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沉沉的四周除了江水拍击船身的声音外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刚才还喧嚣不已的甲板上一片沉寂。张阿斗依在一根桅杆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紧裹着羊皮袄头向下低垂着迷迷糊糊的打瞌睡虽然很冷但他实在是太困了因为他已经整整两天没合眼了。
正当他快要进入梦乡时“啪”的一声一个不软不硬、不轻不重的东西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弯腰将那落在甲板上的东西捡起这才现那是一个贝壳。
张阿斗抬起头望着头上方道:“蒋潮你怎么又乱扔贝壳?”
一个站在桅杆部桅斗里的人笑着低头向下望他用右手从左手里又拿了一个贝壳向着下边扔去边扔边:“我张阿斗啊!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难道你还想被罚守夜?你已经连着守了两夜了!要是你再被头领现打瞌睡的话恐怕明天也睡不了觉!”
张阿斗闪身想避开那飞下来的贝壳但还是被砸中了虽不疼但他还是很窝火他用手指着那上面道:“蒋潮!有本事你下来我们斗上一斗看看谁厉害?”
蒋潮“嘿嘿嘿”的笑了几声道:“我可不上你的当!我就老老实实的呆在这上边过了今晚我就能舒舒服服的回去睡觉下一次守夜就是十天以后了!要是我下去若是被头领现的话那我就得和你做伴儿了!”
张阿斗见蒋潮不下来他就把腰上的腰刀解了下来捋起了袖子准备爬上桅杆和那蒋潮好好的较量一番。蒋潮见状也不甘示弱他道:“行啊!你子长劲了!敢跟我叫劲儿了!既然你不怕摔下去那就爬上来吧!不过我要先提醒你别忘了我的外号是‘杆上猴’!这桅杆上的本事我可比你强的多!”
张阿斗不理会蒋潮的叫嚣而是笔直的向上爬当他爬到桅杆的一半高度时忽然听到蒋潮喊道:“别爬了!快停下!”
张阿斗得意的仰起头道:“怎么?怕了?只要你一声‘我服了’我就饶了你!”
蒋潮却道:“我们的事以后再!你仔细听听是不是听到了有桨划水的声音?”
张阿斗竖起两只耳朵仔细的倾听。多年的海上生涯已经使他练就了一副好听力他很快就从江风声和浪击声中辨别出了船桨划水的声音他只得停止攀爬从桅杆上溜下来捡起甲板上的腰刀把刀从鞘中抽出走到船舷边向着划桨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整个船上只了两盏灯笼一盏就挂在桅杆上而另一盏则位于船尾所以周围并不亮张阿斗根本看不见江面上的情况。不过他最终还是听到了一声轻轻的撞击声从船头传来。
张阿斗赶紧跑到船头趴在船舷上向下望接着微弱的灯光他看见了一艘渔船停在了船头那船上只坐了一个人而他正吃力的用一支船桨推着大舰的船身想把渔船与大舰分开。
张阿斗看到渔船上只有一个人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向下面的人问道:“喂!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冲撞水师战舰?”
那渔船上的人显然早有准备他仰起头从怀里拿出一把带鞘的匕道:“是自己人!这是信物请交给你们的军官!接着!”完他便将匕扔上了大舰。
匕从张阿斗的头飞过“啪”的一声落在他身后的甲板上。此时蒋潮已经从桅杆上下来走到了张阿斗的身后他从甲板上捡起匕看了看交给张阿斗问道:“你认识这东西吗?”
张阿斗过匕看了几眼摇头道:“不认识!你呢?”
蒋潮也摇摇头道:“我也不认识。你再问问那人!”
张阿斗又把头伸出船舷向渔船上的人问道:“喂!你这匕是什么东西啊?你军爷我可不认得!你可别想蒙骗我!”
那人道:“我有紧急军情禀报!误了军机大事你怎担当得起?还不快把匕交给你们船上的船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一看便知!”
