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天地交界处慢慢的爬了上来天色已经大亮了。张东珲骑在马上向着一名镇虏军骑兵军官拱手道:“多谢几位军爷相送现在天色已亮可以进城了。不敢再劳烦几位就请几位回去禀告威毅侯就人一定谨记他的忠告不会再做糊涂事了。”
那军官头道:“我会禀报侯爷的前面就是南京我们就不送了你好自为知吧!告辞!”他拨转马头领着九名部下向东奔去。
张东珲看着那十名骑兵消失在视野中他闭着眼睛坐在马上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就此进城呢还是趁机溜走免得玉石俱焚。想了好一阵他才打定主意:“罢了罢了!大不了全家一起死在城里!”他抓紧缰绳用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马臀向着那遥遥在望的南京城奔去。
张东珲奔到离南京东门还有一里的地方就看见东门之外立着一南一北两座大营各有数万人营中旌旗飘荡那旗杆上的旗帜上一个大大的“左”字尤其醒目。南大营朝南北大营朝东两座大营互呈犄角之势凭护着身后的南京东大门。离南大营南边不远的地方也立着三座平行排列的大营从那些大营的朝向来看似乎应该是从南面过来的勤王大军。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还能看到一些人或马的尸体甚至还能看到几面残破的军旗斜插在地上。
张东珲不敢过多的停留他驾马慢跑到北大营向几名巡哨的兵丁出示了腰牌便在一名骑兵的引导下来到朝阳门。此时朝阳门外横跨护城河的木桥已被拆毁若想入城则必须搭乘摆渡的船。
那名骑兵唤来船与驾船的兵丁交接一番之后便让张东珲上了船。张东珲坐在摇摇晃晃的船之上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城门他问那摇橹的兵丁:“东城外的那两座大营是何时立的?还有那城南的三座大营是谁的?”
那兵丁声道:“要是换了别人我一个字也不会但您是南北城总捕头自然是不一样的。那东边的两座大营是从前天开始立的主要是想堵住黔国公沐天波的人马北上我听为了顺利立营左梦庚左将军还派了不少军队向东迎击从东面过来的敌军呢!至于那城南的大营嘛不用我您恐怕也猜到了那就是沐天波的人马。为了控制东门两军已经打了一仗了您是来晚了一步要是您昨天下午来的话还能看见两军交战呢!”
道这里兵丁就再不言语因为船已经靠岸了。张东珲跳下船吩咐兵丁将自己所骑的马也渡过来而他则先行一步走到城门口。
一个守门兵丁走上前来向张东珲索要腰牌。张东珲正想拿出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这不是东珲兄弟吗?怎么你这几天都不在城里?”
张东珲抬头一望见城门洞里走出个人此人脸大眼中等身材黑黝黝的脸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张东珲不由得喊道:“光兴兄!”
此人正是被潞王贬到城外御敌的倪光兴他笑着对张东珲道:“怎么?总捕头出外是去办什么肥差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莫非你怕你的那些手下还分了你的好处不成?”
张东珲苦笑道:“光兴兄笑了!我这次去办的可真真正正是苦差带去的十几个手下全被杀了就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你瞧我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呢!”他故意将袖子拉起露出胳膊上那被鲜血染红的绷带。
倪光兴惊诧道:“这么狠?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袭击捕快?”
张东珲神秘的压低声音道:“嘘。此事乃是绝密还请光兴兄恕我不能相告。”
倪光兴尴尬的笑笑打了个哈哈道:“是这样啊那我就不打听了。我看你伤得还不轻回去后可得让弟妹给你熬些浓汤好好将养将养。”
张东珲道:“多谢光兴兄如此关心改天等我伤养好了再与光兴兄好好喝他几杯。”
倪光兴道:“好!一言为定。你是想进城复命吧?”见张东珲头他转身吩咐兵丁:“捕头要进城还不快将城门打开!误了大事你们谁担待得起?”
