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房屋一律是特大方砖块砌成,地上则是一色青石板,没有一片水面,没有一片花草,唯一的绿色是政事堂后边的一片小小竹林与几株松树。
第一进是国府各文书机构,第二进是国府中枢政事堂。这政事堂是一座六开间的青砖高房,坐落在院落正中央,两边是通向后进的月门。
政事堂本身分为两大部分,东侧为国君聚集大臣商议大事的正厅,西侧为国君处理日常政务的书房。以实际作用论,西侧书房才是国府的灵魂与中枢之地。
此刻,西书房已经亮起了灯光。这是一间陈设整肃简朴的书房,地上没有红毡,四周也没有任何纱帐窗幔之类的华贵用品。最显眼的是三大排书架,满置竹简与羊皮书,环绕了三面墙壁。
正对中间书案的墙面上悬挂了一幅巨大的列国地图,画地图的羊皮已经没有了洁白与光滑,污沉沉的显示出它的年深月久。一个人站在地图前沉思不动。
从背面看,他身材挺拔,一领黑袍上没有任何装饰,头也用黑布束起。端详片刻,他一声长吁,一拳砸在羊皮大地图上,忧愤而沉重。
一名白老内侍守在政事堂门口,没有表情,没有声息。
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从院中传来。白老内侍警觉,立即轻步走下台阶。四名军士抬着黑衣使者匆匆而来,放在老内侍面前。
黑衣使者艰难的向老内侍一扬手中金令箭。老内侍立即高声报号:“金令箭使者晋见──!”
书房的主人嬴渠梁急步来到黑衣使者面前,蹲下身一看,一句话没说便伸手扶住黑衣人要抱他进去。
老内侍拱手拦住,“君上,我来。”说着两手平入黑衣人身下,将黑衣人平平端起,步履轻捷的走上台阶走进书房。
黑衣使者被平放在书房的木榻上,灰尘满面,大汗淋漓,胸脯急起伏。
他见嬴渠梁进来,连忙挣扎起身,“君上,大事,不,不好。”
嬴渠梁摇摇手,“你先别开口。”回头吩咐,“黑伯,热酒,快!”
话音落点,老内侍已经从门外捧来一铜盆冒着微微热气的米酒。
黑衣人热泪骤然涌出,猛然捧住铜盆,咕咚咕咚一气饮干。
嬴渠梁接过铜盆递给老内侍,回头拉住黑衣人的双手,“景监,辛苦你了。”
景监费力站起深深一躬,“君上如此待臣,景监如何报答?”
嬴渠梁爽朗大笑,“你为国舍命,嬴渠梁又如何报答?老秦人不说虚话,来,说说你带回来的好消息。”
景监喘口气,沉重急促的道:“君上,山东六国会盟于逢泽。盟主是魏王,会盟主词是六国定天下。更要紧的是,六国订立了三条盟约,其一,六国互不用兵。其二,划定吞并小诸侯的势力圈。其三,六国分秦,共灭秦国,而后对齐国转补土地二百里。”
嬴渠梁就站在景监对面,脸色越来越阴沉。听景监说完,他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动,双眼只是盯着窗棂外的沉沉夜色。
“君上?”景监有些惊慌,轻轻叫了一声。
嬴渠梁默默踱步,转到书架前突然问:“他们准备如何分秦?可有出人意料的谋划?”
“臣买通了一个护卫逢泽行辕的千夫长,化妆成他的随从在魏王总帐外巡查警戒。但在会盟大典时,那位千夫长被派遣到猎场准备会猎事务,臣也只得同去。是以会盟的细务谋划,臣无法于仓促间得知。会盟次日,臣假装围圈野鹿,逃离猎场,星夜奔回。”景监话语中有深深的歉疚自责。
“无关大局。想想办法,继续探听吧。”嬴渠梁语气竟很平淡。
景监拱手道:“是,君上,臣立即再赴大梁!”
“不用了,你留在栎阳,打探之人你另派干员就是了。”
景监似乎还想再度请命,却终于说出了“遵命”二字。
“景监,”嬴渠梁回过头来,平静如常,“你且先回去大睡一觉。我得静下来,好好思谋一番。明日清晨政事堂朝会,你也参加,我等君臣共商化解之策。如何?”
“君上保重,臣,遵命了。”景监激动得声音颤抖。
金令箭使者带回的消息尚来不及从国府中传出,按说这座久经风浪的小城堡应该是安静如常的。但让秦国人想不到的是,山东六国为了在瓜分秦国的行动中争得各自利益,先行摸清秦国底细,各国在会盟之前便已经向秦国要地派出了大量的商人间谍。
他们潜入秦国,一是搜集军情政情,二是散布流言制造混乱。
这些渗透秦国各地的密探,千方百计的结交国府重臣和地方官员,将六国分秦的消息秘密透漏给他们,希望能分化秦国上层,能瓦解那些顽固的老秦人。
那时侯,秦国由于长期被魏国封锁在骊山以西,物资匮乏,国弱民穷。
是以对这些以经商为名且带来罕见财货的商人格外宽厚,压根没有想到他们会是六国坐探,对他们传播的消息也认为是民间传言,从不在意。
但有一个地方不对付。
泾河南岸的东骑部族。
刘羲飞快的下了签令,这是他以定戎令的官名下达的命令,说起来,这个命令也只是对他的手下有用,不过,尽也够了。
一夜之间,三十铁骑齐出,五十童子军也迅出动,整个东骑部,看家的,只有二十名越国剑手,还有刘羲本人,但刘羲本就就抵上五十名一流剑手。
这注定是一笔肥财,刘羲一向对这种打着幌子的坐间反感,本事不大,还当坐间,真以为头上顶一个商字就了不得了,刘羲现在家小业也,谁都敢咬上两口,怕你,毛!