张阿斗缩回脑袋问蒋潮:“你怎么办?”
蒋潮道:“还能怎么办?你我都是兵见不多识不广不定这真是什么信物呢!”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凑到张阿斗耳边道:“我们的将军以前是干什么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他可是在海上做那没本钱买卖的!以前他做买卖之前就曾派人四处搜寻情报看看有什么油水值不值得动手不定这匕就是细作联络的暗号呐!”
张阿斗道:“那依你的意思我去把它交给船长?”
蒋潮道:“交不交是你的事我可不管因为那匕现在可在你的手上!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要是你误了军机大事有什么后果你应该很清楚!我就不陪你了你慢慢掂量吧。”完他便跑回桅杆下又重新爬了上去。
张阿斗拿着匕傻楞楞的站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船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若是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却去打扰他的话他手里的那根西洋人送的鞭子可是不讲情面的最少得挨上十鞭子。但若是真的有什么紧急军情却被手下给耽误了那么就不是挨几下鞭子那么简单了通常他对这种手下的惩罚方式是吊死在桅杆上这种方法也是他向那西洋鬼子学的。
张阿斗心里矛盾之极他再三思量后还是决定去找船长毕竟挨鞭子总比吊绳子强上百倍不是千倍、万倍!他主意已定急忙跑向船舱一边跑一边想:“这么倒霉的事情却让老子碰上!真是气死我也!怪不得这几天赌钱老是输呢!一定是我给妈祖烧的香少了过两天我一定给她老人家多烧几柱香!还有从今天起老子守夜时再也不打瞌睡了!”
张阿斗慌慌忙忙的跑到底舱挤过那群烂醉如泥的水手、船夫来到船长的船舱外。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强打精神哆哆嗦嗦的敲了敲房门。
船长显然也喝了酒直到张阿斗敲第六遍门后他才在船舱里暴呵道:“是谁?竟敢现在来打搅老子的好梦?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张阿斗抑制住自己想跑的冲动隔着门道:“船长!外面来了一艘渔船上面的那个人有紧急军情禀报的不敢耽搁就急匆匆的跑来了却想不到打搅了您的好梦。”
房门“咯吱”一声打开身材魁梧的船长立在门后两眼死盯着张阿斗二话不“啪”的甩了张阿斗一个耳光用喷着酒气的嘴道:“混蛋!现在哪儿来的什么军情?你是不是活腻了?敢谎报军情!”
张阿斗捂着脸道:“那人他有信物让的转交给您你一看就知道!”完便将那匕递给船长。
船长接过匕道:“什么匕?”他将那匕从刀鞘中抽出却见刀身的两边各刻了一朵菊花菊花的旁边又刻着几个字。虽然他并不认识几个字但那菊花的样子他再熟悉不过了顿时他的酒全醒了。
他又甩了张阿斗一个耳光呵斥道:“你个混帐东西!这么紧急的军情都敢耽误是不是皮痒了!”他顾不得穿衣服就光着脚跑出了船舱向着舱面奔去。
张阿斗站在船舱外捂着两边的脸心里嘀咕道:“你个王八蛋!是也打不是也打!当老子是你练拳的沙包啊!”
船长急匆匆跑上甲板望着桅杆上方问道:“人在哪里?”
蒋潮道:“还在船头下边还没上来。”
船长呵斥道:“那你还楞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下来迎接尊使!若是怠慢了尊使我定要你的好看!”不等手忙脚乱的蒋潮溜下桅杆船长就跑到船头边四下观望边喊道:“尊使您在哪儿呀?”
渔船上的那人接口道:“我在这里!快抛根绳子下来。”
船长急忙从甲板上捡起一根缆绳将其抛了下去。渔船上的那人立刻顺着缆绳爬了上来。
待那人站稳船长恭恭敬敬的抱拳作揖道:“标下参见尊使不知尊使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那人头道:“自然是有紧急军情别的事你就别问了。我问你郑将军的座舰在这附近吗?”
