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开始亮了,洁净的蓝天上,一抹罗纱般的玫瑰色慢慢地伸展开去。青蓝色的曙光静悄悄地透过了各处险峻的山口,好像寻找昨天遗忘在这里什么东西;它穿过树丛,甚至滑到掉下来的树叶下面,走遍各个角落,打扮着大地,让它盛装着去迎接太阳光辉的来临。
栎阳,大秦国都,在这新嫩的太阳下也显出了几分古朴下的美。
公室里散出一股腐陈的气味,但新君因为要节省,所以没有下令点香。这回儿,他算是回过神来,先看了一会地图,然后吁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把油灯上的火花掐灭了。此时,秦公的眼睛血红,但精神却显出了一派的亢奋!
老内侍冷眼旁观,这种事他已经见多了,这位新君,真是与老君上不同,他往往能为了一点点小事而动容,但大事来的时候,又能见出他死人一样的镇定!叹了口气,老内侍转身出去,当他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只铜盆,道:“君上!”
秦公把最后一份批好的竹牍放回,道:“叫人搬去了吧!”那里是秦国各县各郡上来的请令,都是秦公自己看过后批示过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求要冬粮,没有过冬粮,将会有大批的秦人饿死!可惜的是,景监去借粮,但在他借到后,这位景监却是失踪了,传说是他带着大笔的钱财跑了,但传这些小话的人并不多。ks秦公却没有放在心上,他对此很笃定,他相信景监是一定会回来的。
洗了把脸,就见到内臣把奏章搬下去,那老内侍道:“君上,睡一会吧!”
秦公摇了摇头,道:“一会就上朝了,睡什么觉,一次两次不睡死不了人的,我随公父打仗的时候,三天三夜不合眼那是长有的事儿!”但他的身子的确是跪坐的不快,当下,秦公抽出了剑,到了后园子里舞起剑来!
初时,他的身体还有一点僵硬,但时间一长,他的气血活开了,越的见出这位新君的威猛!也只有这一刻,这位秦国新君才有几分年青人的样子,不然,仅仅从外表,你会误以为他已经三四十多了!天可怜见,秦公其实才只是个二十多的年青人!
秦公舞了一会子剑,不由回复如初,他的神志又清晰起来,止了剑势,回过了身,却是看见在老内侍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ks秦公把剑归鞘,道:“这是谁?”
那年青怪人身上穿了一件奇怪的皮衣,躬身道:“小子是嬴山大人手下,奉嬴山大人的命令,来向君上报告东骑人的战况!”
秦公曾经给嬴山下了死命令,要他在东骑一直呆到战斗结束,把东骑人的战况回报给他。
当下,秦公道:“那你说,现在的战争怎么样了?”
那年青人道:“嬴山大人说,据东骑大总管的话讲,战事不利,东骑大统领给敌人围困在了渭南,现在这是差人求援。”秦公脸上一喜,可是这喜劲儿还没过去,就听那年青人继续道:“嬴山大人说了,这是东骑人讲的反话,他到了东骑,就没听他们说过几句真话,这话要反过来听,嬴山大人的意思是,东骑人在渭南打了一个大胜仗,估计这场战事可能会提前结束,并且,东骑人决定二次出兵,嬴山大人表示,大概不要一年,东骑人就会全面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年青人正要继续说,不过秦公的脸色越的难看,到了最后,他终于再也说不出话来。[]
秦公咬了咬牙,道:“景监的粮还没有借到吗?”到此,他竟然真的对景监上火了!
好在的是,另一个传令的报到了好消息:“君上,景监大人回国,粮食都借来啦,现在正和左庶长一起回栎阳!左庶长令,回报君上,请君上去过目呢!”
“粮?回来了?”秦公大喜,道:“朝臣们……”老内侍道:“君上放心,老奴会去说的!”
秦公当下喝道:“让卫队带路!”顿时,一队百人的黑衣卫队上马提兵,护着秦公直出栎阳东门。马蹄不断,老远的,就看见长长的车队!
秦公大喜,打马扬鞭,没一会儿,就跑了过来,一撩黑色的羽织披风,从马上跳了下来。ks就听见对面嬴虔哄亮的声音道:“我就说吗,君上一听见这好消息,就一定会过来的!”