那些商人们还想着反抗,你们都知道,现在的商人身边谁没有马队护卫。
但是,他们遇上了什么人?刘羲养的小老虎,五十个童军命出如一,他们五十个人,可以杀光五百个剑手,当敌方还想进前时,五十个孩子们就跑了起来,向侧跑,然后,刺!
没有人能挡住他们的刺击,随行的马队骑兵目睹了这一幕,在这五十个少年的面前,一切的护卫,都和纸一样轻薄,一刺就破了,一具具倒下的尸体,一经中枪,再没有活转的可能,而少年们又在战后,清理着一切,把没死的人胸上补上一下,一个个男孩的样子让人想到了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军主有令,违者杀!你们这些坐间,还想乱我大秦!”刘大的口气牛大:“不服,全都给我死啦死啦的!放下武器……”第一个护卫放下了武器,随后,其它的人也放下了。
但,紧接着,刘大打开了纸条,上面是字,已经学了些简体字的刘大看了一下,不是很难,他来的时候,学了些几个关键字,想了想,向手下点一下头。
心意相通的手下一起动手,转眼间,就把没死的几十名护卫刺死得干干净净。
“干什么……你们说的……”姓姬的商人大叫。
刘大冷笑道:“你会为他们付赎金吗?”诚然,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付的。
所以,这些护卫们就此死了。
五十支长枪都染上了血,五十只小老虎已经成型了。压着一辆辆的财物,他们高唱着战歌,回去了。没一会儿,就见到几个黑衣的官员过来。
“我们是国府的人,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大秦定戎令刘羲的部下,奉命锁拿坐间!”骑马的十五站出来说话了。
那官员过来,看了一切,不由惊讶,他看得很清楚,一百多人的商队,现在已经完了,大量的商人,给抓了起来,死得,都是孔武有力的护卫。
“确定他们是坐间吗?”带头的官员问着。
“是的,我本是雍城令嬴山大人的部下,现在奉令在定戎令刘羲手下听用,此次,是我们奉定戎令大人的命令而行,而这些人的确是说了不利于我大秦的话,附近的秦民可以做证。”十五说得有理有节。
几个商人把头耸拉了下来。
黑衣官员问道:“那么,他们说了什么?”
十五道:“他们说了,现在东方六国联合起来,六个国家打我大秦一国,如此笑话,岂不是坐间探子?分明是要乱我大秦的军心。”
黑衣官员笑道:“你怎么说这是笑话?也许是真的。”
“当然是笑话!”十五气定神闲:“定戎令刘羲大人说了,东方六国,面和心不和,谁谁谁不都怀着私心,怎么可能会一同出兵攻打我大秦,不过是装装样子,一场闹剧罢了!”
“说得好!”那名官员点头,他出示了官令,然后道:“人要交给我,我会带到栎阳,至于你们的赏,要一段时间才能下来,没问题吧!”
“中!俺们还省得了带着跑呢!”十五道:“但你得给俺一个手令,俺要回头和大人回令的。”十五说得很认真,钱可以不要,看不能说事情我们没做,要有个证明。
黑衣官用草汁墨水在一方白布上写了,然后给十五:“拿去,本官李格,不会贪了你们的功劳,这是明证!”
十五收下了,对小老虎们笑着道:“走咧!”
但刘大没给他面子,叫道:“全体都有,跑步……走!”
五十个人,两个步子声音,“噼叭噼叭”地向回跑着,转眼间,就过了马。
李格看着这支队伍,整个人都呆了。
栎阳,景监跨进大厅,见黑红两色的宽阔房间里,嬴渠梁在长案前微笑踱步。
三级石阶下的大厅中分两边坐着四位大臣,分别是左庶长嬴虔、上大夫甘龙、中大夫杜挚、长史公孙贾。
栎阳令子岸则站在中间正比比划划的学说着什么,君臣几个显然是因为他大笑的。
嬴渠梁招招手,指着长史公孙贾后边空着的一张书案:“景监坐那里吧。子岸,你把夜来的事再说说,让景监也明白一下。”
子岸就把昨夜谣言如何流传、君上如何下令、他自己如何率领军士搜捕拘禁六国商贾密探的事说了一遍。
说到那些以商人面目出现的六国密探在被拘禁后的狼狈丑态时,子岸绘声绘色,“有个长胡子大肚子的楚国商人,正在一个老秦户的家里低声吹嘘魏国上将军庞涓的厉害,我带着三个军士跃墙进去,命令他跟我们走。他扑通跪在地上,拉长声调就哭,‘老秦爷爷,我是商人啦,不是斥候啦,你们不能杀我啦。’我说谁要杀你啊?跟我们去住几天就行了。他又哭,‘不杀我叫我去何处啦?我有地方住啦。’我心中气恼,大声喊他,换个地方,叫你对着墙吹嘘魏国!他一听吓得浑身乱抖,不断叩头打拱,‘求求你老人家放了我啦,我有十六岁的小妾送给你啦,你马上跟我去领走啦,不然我马上送到将军府上去也行啦。’……”
还没说完,君臣们就又一次同声大笑,景监竟是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上大夫甘龙摇头感慨:“危难当头,人心自见也。此等人竟然也立于天地之间?怪矣哉。”
子岸啊了一声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君上的属官李格在泾南遇上了一队人,那队人可厉害,一百个护卫,转眼间,全死了,也是乱说话的,那些出手的是新的定戎令刘羲,他的反应真是快,我们还没动,他就出手了,哈哈……”
“杀了一百个护卫……他们是多少人?”嬴渠梁问。
“李格说了,好象……是五十个,也许还多一点,不过,李格用了心,他们自己可没死人,连个伤的也没有,那百多人,全是护卫……”子岸说着一脸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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