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文门。大清早儿的阳光穿破重重的薄雾照下来。三三两刚正蓝旌旗兵们纷纷集结,这些日子似乎连空气都紧张起来,都张之洞要造反啦,因此,从前一年到头也不见人影的八旗每日这个时候都要在这里卯会操,执戈待旦,也有胆肥不来的,许多人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家,谁愿意遭这样的罪,结果内府里传出话来,是卯不到的,俱都革除旗籍,停止放月例银子。
这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旗兵们这才知道不是开玩笑了,他们都是极刁钻的人物,一个,个感觉到朝廷要动真格了,据前些日子有个黄带子不去,家人府将他除了名呢,要除籍赶出京城自谋牛路,也不知是谁家遇到这样的事儿,大家伙儿嘲笑之余,也都一个个乖乖的到各自的城门处卯会操了。
福海在旗人中算不上什么大角,家世也不算差了,爷爷那辈是子爵。父亲是挂职的佐领,自个儿是骁骑校,虽越混越差,可每年都能领几份口粮,婆娘那边也是门当户对,岳丈如今在礼亲王府底下听差,也是个子爵。只是对这个,婆娘,他却不满意,太爱吃了,她爱吃鸡鸭鱼肉,一张嘴从没有停过的时候。吃起来还很讲究,到十冬腊月,她要买两条丰台暖洞子生产的碧绿的、尖上还带着一黄花的王瓜,摆在关公面前;到春夏之交,她要买些用蒲包装着的,头一批成熟的十三陵大樱桃,陈列在供桌上。
这些,可只是为显示她的气派与排场。当她真想吃的时候,她会买些冒充樱桃的“让豆子。”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既便宜又过瘾。不管怎么吧,她经常拉下亏空;而且是债多了不愁,满不在乎。
对债主子们,她的眼瞪得特别圆,特别大;嗓音也特利洪亮,激昂慷慨地交代:“听着!我是子爵的女儿,骁骑校的太太,娘家婆家都有铁杆儿庄稼!俸银俸米到时候就放下来,欠了日子欠不了钱,你着什么急呢”。
这几句豪迈有力的话语,不难令人想起二百多年前旗兵入关时候的威风,因而往往足以把债主子打退四十里。那些做买卖的谁敢得罪这样的太太,虽三天两头的来催帐,每月也只能抠钱回来还,每月借一两银子还六百个,钱。这债台也就高筑了。
本来养个,这样的婆娘满打满算的也不至于受穷,吃嘛,谁不好这一口,可是几年下来,福海现自个儿已欠下了五十两银子的债时,就真来了火气,这还了得,有这样吃的吗?三姑六姨子里挑着灯笼也看不到你这样的啊。福海也是个散财童子;他是京城梨园票友,票友的意思就意味着每个月得砸不少银子上去,福海是骁骑校,骑马的功夫倒不见他怎么,若起戏曲儿,一本书都不完刁
因此,这福海虽然每月领几份钱粮,却总是不够开度,这些年亏空越来越大,让这位骁骑校头疼了好些日子,今个儿又有人堵在家门口收账,福海的心情格外的坏,他拖着大烟锅子,佝偻着腰,到了会操的地儿,便开始朝着几个晚来的旗兵开骂。那几个旗兵亦不示弱,但凡在京城里混的,就算是现在不如意。可是三姑六婆里多少有些个显赫的人。谁也不怕谁,真要闹大了,也谁沾不着便宜,因此这旗兵是最不好骂的,就算是协领,也不好去喝骂那些旗兵,可是偏偏今个儿福海吃了枪药,与几个,人争执起来。
“哟,骁骑校,好大的做派,啧啧瞧着咱们福海大爷现在已做了主子爷了,来来来,不是要打吗?朝这里打,你若是不敢动手,就是我孙子旗兵们歪瓜裂枣的站着出言讥讽,边上已围满了不少老少爷们,大清早的会操,大伙儿都不习惯,一个个病怏怏的,此时见闹出了事儿,纷纷过来助威,一边塞烟丝儿一边咧咧的笑,有人在外围助威道:“福海,绷装孙子,打他娘的。”
“踢了他的卵蛋。
“哈哈。
福海脸色青黑,心里仅存的一儿理智还是没有动手,这个当口风声紧,闹大了不好收拾,他手没有动。嘴巴却没有停下,烟锅子对准那旗兵,高声骂:“正蓝旗净出你这样没王法的东西,你在爷面前耍什么威风?打起了仗,还得给老子刷马靴子,混账的东西,你们家不就是有个姑子嫁给了个,狗屁二等公吗?牛气什么?”
