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到天黑,玄奇又闹了,她唤过一个小侍婢,蹭蹭蹭直去青石堡。一入内,就感觉一股阴凉。不过玄奇没有多想,而是直上三楼。
另人意外的是,三层楼上都有名字,玄奇上了之后,先是不解,然后一个个找,当她找到了刘羲的房间的时候,正要进去,里面却传出了一阵阵的哭声。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玄奇当场怔住。她有心闯入,可到底没有进。就听身后一人道:“要是我就不进。”
玄奇回身,却是猗涟。这玄奇是认识猗涟的,虽仅有一面,但也是认识。
玄奇当下行礼:“姐姐好呀!”猗涟对着刘羲的房间苦笑了一下,道:“我听说墨家来了个小俏妹,却是你,怎么回事?来这儿了,你可小心,我夫君可是个……”猗涟磨了半天牙,却想不出一个好词儿来,毕竟这样大口大声的骂自己的夫君,到底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
玄奇道:“我是想……啊,我和姐姐说也是一样的!”
猗涟拉着玄奇的手,道:“我们下去说。”玄奇道:“他在做什么?”猗涟似笑非笑道:“妹妹真是不知?”玄奇真的不知。猗涟叹道:“不知的好,有的时候,不知道就是比知道好!其实很简单,我的夫君在……算了,你还小,以后你自会知道!”
可玄奇是何等聪明,立时也就明白了,她虽是女子,但却是个有学识的,自然知道一二。方才只是刘羲白昼宣淫,太出乎玄奇意想之外了,猗涟只是简单的一个小提醒,她便知道了,当下小脸都涨红了。
“对了,你还没说,你来是有什么事来着?”猗涟关切的问。
玄奇松了口气道:“我墨家弟子有些人伤了,现在都是在这里,可是在晚上食饭时,你们送上的饭菜却是肉食!”猗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肉没有放盐么?”
玄奇哭笑不得,道:“我墨家子弟一向以野菜素食为用,这荤肉是绝对不沾的,可你们送来的汤都是肉骨的!这叫我们如何食用?”
猗涟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才道:“我在这里多了,只知道别人生恐吃不上肉,或是汤里的肉骨少了,可没有听说过这样子的,你们不吃肉的吗?”
“墨家一向崇素,墨子先师更是以身作则,是故,弟子皆不敢犯禁!”
猗涟犹豫,道:“这可麻烦了,我们东骑这里最不缺的是肉,可这素食……这样好了,我让人给你们弄一点豆羹和藿菜面疙瘩好了。可你们不吃肉……唉!”
玄奇却是奇道:“姐姐,东骑有很多肉吗?”
猗涟无心道:“都是一些人肉,连送的都弄不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完?”
“啊――”玄奇道:“人肉……”猗涟明白了,道:“这是我夫君的一个理念,我也和他说了,他说我不吃就不吃,但人肉还是要吃的,毕竟是换来的。算了,这事你也不用管,一会儿我就让人给你把素食送去好了!”
猗涟不想在人肉上面多说,匆匆去了。玄奇只觉得遍体寒,一想到自己面前的那些肉和汤,竟然可能是人肉,玄奇几欲有一股吐的感觉。
忽然二楼中出现了四名力士,拿着一些羊皮简牍和纸本而出。随后,王良出现,笑道:“这就来了么?进来吧,这就是我的房间。”
玄奇本不想进,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王良的房间还是不错的,在窗口,还有着一排三只陶盆的花。屋中一排的衣架,这古衣架可不是现代的那小衣服架子,而是大号的木头架子,整件衣服张开来铺放在上面,下面,自有甘草薰香给衣服上味儿。古人的衣服一向不大讲洗,主要是以薰香去味。因为古时没有那么多的品种洗衣剂,洗过了也不见得能有多干净,反而严重伤布,并且,洗过的布料会干硬,而经常穿的衣服却是会柔软舒适。这种风格到了魏晋时达到了极点。
不过,衣架上王良的衣服一样是蓝色的军衣。凡事总有个万一,那是王良给自己的备用衣服。还有几件白色的小衣。
那些小衣玄奇可不好多看。她的注意力又放到了王良的榻上。
王良的榻很漂亮,分成三层,第一层是置鞋的,第二层是搭脚的,第三层才算是铺。
铺上是一块块细竹编就的席子,摸上去,就是一层凉荫荫的感觉。在这夏热之天,躺在这席子上面一定凉爽得很。不过,原本房间里可以放竹牍的地方都空了。书案上也干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王良解释道:“东骑实行保密制度,我身为大总管,所以接触的秘密很多,可妹妹要进来,不得以,只好请那些秘密出去了。不过妹妹你不要放在心上,本来大人就有意要把我的居处和办公的地方分开,现在也是正好!”
