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侯,杀胡队正的,是他身后那个少年!”
“嗯?”军侯一时有点傻眼。不过他很快就开始咆哮:“敢杀人却躲在他人背后的小子,我妹夫死在你这懦弱之辈手上,真是上天不开眼。你这儒生倒也好脸皮,这小子若不和你牵连,你会出来保他?”刘杲毕竟年纪尚幼,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刘杲也是勇猛之人。军侯下意识以为刘杲是凭借背后权势,围杀妹夫,毕竟他妹夫也是骁勇之辈,军侯自是不信能被刘杲这少年拼杀。
军侯一念及此,压紧牙关,操剑上前。初始检查刘杲官印老卒,上前靠近军侯,小声道:“这少年是别驾从事!”
军侯冷笑道:“别驾?就这雏毛未干的毛头小子?大将军岂能这般不开眼!若是这般少年也是别驾之辈,我等奋力杀敌之辈,又该如何功赏。这厮肯定是假冒上官,欲和这儒生行不轨之事。你先退下,待我取他级后,向大将军请功。”
封平见军侯如此,大声令:“左右听令,将此目无尊卑蛮匪拿下!”封平左右随从都是封平亲兵,唯封平令是从,都是齐齐举起刀兵,护在封平身前。封平身居高位,自然理会军侯此言深意,无非是此时奋力劫杀,而后再认错,就说平敌心切,刘杲行踪可疑。如今广宗城危战连连,正是悍勇效命之时,即便是上诉到张角那里,也不一定会被斩。
见封平铁心佑护刘杲,干涉自己复仇,军侯提剑大步上前,道:“当我不敢杀你这腐儒乎?”汉末风气,因公羊大复仇主义泛滥,凡是有名之士,无不以能为家复仇为荣。为家复仇,刀向三公,如苏小韦,尚得自朝野至民间一致推崇,其他因为家复仇,被辟孝廉的例子,更是屡屡有闻。是以,军侯复仇之心,也是可想而知。
军侯拔剑上前,封平身边大半随从,不等封平有令,就上前包围军侯。与此同时,封平身边两名亲兵各自摸出一柄制式手弩,指扣悬机,弩失瞄准军侯。这两人所用手弩都是一石、三失弩,但即便是一石弩,三十步内也是可以秒杀任何士卒利器。
军侯帐下亲信,个个操兵执戈与封平随从对峙。军侯毕竟出身军旅,身边亲信有二十多人,却比封平随从更占优势。但是双弩一出,军侯脚步戛然截止,与卢植官兵交战,军侯最恐惧的无过于弩兵,军侯如今最了解到莫过于弩具。这种一石弩,配合望角,短程击无比精确,军侯可以想象有手弩射穿身躯景象。
形势在瞬间紧张起来,以致周围的兵卒一时不知所措。此时沉默好久的刘杲终于大喊道:“尔等军士,为大贤良师兵卒,非为军侯之家奴。军侯大逆不道,尔等亦欲相随为乱乎?”