看着城门缓缓打开张东珲问道:“怎么这朝阳门归光兴兄管?”
倪光兴脸色暗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本来前些天潞王派我来掌管城外的防御但前天左梦庚派来他的一名亲将拿着潞王的手令接管了我的部下由他掌管城外防御。我想你守城外也好反正我是可以不用跟那些叛军拼命了也乐得自在。我等潞王召我回城但左等右等不见潞王派人来传令没有他的命令我可不敢入城所以我就只好在城外呆着了。本来我是在城南的但昨天那里打得厉害炮弹把城门洞里的兵丁轰死了好几十个我是命大才逃过一劫所以我就到这朝阳门来了这里我的官儿最大而且兵丁也都是我的部下这里自然就由我来指挥了。”
张东珲好言安慰了倪光兴一阵等那摆渡的兵丁将马牵来他才与倪光兴告别进入了南京城。
与他离开时不同的是南京城里已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异样的安静大部分的店铺已经关门歇业只有米铺还开着门前比较的热闹或者比较的混乱。米铺的门前挤满了人全都提着大大的米袋子一看就是是来买米买粮的。为了尽早买到米人们总是争先恐后的向前挤到处都是人们的喊叫声和斥骂声而且在米铺外通常都能看到打架斗殴现象。
张东珲心里忽然慌了起来他猛然间想起自己出城时走的太急竟然忘了吩咐妻子去买粮食。想到这里他翻身上马一路狂奔直接回到家中。
当张东珲回到家中却见妻子坐在堂屋里哭泣。不等张东珲问明白妻子先向他哭诉起来:“你个没良心的!走的时候匆匆忙忙又把两个儿子送到高太监那儿当人质撇下我一个在屋里也不给我买些粮食你不是存心不让我活了吗?我的命真苦啊!自从嫁入你们张家就没过一天好日子先是受婆婆的气现在又受你的气我真的是没法儿活了!我的命好苦啊……”看到丈夫回来压抑多日的苦闷终于泄出来但这一泄就不可遏制直哭的惊天动地。
张东珲心里烦闷大声呵斥道:“嚎什么丧?还嫌老子不烦吗?”
被他这么一吓张妻停止了嚎哭但仍不停的抽泣。张东珲问道:“我没有买米难道你是个死人?你就不会去买吗?”
张妻站了起来挥动两手大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和那些大老爷们儿挤米铺?再了就算我拉下脸去挤我挤得过吗?”
张东珲的声音显然低了一他道:“那你就不会找我的那些手下去买吗?”
张妻道:“哼!别提你的那些手下一个个平时敬你的很一口一个嫂子一口一个张捕头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当回事儿!我去央求他们帮我买些粮食他们口中答应的好好的但最后只有清子送来三十斤大米其他的人都忙着给自己操心去了!”
张东珲被她这一抢白便不再言语只是走进里屋拿了五个银锭提上三个大口袋骑上马向最近的一家米铺奔去。
但他走遍附近的米铺才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所有的米铺已经全关门了而且门边还站着衙役和兵丁米铺的外边则贴着布告。张东珲向人打听才知道这是左梦庚签署的命令命令中宣布从现在起城内所有的米铺停止出售粮食其所存的粮食全部由朝廷以官价收购任何胆敢再向外售粮的一律以通敌论处。
围在米铺外的百姓与守门的兵丁理论虽很快就被拳头和棍棒打散但他们仍聚集在米铺外不肯离去。张东珲拨开众人走到一个衙役面前道:“让我进去我只买三袋子米买完我就走!”