那旗兵冷笑着还嘴:“总比你那老夹人给礼亲王提鞋好,嘿
这时远处一队人马过来,为的荣禄骑着马,后头是这崇文门协领在后头听着吩咐,远远看到这边闹出这么一出,脸立即黑了下去,低声咒骂:“一群狗东西,关键时亥给老子跌份他尴尬的朝着荣禄道:“荣老哥,我先去一会儿,这事儿平常没有,正蓝旗一向是抱成团的。极少出这样的事儿,也不知这些人今个儿吃了什么枪药,我去去就来。您担待着”广在老佛爷面前将众事儿抹讨去。”泣协领也是头疼聊际,一儿荣禄奉懿旨巡查九门,别的旗一儿事可以,偏偏这崇文门出了事儿。荣禄这家伙现在在老佛爷面前的宠的很,一句话递上去,自个儿在老佛爷面前的印象就差了,等将来老佛爷念叨起他这个正蓝旗协领起来。多半是皱皱眉,悠悠然的:“他呀,不像是个能办事儿的
荣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他朝那边望了望,道:“一起去瞧瞧。老佛爷了话,现在是风口浪尖上,京旗绝不能出了什么事儿,这可是咱们的命根子所在,不能出一儿差错的。”
那协领暗中叫苦不迭,荣禄是摆明了不给他脸面,要将这事儿彻查了。只好悻悻然的道:“这敢情好。有荣老哥出马,什么风浪都给抚平了?荣老哥,请吧
“喂喂不开眼的东西,都让开。”几个戈什哈朝着那些人大叫:“军机大臣,直隶总督荣大人来了,让出条道来,喂,你呢。一边儿凉快去
旗兵们纷纷让出一条道,协领看到福海时鼻子都气歪了,心你这家伙平时也不见你闹出什么事儿来,今个儿怎么就这样凑巧,哥看看那旗兵,他也是认识的,算是隔了七八道地亲戚,他板起了脸,扫了福海和闹事的旗兵一眼,眼睛又滴溜溜的转向荣禄。心看你怎么处置。
荣禄在戈什啥的搀扶下了马。看着许多人投来的敬畏目光,心里头倒是得意的很,这些年他左右巴结,总算是有了儿让人敬畏的本钱。平时不觉得,这个时候让这万人瞩目着,还真是有些飘飘然。
“怎各回事?。
“给大人请史福海一下子先看准了人。而后俯急行两步,到了人家的身前,双手扶膝,前腿实,后腿虚,一趋一停,毕恭毕敬。安到话到,亲切诚挚地叫出来,而后。从容收腿,挺腰敛胸,双臂垂直。两手向后稍拢,两脚并齐“打横儿。”他这一手请安的功夫实在漂亮至极,不知练了多少次,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另一个旗兵还在气头上。拉不下面子,不舍得去示弱。还直愣愣的站在那儿。
荣禄看了看福海,再看看那旗兵,这两人的表情就高下立判了,一个懂瞅巨,一个没规矩,他自然是偏向了福海一儿,他作出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朝着福海问话:“这是怎么回事,各旗都开始会操了,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闹,你,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赦你们
荣禄让福海回话,自然就是想给福海机会,他回了话,自然是往对方的错处去,当然是自个,儿有理,对方理亏了,大伙儿都明白里头的玄机,却一个。个不做声,听福海着么。
福海道:“卑职在正蓝旗听差。授了个骁骑校的职,今个儿。卯。他来晚了,我了两句,他就脑应我,大人,我是骁骑校他是旗兵。八旗要重新操练,总得有儿规矩吧,他先出言撞,卑职如是露了怯,将来还怎么管人,这事儿就是这样,不信大人大可以明察。”
那旗兵冷笑着道:“我家大姐生娃儿,耽误了一刻儿的功夫,这事儿我没有明吗?你为什么还要骂?你心平气和的,我会嘴吗?你自个儿吃了枪药,要找我的茬,还不兴我撞?”
“这是规矩福海见荣禄偏向自个儿,一下子来了精神,辩驳道:“老佛爷是不是了懿旨,是不是一定要准时操练?有没有过姐姐生娃儿就可以耽误的?若是你生娃儿还情有可原,你姐姐生娃难道还要你去接羊水儿吗?。
众人轰然夫笑,那旗兵咬牙切齿的道:“福海,你别来劲,信不信我抱着你一道儿玉石俱焚?。
福海有些露了怯,后退了一步。这家伙是个愣头青,和那个朝鲜的吴辰一样,真要惹急了,不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福海便把刚要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去。
荣禄在边上冷眼看着,心里已有了决定,这事儿是这旗兵迟误在先。福海两句本没有错,偏偏他还嘴,现在京城的安危危在旦夕,肃明军令是正经事,现在正好有人撞到了枪口上,非得好好办下来,吓唬吓唬这些兔崽子,这叫杀鸡做猴。
他冷笑一声,看着那旗兵:“来。我站这儿听你,你打算怎么个玉石俱焚法。”随后“哼了一声:“在我面前你还这样放肆,可见你是个刁钻惯了的,这里不是茶楼也不是戏台,你要耍什么横?”
