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江中,出了江汉渡口穿过玉带河便入了东紫湖,如今正是踏青时节,一平如镜的湖面上但见舟船如星散落在湖中,两岸茶楼酒肆中不时传来众客喧闹之声,微风习习,两岸柳絮满天飘散,落在湖中引来鱼群竞相追逐,如画风光令坐在船中的唐云心中畅然。
小舟中共坐五人,三侯坐在船首,武忠侯为人豪爽,谈笑如飞,不时粗豪大笑,其余二侯只是不住摇首,闵君臣俯身看着清澈湖水,享受着鱼群追逐之乐。博物侯仰首望着远山苍云,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唐云坐在船尾,寇宗手握木浆,轻轻向湖心划去。
此时正是未时,日光正盛,落在湖中,湖下六尺可视,再下水质渐绿,不可复视。见水质清澈唐云便将手伸入水中,带起片片鳞波,感觉清凉很是舒服。
手一入水,唐云心中畅然渐渐散去,也不知此时大哥行到了哪里,大哥出海的路线是东入东冥,沿闽牧州海岸向南驶入南冥,如今十日过去了,应该进入吴牧州了吧。想起大哥,唐云口中轻叹,将手缩了回来。
正要缩手,却见船尾飘过来一团华锦。唐云心中一奇,将之抄入手中仔细一瞧,原来是一块丝帕,丝帕白净如雪,浸水不湿,随着水珠滑落,一股有淡淡清香便散发了出来,闻之令人心神舒畅,唐云不自觉竟面红心跳起来。
丝帕正面用红丝绣着一团云霞,绣工精致,丝丝相叠,浑然一体。唐云看在眼里竟觉云霞变换,如烟轻扬,唐云愈看愈奇,心中暗道:“这可真是刺绣中的极品。”唐云将丝帕翻转过来,瞧见右下角用小楷绣了一个“西”字,字体娟秀,手法圆柔,看到这里唐云心中已有了定论,这云霞丝帕定是一位名中带“西”的大家闺秀所做之物。
正待唐云拿着丝帕默想之时,不远处却传来一声轻呼,“前边那位公子,请将船慢下”声音柔细却是一位女子。
听到传呼,寇宗看向三侯,见闵君臣点头示意,便将双桨收起走到船尾站在唐云身后。
唐云抬头一瞧,不远处一条小舟正向自己划来,船中坐了四人,一位身穿葛衣的老者正奋力划着双桨,船首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想这边张望,看衣着却是位丫鬟,船腹坐着两位少女,衣着华贵,应该是哪家的小姐。
当船靠近,站在船头的丫鬟开口道:“这位公子有礼了,我家小姐方才游戏,不慎将丝帕落入湖中,却飘到了公子这里,还请公子归还则个。”丫鬟面貌清秀,口齿伶俐,一双大眼睛不住打量着唐云。
唐云也不多话,俊脸含笑将丝帕递了过去,正待丫鬟伸手去接时,却听船首廉如海一声大笑,船身一震“扑通”一声唐云竟翻倒在湖里,一时水花四溅,少女们的惊呼声,廉如海的大笑声,一时乱作一团。
唐云落水,也不见惊慌,只是心中懊恼不已:“这下可太丢人了,怎么会这样?廉伯父真是的,没事大笑什么。”
正待唐云气恼不已,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人拉上了船,唐云靠在船舷,浑身湿透,眼前一片模糊,口中道了声:“多谢窛叔。”便低头将散乱的发丝抚向脸旁,正收拾间耳旁忽闻一声轻笑,笑声清悦如铃,十分动听。
唐云心中一惊忙将眼前积水抚开,向四周扫视一眼,当下俊脸通红,身子一挺便站了起来。原来拉唐云上船的人并不是寇宗而是丫鬟船上的船夫,唐云落了水便算了,却还上错了船。
只见船中坐着两位妙龄少女,左边一女上身着浅绿罗衫,下身为流彩凤尾裙,梳成垂云髻的秀发乌黑发亮,相貌秀美,双目更添妩媚。
右边一女一身素白,上身着素锦罗衫,上绣红丝云纹,下身着小腰百褶裙,相貌虽不比左边一女秀美,但气质却文淑沉静,一双凤目水灵闪动,却是位外秀内慧的美貌女子,只见这位女子玉指轻捂樱唇,看来方才那声轻笑便是她所发出。
唐云毕竟年少,又初经世事,见眼前两位美貌女子含笑看着自己,而自己又浑身脏乱,心中乱极,忙俯身一礼,低声道:“多有打扰,我这边过去。”
正待唐云动身,却见绿衫女子柔声道:“公子将脸上水渍擦一擦吧,公子落水还是我们害的。”绿衫女子从袖中摸出一块丝帕向唐云递来。
不说还好,一说落水唐云俊脸更红,只是低头疾走,却不敢再接丝帕。正走间忽想起丝帕还没有还给人家,见白衫女子罗衫上绣着红丝云纹,竟与那块丝帕上的图案十分相似,看来那块丝帕必是这位女子之物,便对白衫女子道:“小姐有礼了,丝帕还你。”
唐云说着便伸手入怀,却摸了个空,只摸到那本已变的湿漉漉的《催眠术》。落水之时不是将丝帕揣入怀中了吗?怎么没有了。唐云一窘,向船外望去,湖水清澈更是什么也没有。接二连三的变故任是谁也消受不了,唐云窘然站在船上不再言语。
绿衫女子暗气唐云竟不接自己的丝帕,美目含瞋,口中却笑道:“怎么将那丝帕弄丢了,那可是我家妹子的定情之物呢。”
唐云一听,默然的心中竟微微起了波澜,定情之物?这位白衫女子难道已有了意中人。
“公子莫听凤姐姐的话,那不过是一块丝帕,不打紧的,公子这便过去吧。”
白衫女子见唐云一脸窘态,便有心替他解围,灵动的双眼只是不住的偷望着挺拔俊秀的唐云。
“那便多有得罪了。”如今可以走了,心中忽觉空空落落,唐云心中轻叹一声便跳到了自己的船上。
“小姐。那丝帕——”丫鬟见唐云竟走了,便对白衫女子急道。
“小玉,不要再说了,我们走吧。”白衫女子忙打断丫鬟小玉的话,趁绿衫女子不注意只是向小玉眨眼睛。
“船夫,送我们上岸吧。”小玉唤过船夫,坐回小姐身边,心中暗道:“丝帕方才便挂在那位公子腰间玉带上,凤姐姐与那公子虽没有看见,但自己与小姐却都看在眼里,可小姐却假装看不见,这是为何?