太平道虽起于反贼,但是理念大多与此时儒家相合,譬如他们提出的口号“君明臣贤民顺”,就是儒家明尊卑之词。黄巾军中,许多出身是郡国民的老卒,立即意识到,军侯此举即便此时占上风,即便军侯以后能立大功,但此后一段时间内肯定为诸人打压,甚至免职,毕竟没有人愿意要个天天对自己操兵相向的属官。军侯,这官职毕竟实在太小,若是军侯不是军侯而是校尉,那么这里的老卒恐怕都会拼死追随他的意愿。
这些老卒,要不操戈反水,兵戟面向军侯亲信,要不就是悄悄退去,这么一来,本来趋与为军侯助阵的兵卒一时也都犹豫起来。场面此刻却是彻底冷下来。封平随从扣弦弩具后,军侯也沉默下来。
初闻妹夫被杀,军侯恼怒异常,匆匆从城门赶来,只想为妹夫复仇,没有想太多。此刻他手下兵都有人反水,却是让军侯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这也是刘杲太过年轻,不被军侯重视,军侯只想围困住封平,然后强杀刘杲之后,部将挺多是责备一番他,毕竟死人已去,这广宗城还是靠他这些人来守。
军侯最郁闷的是,在与封平对峙的时候,自己手下兵卒竟然有人反水!军侯不禁疑惑:“难道是有人设计害我?这人能配具手弩,身份怕相当一部军士之长,岂是我能惹起!”这么一想,军侯报仇的心思一时也淡了。军侯毕竟不是那种以为复仇事业最大之人,他最念叨的还是自己。
迟疑间,远处马蹄声突然大作。
光合四年,汉灵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因此汉帝国内豪强炒马,如同后世和谐年间,因某事猛炒大蒜一般,马钱也在短时间内大增,成倍增长。很多中等地主都用不起马,只能用牛拉车。不比于后世物流交通畅顺,较易缓解物资供求,汉帝国松散制度使调控能力不足,又边疆鲜卑势强,得马也开始不易,故汉帝国的马费自光合四年至今日,一直居高不下。即便是张角这样的造反一方的大帅,手下马骑也不过数百。可以说,在广宗城内,凡是骑马的无不是张角亲兵亲信一党。
听到如此多的马蹄声,在场之人都知道,这肯定是张角亲兵到来,今日冲突也早已定性。三四十甲士轻骑纵马而来,根本不考虑在场有何人,直接下令:“凡妄动者,斩!”
刘杲看着骤然到来的骑兵,心中疑惑。他自入城后,就了解到黄巾战马资源紧张,是以连一校骑兵都组建不起,怎么在这里出现三四十轻骑。
刘杲的疑问没有持续半分钟,身边的封平已经给他解答:“大将军起事紧迫,军旅之中难免驳杂。别驾行走城内,应带几名亲卫,以防今日宵小才是。不然时不时让属吏救驾,却是有份。”
“属吏?”刘杲正在心疑间,却恰好瞧见一众来骑前一人竟然是左政。
“这些轻骑是归于我名下?”刘杲不禁尴尬起来。虽说他不曾想过倚借黄巾起事,但还是一向自诩对黄巾已经颇为了解,不料至今还对自己职务辖制尚且是一片空白。
原来,别驾从事在广宗并不算真正闲职,这职务下辖大约有百十人属吏。这些属吏都是出身冀州太平道本部道众,他们在黄巾起事前,负责太平道祭祀礼仪、执杖。起事后,张角改道官为政官,从这些对太平道忠心耿耿之人中,选择出精锐充当护卫。因剑兼掌管张角等出入车驾,故暂归属于别驾从事之下。
这些真正的黄巾铁杆精锐一出,军侯不敢违逆,乖乖受缚。在左政带领下,一甲士来到刘杲面前。经左政介绍,刘杲才晓得这人挂骑司马之职位,为别驾之下百十多甲士之长。
骑司马相当高傲,对刘杲这个名义上长官,也仅仅是应付性简单抱拳行礼,只是看到刘杲击杀四人现场后,骑司马才有所动容。骑司马略略询问事情大概始末后,又盘查妇人一番,便带军侯回营归罪。临走时,骑司马有些犹豫的道:“别驾,这军侯恐怕罪不至死。”
刘杲在准备英雄救美时,就有所觉悟。知道暗水之下,层层牵连,或许可以压倒对方,但是归罪致死却是很难。虽然知道,军侯既然与自己结怨,以后肯定有暗箭来射,但刘杲此刻也只能故作大度的道:“秉公即可。”骑司马笑笑,协同左政就此离去。
一切事了,刘杲借机对封平大为感谢,并声称来日到府上拜谢。封平少年为诸生,春秋三传,最喜《左传》,自从入广宗县城后,感觉身边太平道道众乃至平民与其无可语者,而其他诸生所言《左传》也多不合其意,是以颇为郁闷。后封平听闻刘杲善春秋左传,一直想与刘杲交流一番,只是事出无因,不曾冒昧相请。
封平压根不知道,有关刘杲善春秋左传的说法,都是刘杲特意传出来的,目的就是吊上封平他这条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