秦公大喜道:“大哥……”嬴虔上前一步,仍是那老黑壮实的样子,道:“君上!”秦公忍着一目的泪,抱住了嬴虔,道:“大哥……”
嬴虔道:“唉,你虽是君上,可也不能在我身上抹鼻涕呀!”秦公哈的笑了出来!再对后面看了看道:“小妹呢?还没回来?”就见一个年青人跳在秦公面前。
可秦公视而不见道:“大哥,小妹没回来?景监呢,你怎么这么黑?算了,你把我妹子呢?我妹子怎么不见了!”那在秦公面前跳来跳去的黑小子叫道:“二哥!”
嬴虔吃惊道:“坏了,真认不出来了?”秦公“啊”了一声,忽然叫道:“你是小妹!”
荧玉笑道:“不是我是谁,臭二哥,耍我玩呢!”秦公摇头哭道:“天啊,小妹,你成了这个样子,可怎么嫁人啊!多少也该有个人样儿吧!”
其实此时的荧玉公主虽然给风尘掩了面,又给太阳多晒了会,说黑是有的,但说见不了人,那可过分了!荧玉大怒,跳上马道:“臭二哥,我去找娘说理去,你不想见我,以后就别见我啦!”说着打马跑了!只留下了一路的风尘!
嬴虔叹道:“君上,你也是的,不小了,怎么还和老妹子开这种玩笑,非让娘说你去!”
秦公嬴渠梁哈哈大笑,有粮在手,还要娘做什么!他志得意满,看着这一匹匹牛马车,喜得真把泪给滴下来了!景监上前一步,道:“臣景监让君上担心了!”
秦公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嬴虔在一旁道:“人家景监粮是借到了,但想要运回国内,却并不容易,这不,在魏国跑了半天,总算是把身份跑下来了,但这一趟下来,这个身份算是废了!以后我们再要借粮,怕也就不大那么容易了!”
秦公断然道:“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借粮!”他对景监道:“景监,弄来了多少粮食?”
景监先施上一礼,然后道:“五余万件旧兵器、五千辆老战车、八万斛粮食。k]铁块不多,只有四五千余,青盐也只有六千多包。”嬴虔道:“这样一来,我们可以把军队恢复到十五万!但新兵器还要时间!想要打仗,没有三年怕是不成的!总之,秦国再也不能大召了!”
秦公喜道:“那尽也够了,先调三万斛粮食,大哥,你领兵,我们把东骑义渠先给灭了!”
嬴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君上,你说打什么?”
秦公道:“大哥还不知道,东骑人已经把义渠人打惨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趁这个机会,一口气把这两个部族都给吃了,从此以后,我大秦北面就再也没有顾忌了!”
“不行!”嬴虔断然拒绝:“东骑是替我们老秦打这一仗,也从来没有半点不臣之意,他们在雍城投入了大笔的钱,可以说是我老秦的一部分,同时这个东骑还的西戎等部交好,牵一而动全身,我们没有理由的话,是不能先动手的,我们甚至不能说东骑人失德!”
所谓失德,是指一方治理地方不利,让自己治下的百姓吃苦。ks周人当年就用这个法子把西面的部族给灭了,同理,秦穆公打西戎的时候也是借用这个理由。但讽刺的是,当时西戎的所谓失德是秦人给的,不过现在却是不同,东骑刘羲治下平稳富足,而且也没有不臣之心,这还是一个很弱小的部族,从哪说,都没有打击的道理。
春秋无义战,也没有莫名其妙的战!也就是说,打人家,总要有一个道理!
秦公冷冷一笑,正要说话,那边景监也说话了:“君上不可哇……”
秦公大怒,但别无它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这股怒压了下去,道:“为什么?”
景监道:“君上,这批粮食是用来给本国秦民度过冬天的,还有明年的春夏,不然,我们拿什么来恢复生产?农事一日不复,我秦国怎么回复国力!臣当时借这批粮食的时候向樊余上大夫保证,当在三年后加倍而还,如果我们拿这批粮食打仗,纵得一时之粮,可能恢复生产么?我们三年后能拿出还人家的粮食么?”
秦公如同给一个惊雷劈中了一样,呆呆的说不出话来!是呀,打仗就一定能得好么?现在东骑和义渠都杀得难分难解,就算是打下了东骑和义渠,义渠还好说,可东骑到底只是一个小部族,特别是他的关系复杂,一边和老雍城的世族关系菲浅,一面又和魏人有着深厚的交情,而它偏偏还是一个小部族,打下来了真是得不偿失!