那旗兵梗着脖子却不敢辩了。荣禄如今声势如天,是老佛爷跟前的红人,就算是那些个亲王,也是不敢轻易得罪的,更何况是他。
荣禄板着脸:“福海你卯延误是没错的吧?他是你的上官念叨了你几句你嘴了是不是?好,你厉害。你是京城里的刺儿,这里容不下你,寿统领,你来,我要交代
寿统领见荣禄涧书晒细凹曰混姗不一样的体胎”、阅读奸去外见他旗兵又不经事儿心里早就对那旗兵恨了起来。去打了个千:“荣老哥吩咐就是
“马上去写一份陈情,就是我的,到八旗都统衙门里去,开革了他的差,让他回家里横去,明天我还要过问荣禄冷着脸吩咐。
旗兵们立即骚动起来,革掉差事可不比杀头的罪刑要轻,对于旗人,大清朝实行的是佐领制度,旗人是没有什么自由的,不准随便离开本旗,随便出京;尽管可以去学手艺。可是难免受人家的轻视。他应该去当兵,骑马射箭,保卫大清皇朝。可是,旗族人口越来越多,而旗兵的数目是有定额的。于是,老大老二也许补上缺,吃上钱粮,而老三老四就只好赋闲。这样,一家子若有几个白丁。生活就不能不越来越困难。这种制度曾经扫南荡北,打下天下;这种制度可也逐渐使旗人失去自由,失去自信,还有多少人终身失业。
若是革掉了差事,就意味着家里少了一份钱粮,这对于从不自谋生路的旗人来等于断了命根子,单靠旗人那一份粮别养活一家老就是自个儿吃也不够。这就意味着养不起妻儿,不能去茶楼里逗鸟斗峒烟,再也不能去戏班里看戏,就是抽烟。也得紧着烟丝,隔三岔五的不准要出去借贷,向亲戚,向做买卖的,反正这日子是别想好过了。还得给人瞧不起。
种种地,学学手艺或许能解燃眉之急,却只会让人轻视的更加厉害,这一辈子的前程,多半就这样毁了。
荣禄见众人愕然,心知这一计敲山震虎起了效果,继续板着个脸:“就这样,今个儿我的心情好,这还只是轻惩,若是这事儿让老佛爷知道。除了你的旗籍也是不准的事儿。我今个儿告诉你们,现在是非常之时,谁也别想着躲懒耍赖皮,现一个惩处一个,不会姑息,不信,咱们走着瞧,我把话撂在这里,你们还别不信
那旗兵已一下子摊在地上,心想自个儿这辈子就这样完了,没了差事,回了家该怎么?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他家里也欠了不少的债。那些债主们若是听他断了钱粮。还不死命的踏破门槛来催帐吗?还有,上一次和人约好去戏台子里看戏恐怕也是不成了,姑爷舅爷们会怎么看我?多半是笑我没出息
另一边的福海也吓了一跳,他绝没有把人逼到份上的意思,这事儿传出去,谁不他福海心狠手辣断人活路?人家家里断了炊,不准真要找自个儿同归于尽,想到这里,那原本的一儿怨气也就散了,连忙道:“容大人,这事儿过了,他家里确实有儿事耽误了,虽然有些错。可是也不至于吧,请容大人开开恩,就当他是个屁,放了吧
众人见福海都这样,也都纷纷求情,断人口粮是要断子绝孙的,就连那佐领也硬着头皮道:“荣老哥,这事儿要不要斟酌下,他家还有老母和几个孩子呢,总不能让全家去喝西北风哪,家里又没兄弟连差的人都没有
“不必求情了,这事儿定了。没有更好的余地。”荣禄满心希望杀鸡微猴,哪里还肯撒手,他瞧福海一脸苦相,突然惦记起了老佛爷的一件差事,朝着他努努嘴:“你。跟着我来,其余的继续会操,我跟你们,你们的命也就在这几日见出分晓来,若是新军入城了,嘿
等着瞧吧,皇上把你们统统赶出京去自谋生路,我到要瞧瞧你们这些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东西到哪儿找吃食去
福海心情忐忑,故意去躲闪那旗兵投来的愤恨目光,乖乖的跟着荣禄走。
等过了会操,这事儿从南城就立即传扬到了整个京城,正蓝旗的事儿给大家伙敲响了警钟,一些迟到的噤若寒蝉,纷纷后怕不已,有人骂起这福海,这福海实在不是东西。闹就闹,这是平常的事儿,谁没哼哼红脸的时候,可这事儿无论如何都不能闹到上头去的,现在人家没了差事,许多人觉得兔死狐悲,少了一份钱粮,可叫人家怎么活?
“这个,福海王八蛋,这不是断子绝孙吗?。到处都是这种喝骂声。
可福海现在却在直隶总督衙门里,保持着请安的差事,等着这位荣禄荣大人话。
荣禄扫了他一眼,悠悠道:“你是个懂事儿的,我想抬举你,有件事儿要交给你去办
福海听出荣禄的话音,连忙道:“请大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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