑了,道:“君伯对于我墨家的重视,天下君王,可以说纵算上后世者,怕也是无了,我墨家之学,如果再似神农大山那样继续下去,没落是必然的!”他张开了眼睛,目中满是一种睿智的光彩,道:“天下重我墨家,有两重,一重我墨家祖师之德,纵孔仲尼也不能比就,不知君伯以为如何?”
北秦伯立刻道:“孔丘是个臭老九!”他见相夫子和桑纹锦都露出了不解之意,又道:“天下诸学,儒家排在第九,不,是末九,是最最下,我们叫臭老九,比乞丐犹自不如也!”
如果是一般人也许要谦虚一下,但是相夫子只微一忖就笑道:“君伯说的是,孔仲尼年青犹可,大了却是虚伪,我墨家不恨真小人,小人尚有真性情,而独恨儒家伪君子!其下流无耻无以复加,只为官身就可以任意枉为,贪天下之功而自肥,本身之学无一所长却叫嚣于天下,老夫生平恨的东西不多,但独独对儒家,厌恶之深,以达无以复加之地步!”
北秦伯接口道:“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哈哈哈哈……”相夫子伸出鸡爪也似的手捋着自己花白稀疏的胡须,笑道:“君伯说话总是这样有趣,罢了,我们不在小处着舌。君伯可知道,我墨家第二得天下之重者为何?”北秦伯沉吟一下,笑道:“总不会是兼爱、非攻吧!”
相夫子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复又变得有了几分的空洞之色,那种空洞让人是难以用自己的语言形容,就似灵魂离体了一样。忽然一股茶香溢起,相夫子这才回过神来,他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先师(指墨子)气盛时,总思要止天下之纷争,然天下大争,纵助弱守强,也只能得逞于一时,时间长了反而是不美,虽然我墨家守城之术天下无双,但是纵有再大的守城之术,可是要两方的力量差别过于大,那纵多我们墨家几百个游魂,又当有什么作用呢?虽然我们靠着先师的智慧与机关之术,但是问题在于我们的方法是完全错误的,随着孟胜师兄的死,家师总算是明白了,随后进行封山。在这里,我就已经明白了,一味于之守是不对的,先师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才要封山,想要解决这个死结,但是竟然不能够。天下间,想要守,就要有力量,但是力量上涨了,新的野心就又会出现!于是弱的变强,然后再去攻伐它国,是故我们先前的非攻的确是错了的……”
相夫子这样说,但是桑纹锦却是神色平平,她的注意力全都在茶上面。\不得不说明,桑纹锦并不是一个精于泡茶的女人,她泡茶很粗,因为她喝的就是和王良一样的老秦苦茶,虽然加工过,去除了一些植物本身的草腥味,但是却同样是很苦的。加糖而味为正,最好是加蜜。但是和王良一样,桑纹锦并不想要多花那两个钱,她坚持喝这种苦的钻心的茶。
在这样的情况下,相夫子要她泡茶,她不拿出全副的精力来,万一泡坏了茶,那可是不好。至于边上相夫子和北秦伯说的是什么,她竟然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北秦伯感叹道:“夫子大智,本君佩服,没想到夫子竟然能够看出这一点,仅此点,夫子在学术上的见解不过墨翟大师也当可以自立门户了。”相夫子出了呵呵的笑声,笑毕后道:“可惜,老夫自幼随于先师,虽然先师的思想有错,但在道德上,先师可称近乎于完人也!”北秦伯问:“近乎?”