难道——想到这里,小玉转头看向小姐,但见小姐一双美目闪动,腮边绯红,与凤姐姐搭话也是心不在焉,当下心中暗笑:“小姐春心萌动了,那位公子长的倒也英俊,若二人有意,却也是件美事。
唐云踏上船后,便怔怔望着远去的小舟,与众人搭话也是心不在焉,只觉胸中烦闷。
“哈哈,你小子才见人家姑娘一面,便送你丝帕做为定情之物。”
唐云正出神间,却见廉如海打趣自己,心中暗气,都是你害的,还要作弄我,口中便道:“廉伯父,你老是作弄侄儿,害我落水,那丝帕落水之时便丢了,哪里还有?”
“害你落水的可不是我,是船头那两只鱼儿。“廉如海虎眉一扬,为自己辩解道。
唐云心中不屑,你大笑一声将船震动,却关鱼儿何事?小小鱼儿岂有你力拔山岳的气劲。
廉如海见唐云一脸不信,便大声道:“方才那两只鱼儿在水中打架,引我发笑才将你震落水中,但那丝帕却挂在你玉带上,你还诓我。”
“小子脸红了,哈哈,若真看上人家姑娘,你廉伯父去给你说亲去。”
众人闻言皆大笑,唐云看向父亲,见父亲与闵伯父正在低头说些什么,并没有太注意自己,当下心中暗松口气,幸亏父亲与闵伯父正在交谈,没多注意,不然又要挨顿训了。
此时正是春末,天气微凉,唐云虽浑身湿透,却不觉得半分寒冷,摸向怀中丝帕,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欢喜。
寇宗见二少爷暗自傻笑,摇了摇头将自己黑袍退下,披在唐云身上,便继续划起浆来。
不多时船便停在湖心阁岸边,众人依次上岸,沿石阶向湖心阁行去,唐云湿衣粘身,难受不已,微风出来,浑身瑟瑟发抖,见四周无人索性将白跑脱下,挂在船舷上,将寇宗黑袍披在身上,唐云身长七尺八寸,穿上黑袍竟似块黑帛般已无衣形,衣袂几乎搭到地上。
唐云对于寇宗伟岸的身材不禁咂舌,索性将袖口挽起,见众人已走得远了便拖着黑袍向前追去。
湖心阁建在东紫湖湖心一块五十亩的沙洲上,宗朝时皇室运土将沙洲砌成一块高约五十丈的土山,在山上便植古松巨柏,奇花异草,又迁来走兽飞禽,来年春风一抚,这里竟堆绿迭翠,林木峥嵘,姹紫嫣红,鸟语花香。
宗朝帝君见此处风景秀美,便作为御林苑,并在洲上建了这座湖心阁,一到踏青酷暑之季便封湖禁舟,专供宗君一室娱乐。一时百姓暗怨四起,到了帝朝便将此洲开放不再封湖。
唐云拾阶而上,见阶旁草木繁绿,幽香扑鼻,顿觉神清气爽,一扫先前颓废,抬头望向石阶尽头的湖心阁,但见楼阁高耸壮观,金碧辉煌,顶盖四脊重檐,檐角斜飞,楼阁三层,共八根橼柱,却是下四中三上一,如此造型可谓匠心独运,精妙绝伦。
唐云来这湖心阁也是多次,但每次来观,都被湖心阁独特的构造所震撼。如此造法,轴心偏差一毫楼阁便建不起来,尤其最上一层独柱撑起整层顶盖,也不知建造此阁的匠师是如何做到的。唐云精通机括术数,却也对其细微精妙之处琢磨不透。
一层阁门两侧分垂两匾,匾上皆书漆金大篆,却是一副对联,左书“七域苍龙盘柱舞”右书“四冥白虎伏宗朝”。
相传太古洪荒,七域苍龙乱舞,四冥白虎啸天,于是天降一柱,插在七域四冥中心,苍龙缠柱化为柱纹,白虎伏躯朝拜天柱,一时天下太平,天柱的位置便是帝都这第八域。如今已是帝朝却还挂着咏颂宗朝时的匾额,却是一奇。
唐云记得小时候随父亲第一次来此游玩时曾问过父亲此事,父亲告诉他道,这座湖心阁是一位当时巨匠所造,因其曾为帝朝军队监制兵器有功,所以帝君曾下过一道诏令,只要是这为匠师所造之建筑皆不得损毁,当时这块沙洲上亭阁楼宇众多,都是宗朝遗迹,皆备拆毁,唯独这座湖心阁完整的保留了下来,当时还有人进言要将此匾拆除独留楼阁,因帝君早先下过诏令,怎可失信于民,便奇迹般的保留了下来。
如今故地重游,唐云已是七尺男儿,再观此匾心中嗟叹不已,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车轮却还可留下轨迹,而朝代更迭,却要将遗踪陈迹水洗如空,便独剩这孤阁可让人凭吊前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