玄奇道:“保密制度?”王良笑道:“这正是我家大人英明之处。我家大人说了,一个国家的强大,一个部族的强盛,无不和自身的秘密有关。无秘密不成邦国。所以,保住自己的秘密,再刺探别人的秘密,为万世自保之法!”
“比如魏国变法,惊天动地,可却不会保密!如果魏国变法的时候行保密之法,别人只见到魏国的强大,但却不知道强大之所以,但是现在各国知道魏国的强大之后,就开始照样子画葫芦了,虽然不能全像,可至少也是能拉近和魏国的距离!”
关于此点,历史已经说明了。在战国时代的变法中,第一个尝到了甜头的是吴国,但那还不是正式变法,所谓的吴国变法,其实是一种军事上的变革!由了那一场军事的变革,才让后世军队打仗的模式从常规的车战变为车步合战!之后又变成步骑合战!步兵和骑兵上升为军队的主力兵种,而车兵却沦落了到辅助的地位。
那么,正式变法是谁呢?就是魏文侯的变法,魏国强了三代,现在别人都开始学魏国变法。第一个是楚国,楚国本来是要借吴起变法的,可结果只是变了一半,不伦不类。
还有一个是韩国,现在的韩侯正在任用申不害开始变法。不过也是很明显的一种变法,搞得人人都知道了,韩侯大杀老世族,并且大练新军,这个新军的人数一练就是十万,气魄真是比谁都大!
接下来的就是齐国,齐国变法也是一样的,不彻底。同样,也是公开化的。
而秦国就不同了,不过现在的秦国还没有变,卫鞅还在守陵,他就是在守陵时,完善了自己学说,并且编定了李悝的《法经》。那是魏国强大的变法经验。这里就可以看到保密的重要性了。
而在战国里,真正变法成功并且完美实现保密的是赵国。赵雍的胡服骑射。当赵国完成了变法十年后,它国居然对赵国的国情还不大了解!结果冒失的秦国有了阏与之败!这是秦国强大之后次严重的失败!事实上,如果秦人事先知道了赵国已经完成了变法,并且变法十年,秦人还会如此冒失的打过去吗?这就是保密带来的效果!
很突兀的,玄奇道:“姐姐,你真的相信,刘羲他能打败义渠?”
这话真的很突兀,这里面的意思太多了,让王良一时说不出话来。但王良还是说了:“我相信!”她漂亮的丰唇抿了一下笑了,道:“我刚才和你说了我东骑的保密制度吧,那我现在告诉你,自我当上了大总管,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刘羲这个人实是太可怕了,他未战已经先胜了,对于战争的胜利,我已经不会怀疑了。东骑的强大,也已经成了必然,事实上,秘密知道的越多,我就越对这个部族的堀起充满了信心!其实我现在知道的也是很少,我只知道东骑一年内的整体布局,这一年里我们要做什么,我们能做到什么,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天衣无缝……”
玄奇道:“我听说义渠可有十万以上的大军!”