相夫子哈哈大笑:“怎么君伯觉得天下间有完人之物么?”北秦伯顿时明白,笑道:“夫子说的是,天下间再也没有人敢言道德上过墨翟大师!”相夫子这是说一个哲学题。
虽然在希腊,由辩论引出了哲学这一学系。它这个哲学,产生了思想家,以及其它的名家。这说明了哲学的作用。什么是哲学,就是思想的一种延伸学问。和佛教的谒语不同,佛教是假的,是邪教,但是哲学不同,他提出的是知识,是思想,一切其它的学问通过哲学,得到全面的进步。这就是哲学。从表面意义上讲,它没有用,但从实际上说,它却又有用。和东方的儒家思想相比,这是两种类似的东西,但值得讽刺的是,哲学是让人去学会自清自己,让自己聪明理智起来,而儒家思想,是要你做猪狗一样的智商存在。
相夫子的这个哲学题是就连墨子他老人家,道德水平还有他本身的才学高到了那个地步,但是在人品私德上,墨子也不能说是一个完人,这是不可能的!但纵然如此,天下间想要再找出一个如墨子这样的完人,一个地地道道一门心思舍己为人的贤人,却是再也不能!这一点和苏格拉底一样。\希腊人都认为天下最聪明的人是苏格拉底,但是苏格拉底却坦然的宣称我的聪明就是我一无所知,我对很多的事情都不了解,如我这样的一个人都对那么多的事情不了解,那些自以为了解的人又算是什么呢?相夫子在此点头,然后他说道。
“所以先师虽然不是一个完人,但是墨家学派就是墨家学派,只是先师天不假年罢了,我现在做的只是改善先师的学说。这些天,我一直再想,想要天下太平,诸侯弭兵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可是并不是说就不能让天下太平起来。现在天下纷乱,盖就因在诸侯林立,天下纷争。从周武王得国不正开始,行分封制,所以才会有现在的无尽之争战。”相夫子缓了一下口气,露出了一抹淡然的微笑续着说道:“而我看了君伯的治政。君伯很有意思呀,虽然我不知道君伯手上的军力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看出来,君伯于官养老薪,的确是比封邑给食要强得多了,官不得私田,而却可有财,又可得养老,能有国府养老,那田地自然是不用的了,因而国中无有土之贵族,军士征战虽有赐堡之封,不过居地,不足田亩道也,如君伯这样,天下一统之日,相信可以得真太平矣,不知君伯是不是有这个志向?”
统一天下……桑纹锦也看向了北秦伯。\虽然她自问也算是了解北秦伯一点了,但如果说北秦伯想要一统天下,那能是这么容易的事么?北秦伯也是想不通,相夫子怎么会有这个想法,他在心里计算良多,最后在两道灼灼的目光下道:“统一天下谈和容易,本君自问起兵以来战无不胜,但是这也是有一定的运气在里面,而要说统一天下,那实是太遥远了,实不瞒过夫子,说这统一天下,本君自然有想过,但想来想去都觉得太过于危险了,天知道到底这会成什么样子。我北秦立国才短短的几个月,就说正式立国还不算,到明年三月才算是真正的成立,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我北秦的人口总共不过一百万人,有这一百万人,本君可以闪电击败赵国,但灭赵难矣,本君也可以避开中原,转攻燕国,但燕国太大,得到了燕国,还有东胡等戎夷,本君既然打过去,就一定要扫平那里,等到本君把这一切都安定下来之后,只怕二十年都过去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本君虽然身体健康。\但也是自知天命有尽时,早晚有一天本君还是会要死的,这统一天下没有一百年或五十年的积累,是想都不要去想的,统一整个北方,只怕就要花本君五十年,楚国地大而气候相异,大军征伐不易,只怕我纵再是有心,这统一天下的大业也是一个难……再说还有秦国,别看秦国现在不说话,但只要假以时日,卫鞅大才一定可以让秦国脱胎换骨,到了那时,天下还有的争鸣呢,岂容我一家天下霸唱!所以统一天下这个志向,本君想要,但要不起,更不想以国运行大赌!”