那衙役道:“张捕头你也是吃公门的饭的人当知道‘令如山’的道理我们这些的衙役可不敢违令况且这里又不是只有我们在守卫。”
张东珲转过头去望着一名什长道:“这位军爷你高抬贵手让我进去就我一个人进去马上出来。”
那军官斜眼看着张东珲用很浓重的口音道:“去去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这儿跟老子罗嗦最看不得你们这些人自以为在天子脚下就可以高人一等。告诉你这可不是你们顺天府下的命令这是左大将军亲自下的命令要是不服你去找将军去不过被砍了脑袋可别怨我。”
张东珲见兵丁们不让进心里虽然焦急但却无奈他只好转过身去准备上马到别处碰碰运气。不料当他翻身上马时三锭各重五两的银子掉了下来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些围观的人一涌而上争抢起来。
看着那些低着头你推我挤的人张东珲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并不在乎那儿银子本想尽快离开但却被人群挡住去路只好暂时停下。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喊叫:“这些外地来的兵痞想独吞粮食想把我们全都饿死大伙儿一起上啊!抢了粮食都是自己的!”
张东珲骑在马上看得清楚这声音是由几个站在人圈外的青皮所他眉毛一挤正想上前捕拿却没料到人群猛的向米铺涌来而且越涌人越密集他根本就走不动人群中的声音也渐渐的高了“抢啊!”“砸啊!”“我的鞋子啊!”响成一片。
守卫在门口的兵丁显然没料到人群会突然涌过来顿时手忙脚乱不等他们全都抽出兵刃扑过来的百姓已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推倒并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
张东珲也被人推下马背摔在人群中等他艰难的站起后才现人们已经开始砸米铺的大门而当他再寻找那几个滋事的青皮时却再也找不到了。
“轰”的一声米铺大门被人群推倒几个帖在门上的人也与大门一起倒地并被当做了踏板供身后的人踩踏。米铺中的掌柜与伙计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低着头在油灯前记帐的帐房先生也不由得站了起来不等他们有所行动人群已经涌进了店里你推我砸几下就把米柜给拆了。白花花的米就像是泉水一样从几个米柜的破洞处涌了出来。
为了让米出来的更快些、更多些几个人用力的摇晃那高高的米柜片刻之后米柜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向着店门方向轰然倒塌重重的砸在低着头向袋子中扒米的人头上顿时将其中一些人砸得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涌进米铺的人除了抢米外还有些人对店中的钱更感兴趣。几个青皮将柜台后站立着的帐房先生一把揪住拖出柜台掷于地上然后你争我夺的争抢着柜台钱柜中的银钱。
米铺掌柜好不容易才挤出人群他回头望着店门外边挤成一团的人群欲哭无泪。站在他身边扶着他的一名伙计看见了张东珲立刻提醒掌柜。掌柜跑到张东珲身边哀求道:“捕头您不能袖手旁观呐!看在我一个月孝敬您三十两银子的份儿上您就救救我吧!”张东珲看了看一脸可怜像的掌柜又看了看那些疯狂挤向店里的百姓他了头向着人群大声喊道:“大家不许抢!我是南京南北城总捕头!谁再抢我就拿他了!”
但此时的张东珲一身便装而且门外声音嘈杂人们根本听不见他在喊什么依旧是你抢你的我拿我的场面混乱不堪。张东珲望着掌柜道:“你也看见了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是快报官吧。”掌柜知道再求也没用了他向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立即向衙门方向飞奔而去。
店里比店外更混乱抢完米的人想挤出去但却被门外的人堵住而门外的人想进来却怎么也挤不进来而那些抢银钱的青皮混混儿们更是嚣张他们抢完钱便站在柜台上将从柜台里找到的帐本一本一本撕烂并向人们头上撒去。一个青皮看着混乱的人群忽然兴起他跳到柜台后面拿起柜台上的油灯将油灯中的油泼向柜台下的那一堆帐本然后再将帐本燃。这一下众青皮更兴奋了他们围着火堆疯狂的高声喊着、叫着就像是遇到了最好玩儿的事儿一样。
掌柜的见屋子里起火立刻惨嚎道:“我的天呐!这店可是我的命啊!”他抓着张东珲的袖子道:“张捕头你可是吃衙门饭的你可不能在这儿干瞪眼啊!人求求您了您就快出手吧!”