“那是!”王良承认:“但是话不是这么说的。先,我们要说义渠有十万军队,但这里面全都是真正的战士吗?他们每一个都经过了十足的训练了吗?他们已经有十年没有打仗了,事实上,义渠真正的骑牛牛头兵只有两万多点,其余的都是农牧军。而且人数以农军要多一点。至少有六万,换而言之,牧军只有三四万。除了牛头兵每个人都有真正的兵器外,其余的农兵也好牧民也罢,都是用次等的兵器,根本没有杀伤力。如果真的要打,义渠牛王要招集大军,这也是要时间的,而在此,他们根本不相信我们要去打他们,他们不相信,一个人丁不过万的小部族会要去打他们,打他们一个部众过十万以上的大部。他们甚至不会派出一支象样的军队。就我们渡河的商人传回的消息,只有一支五百的牛头兵奉命来盯着我们,在义渠人的眼里,他们只要用这五百人就可以对付我们!由于义渠全民皆兵,我们把附近算了一下,他们一时间最大限度也就是两千人。可是我告诉你,我东骑大军,一百人可当三千人用,我们有整个计划打这一仗,当义渠人回过神来,现对付不了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打烂了他们整个渭南平原了。到了那个时候,义渠人最多只能召集万人和我们战斗。而那怕要到年后,这段时间,我可以再训出第二批军队!可义渠人的那万人却绝对不会再有后力了,他们甚至丢了渭南的粮仓!”
传说世上有一种人叫策士,纵横天下,舌辩无双。玄奇听爷爷说过,但她没有见过。可这一刻,玄奇感觉自己给王良说中了,在王良的口才下,她也觉得弱小的东骑打败强大的义渠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这么说来,这一场战斗刘羲算足了一切?”
“是的,他算足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战力,除非他在先期打不开局面,不然胜利是必然的!”王良感慨道:“我自命兵法大家,可却不知道,原来战争是可以预测的,只要你做到了你能做到的一切,那剩下的别人再怎么做也翻不出去了!”
玄奇道:“这么说,姐姐是找到了自己挥才能的地方了,姐姐是铁了心在这里了?”
王良犹豫了一下道:“可惜除了这里,别的地方再也没有机会让我用了!”
是的,天下间,除了刘羲这样一个人,谁还能重用王良这样一个女孩呢?她到底是一个女子,女子就是女子,而不是男子。
玄奇又是为王良高兴,又是难过。不入政,王良所学无出,但她却是会成为玄奇的一个好朋友,一个大姐姐。但入了政,从了事,那也意味着王良今后做事就带有严重的功利心,这样的人还能算是玄奇的朋友吗?所谓朋友,只是过去的一个称呼。
“小妹恭喜姐姐心想事成!”说着,玄奇向外走去。王良拉住了她:“妹妹,你要上哪儿去?地方我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我们今天晚上就睡一块儿,我一会叫人弄上饭菜……对了,你是吃素的……”
玄奇摇了摇头道:“姐姐的好心妹妹心领了,但是妹妹不想留在这里,我墨家弟子同进同退,没有我在这里睡床,而师弟们在外面卧野的道理!”
王良抱住玄奇道:“不,妹妹……你就陪我一会……只是一个晚上……”
玄奇怔住了,这时,她才现原来王良也是怕的,也是难过的。诚然,如王良所说的,她现在是得到了挥自己才能的机会,但这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就是她要为刘羲服务。现在的刘羲还好,说得上话,也能听得进人言,别看刘羲好色,但对王良虽表明了觊觎之心,但还算是守礼的,不然如果刘羲要用强,王良又能有什么办法。可刘羲忍住了。
但话说回来了,万一哪一天刘羲狂了,硬是要王良,那会怎么样?到了那个时候,已经品尝到一朝权在手的王良还能为了自己的贞节和刘羲对抗吗?如果对抗,刘羲不给面子强要怎么办?死?还是顺从,从此屈于刘羲的?
这些都是未知的,未知才是最可怕。王良并不喜欢刘羲,但她现在却要为刘羲做事,她也只能为刘羲做事,除了刘羲,天下间再也不会有别人会重用她的了。这就是现实。任你多有才华,可你是个女儿身,别人就是不用你,你又能奈何?
玄奇明白了这一点,她不由为难道:“姐姐……你这是何苦……”何苦为了权位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但王良又有什么办法?王良只能道:“妹妹,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是呀,生性淡薄的玄奇怎么可能会明白王良的心思,一身的才华却不能肆意施展,这是多大的一种痛苦,如果从前一样没有希望,那还好,可现在王良有了机会希望,叫她怎么可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