“说的好!”相夫子反而笑了起来。这时,桑纹锦把茶烧好了,浇到两人的茶杯里面去。
北秦伯还没动,相夫子已经抓起来一饮而尽了,感觉这不是茶,而是酒,但是要,这茶虽是茶,却是刚刚烧开的,好在北秦的小陶茶杯很小,散热更是快,虽然相夫子这样一下子倒在了自己的嘴里,却是满口的留香,那抹茶汤的香醇,不言自明的满意。\
北秦伯小心的问道:“夫子说好,但不知这个好从何来?”相夫子道:“君伯天纵之才,这是很难得的,似君伯这样的人才,五百年也难以出一个。只是君伯虽然才情堪比昔日帝辛王(也就是指雄才大略的纣王!),但帝辛的下场却是不好。当年帝辛奋而上,使已经衰弱的大商重新中兴,这是天下人共见,可惜的是帝辛过于沉迷于自己的军队力量,的确,大商有着当时最先进最好强大素质也最好的军队,帝辛凭着这支军队战无不胜,所向无敌。于是他就渐渐的陷入到对自己大军的信心中,最后在东夷给缠住,大军回师不及,最后竟然让小小的姬灭了国,岂不惜哉?人说当时天下四分而周占三,岂不知当时商的一分有周三倍的人口财力,岂是小小周国可以比拟的,但就是商王帝辛没有清楚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最后让周武王钻了空子,国家身死,何其悲焉!现在君伯年青而起,持军威而盛,兴新法,执新政,国之日强犹胜帝辛。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夫本以为君伯是想学帝辛,东征西讨,自以为天下可以很容易的打下来,到时顾不了头尾,惨淡收场,但看君伯竟然已经有了这般清醒的认识,没有沉迷于自己的军力武功下,这样看来,北秦的确是可以长存了!”
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北秦伯能一记耳光抽过去,什么东西,用这种长辈的口气和北秦伯说话,想北秦伯也是一个穿越者,这种道理会不知道吗?正所谓有多大碗吃多大饭,北秦伯并不打算涨死自己,自然不可能会想着一下子统一天下,这无异于做梦!但这是相夫子说的,他说的还很有道理,仔细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所以北秦伯也不得不认服了。\
“夫子的厚意本君真是心领了,夫子放心,本君绝对不会利令智昏,做出蠢事来的,顺便说一下,夫子是不是怕本君打败赵军,然后趁机继续想要灭赵吧?”北秦伯问。
相夫子道:“君伯你既然如此说,那必不用多言,您是不会想要扩大战局,而只是打败赵军就收手!”北秦伯笑道:“多少便宜还是要占一占的,赵人敢打我北秦,就要知道我们北秦的厉害!”相夫子道:“罢了,军国之事,不是我一个老头子能理会得的,老夫此请君伯,是有两件事想要厚颜请君伯帮一个小忙!”北秦伯一下子犹豫了,以相夫子这样的地位,竟然会向自己低声下气的求请,由此可见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北秦伯一向自私,他尊重相夫子是一回事,但是要他损己肥人,那是怎么都不可能的,所以只一转念,北秦伯大口应承的话就会转了台词:“夫子不妨说说,本君力薄,但能帮的一定帮!”
这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帮的我也只能爱莫能助了!这话桑纹锦是听出来了,她立刻瞪向了北秦伯。北秦伯熟视无睹。让桑纹锦气得牙根都痒了。但相夫子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过激的表情,他神色如常,伸出手来,那鸡爪也似的手斑驳的骨皮,抓出了一份文件,或是说一份手稿,在北秦可以这样大方用纸的不多,但相夫子是一个。相夫子把这个推给了北秦伯,然后说道:“此是老夫修订过的墨家新经,老夫定名目为《北秦墨经》。里面已经删改了兼爱、非攻等一些的思想。其中心思想现在已经变成维护国之安宁,百姓之生活为我墨家己任。兼爱是爱我之一国,而非是天下,如君伯有一日可以含盖天下,自当可以兼爱天下,但不能,那也只能以国而分之,当兼爱一国之全部族人子民!非攻也给更订为,非先一伸手(也就是说不能第一个动手打起来。),然人欲亡吾者,岂有顺其意而自戕之的?自然要奋起反击,不死不休,未知君伯觉得老儿之拙著可还能得刊售行么?”
北秦伯大喜,他一把拿过来,看了又看,然后喜不自禁道:“夫子大才,得此书可得天下墨者心矣。我看此书,除去一些技术当秘而不宣,暂时保密,如这些思想性,当可公众,这书必当大印,请夫子放心,如果是这个小问题的话,本君自己掏钱也要继续下去!”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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