张东珲道:“你又不是没看见我连门都进不去怎么能抓那些乱民?依我看既然店里起火了那么他们很快就会退出来不如等他们出来到时候我再进去抓人灭火!”
不出张东珲所料店里的人见起火了立刻纷纷退了出来店外的人也渐渐的散开了但他们仍是不肯离去都站在店外看热闹。张东珲见时机已到立即与掌柜一起冲进店里动手灭火。
这时门外的人们又喊了起来:“官兵来了!大家快跑啊!”
只见远处的街道上一队数百人的兵丁跑了过来不等他们跑近围在店外的人就一哄而散逃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的大米和鞋子。
兵丁很快就将米铺包围并冲进米铺不由分将掌柜、张东珲还有那些被米柜砸昏过去的人都绑了起来押到门外令他们跪下。那名随着兵丁一起来的米铺伙计见掌柜的被抓急忙分辩道:“抓错了抓错了!这是我们掌柜他身边的那是张捕头。”二人这才被放开。
片刻之后又有数百名兵丁簇拥着一名骑马的将领来到米铺外。他在米铺边停住马吩咐兵丁查看那些守卫米铺的兵丁和衙役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
查看一番后一名军官道:“禀将军守卫米铺的弟兄们被踩死三个其他的也都受了伤。”
那将军道:“抓住乱民没有?”
军官道:“抓住十一人不过他们中还有五人仍在昏迷中。”
这时几名兵丁扶着一个军官走来这军官就是守卫米铺的那名什长他鼻青脸肿的向那将军禀报道:“禀左将军标下无能使乱民哄抢米铺请将军责罚。”
这位将军就是左梦庚了他正与顺天府尹在衙门中议事时忽闻有乱民在哄抢粮食又惊又怒的他亲率兵丁前来弹压驱散了百姓。左梦庚望着那军官的脸道:“没用的东西连个米铺都守不住!我问你是谁煽动乱民抢粮的?”
那什长心中惶恐忙向那些被抓住的人望去希望能找几个替死鬼当他看见站在一旁的张东珲时忽然指着他喊道:“就是他!将军就是那个人他来买米但被标下拒绝所以他一怒之下煽动百姓抢米。”
张东珲忽然听见有人指诬他为乱民脑顿时大惊失色正想分辩时却见左梦庚将手一挥刚刚被松绑的他就又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左梦庚用眼扫了一眼那十一个被抓住的百姓冷笑几声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哄抢军粮!看来不开杀戒是不行了!来人呐将这些乱民就地正法!”随着他的命令兵丁将那些百姓拖到街上不顾其痛哭哀号不管其是否已经清醒统统一刀斩讫并提着人头请左梦庚过目。
左梦庚厌恶的道:“把人头分别挂到朝阳门、石城门、聚宝门、神策门让那些乱民见识见识本将军的厉害!让他们好好学学军令如山的道理!”
一名军官问道:“那这个煽动乱民的家伙怎么办?”
左梦庚跳下马来从腰间抽出腰刀道:“本将军最痛恨的就是煽动乱民造反的人当年我随父帅曾在湖广一带围剿贼寇每遇活捉贼寇脑本将军就会亲自动手斩杀。本将军已好久没有亲手斩杀贼寇了今天就让本将军再来过过瘾吧!”
张东珲吓的混身哆嗦他喊道:“将军……将军请听我我不是乱民我是这南京城的捕头啊!前些天我们还见过面的我叫张东珲。”
左梦庚看了看张东珲道:“我不管你是张东珲还是赵东珲也不管你是捕头还是衙役只要你敢煽动乱民作乱哄抢军粮那么本将军就饶不了你!你就老老实实的伸长了脖子挨刀吧!”他走到张东珲身边站稳了脚跟接着缓缓举起了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