而义渠,现在已经给东骑打着,据传闻,这个义渠已经给东骑打烂了,也就是说,打下了义渠也是一样不能挽回秦国的损失。ks换句话说,就是秦国只不过是拿下了两块地方,但却要管理更多,可问题是秦国没有足够的粮食,到那时怎么办?秦国还是穷,还是弱。[]
而打仗用光了粮,那三年后怎么办?人无信则不立,还不上粮食,秦国还是穷秦,那时候,还会有谁愿意帮助秦国,借秦国粮食?到了那个时候,秦国怕就真的玩了。现在的秦国虽然借着前期的一场战事把西戎给镇住了,但如果秦国一直弱下去,它还能镇多久?
见秦公不言不语,景监继续道:“方今天下,各方战国,无不是以图变法自强,韩侯重用申不害行新法,而齐国也开始自强,君上,我大秦的出路不在于战,而是将养国力,国强才能甲兵盛,那样我们秦国才能再强,老君上之失还请君上明鉴哇!”
这老君上说的就是秦献公了!嬴虔大怒,回喝道:“大胆,你怎么敢非议先君!”
“不!”秦公止住了嬴虔,脸上露出了个比哭还要苦的笑,叹道:“他说的对,大哥,是我的错,我太急于求成了!我们回去吧,把东西入库,还有,把粮食分给百姓,这两天已经有郡县上报说有人饿死了!可有一样,这粮不能一下子出去,要看情况,别让人多拿了,我们这粮食来的不容易……”
秦公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总算是停了下来。[]
回到了朝堂,秦公和左庶长嬴虔隆重的设宴为景监接风。席间,三人说到夏天的危机、魏国的与洛阳王室的衰颓,都是不胜感慨。秦公三次向嬴虔和景监敬酒,的褒扬了两人化解秦国灭顶之灾的莫大功劳,当场册封景监为公室内史,以长史公孙贾为辅助,共掌秦国政务典章与机密事务。
嬴虔和景监离开政事堂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大雪依旧纷纷扬扬。秦公原本想去看看小妹荧玉,听她说说几个月来的秘闻趣事,也看看这个小妹妹磨练得是否精干了一些。可是,当他在廊下看到寒风呼啸时,却是心中一动,回身书房取下长剑,披上黑色斗篷,大步向国府外走去。老内侍黑伯早已经做好准备,远远跟随在后面出宫。
秦公刚刚走到马道口,恰遇主管兵器改制的前军主将车英带一队兵士巡视过来。秦公详细询问了工匠们的防寒和军食,又走进瓮城,逐一查看了一百多顶军帐,才走出瓮城。远远跟随的黑伯注意到君上并没有原路返回,却拐进了一条小巷。
黑伯猛然醒悟,君上莫非要去看望老石工白驮?在月前,秦公特地找到这位巧手石工,刻了一幅石碑,上书“国耻”两个大字!并以自己的血染红了字沟。当时秦公特付了石工百枚魏刀,可惜的是石工竟然没要。
却见那秦公刚刚走进巷口丈许,却突然停步,贴身一家门口的石柱后。这时,黑伯远远看见小巷深处一个黑影飞上墙头,倏忽不见了踪迹。黑伯久经沧海,并不急于跟进,反而守在巷口不动。秦公从隐身处闪出,轻身向前潜行,没有半点儿脚步声。他来到那家墙下,飞身飘上屋脊,伏身向院中望去,只见庭院正房灯火明亮,窗棂白布上映出一个长长须者正在翻动一卷简牍。
窗下伏着一条黑影,显然正在倾听窗内动静。突然,窗下黑影长身蹿起,一柄短剑飞向窗内读书之人!窗内读书人的身形未见移动,手中一支大笔微微一摆,便传出一声清脆的铜铁交击之声,那支短剑便飞出窗外没入泥地之中。黑衣人一击不中,便飞身从院中跃上屋脊,要逃出院子。却不意秦公长身站起,剑鞘平推而出。黑衣人惊呼一声,一个踉跄跌入院内。秦公又伏身原处不动,想看看主人如何处置刺客。
屋内读书人听见声音,缓缓站起,开门而出。他背着灯光立于廊下台阶,秦公却是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他一阵大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学派之间,谋杀劫书,岂非贻笑天下?屋顶高士请勿挡驾,让这位朋友去吧。”
跌坐雪地狼狈不堪的黑衣人深深一躬,飞身上墙,倏忽消失于雪夜之中。
读书人拱手笑道:“雪夜客来,不胜荣幸。请贵人光临寒舍一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