船长道:“郑将军的船到西边去接人去了这里是长公子在坐镇。”
那人道:“哦?大木在这里?那太好了你快带我去见他!”
船长道:“是标下这就派人准备船。不过按照老规矩标下还是要搜一搜尊使身上的免得尊使身上有什么违禁的东西而且还要派六名弁卒带刀护送尊使前去。”
那人从身后解下包裹递给他道:“这里面有一把短刀两支短枪别的就没什么了你让弁卒拿好千万别丢了这里面的那两支枪可是别人送给我的可马虎不得。”
船长道:“是是。标下一定用脑袋担保包裹一定会安全的到长公子的船上就算是标下的脑袋掉了这包裹也不会掉!”他转身将包裹递给站在身后的蒋潮吩咐他打开包裹仔细看看接着道:“标下斗胆再动手搜一搜尊使身上还望尊使莫怪。”
那人平举双手任他在身上摸来摸去。等船长搜完身那人道:“你还挺认真啊!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船长站直了身子道:“回禀尊使标下以前一直在南安保护郑氏祠堂半年前才调来当船长是以尊使觉得面生。标下姓施单名一个‘琅’字生就一副认真的性子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但郑将军却对标下青睐有加标下对他老人家定下的规矩自然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有半分的马虎。得罪之处还望尊使见谅。”
那人道:“没什么我不会介意的。你快派人带我去见长公子吧军情紧急耽误不得。”
施琅道:“是!标下马上派人去。”他转身命令蒋潮下舱传令随即亲自解开系于船尾的船垂下软梯将那来人送上了船。
六名腰挎钢刀的士兵将那人围在中央当先一人手举红灯笼坐在船船头。随着一声令下四支船桨一起划动船推开江面上微微起伏的波浪着寒风向着南边划去。
船渐渐接近了一艘船头尖削的大船大船上传来一个声音:“山高水迢迢!”
船上的那名举着红灯笼的士兵则回道:“你爹没我高!”
大船上又传来一个声音:“这么晚了你们有什么事吗?”
士兵回答:“我们船长派我们送来一位贵客他有要紧的军情禀报长公子!”
大船上安静了片刻随后那声音又传了过来:“好吧!你们把船划过来慢慢的!”随即大船上又亮起了两盏灯笼为船指引着方向。
那名尊使跟在一名士兵的身后爬上了大船上垂下的软梯但他刚在甲板上站直就又被人从头到脚搜了一遍。等搜完身大船上的一名军官从那提灯笼的士兵身上接过包裹转头道:“你跟我来!”
那人跟着军官走进船舱而他们身后的那两盏灯笼立刻又熄灭了整个大船就只剩下了两盏灯笼挂在桅杆和船尾上远远望去除了船体稍大一之外与别的舰船没什么区别。
军官带着那人穿过长长的、低矮的通道来到了船尾的一间舱室他转头望着那人道:“你在这里等着。”随后便敲了敲门。
门无声无息的向两边拉开一扇屏风出现在了门后两名手持锋利的短刀的黑衣蒙面人从门后两侧闪出挡在军官面前其中一人问道:“何事?”
军官道:“有人禀报军情!请将这个包裹和这把匕交给长公子。”
一名黑衣人接过包裹和匕转身走到屏风之后而另一人则继续挡在屏风之前。
不多时一名身穿青袍的年轻人从屏风后跑出他望着那尊使惊喜的喊道:“是你!德威兄!”
来的这人正是史可法的义子史德威虽然那天晚上因为围剿崔总管一伙儿人耽误了半晚工夫但他还是兼程赶到长江边顾不得休息拿着林清华的信找李成栋要了一艘渔船便趁夜来见郑芝龙不想郑芝龙没见到却见到了他的好友郑森。
史德威抱着郑森的肩膀道:“南京国子监一别已有两年不想今日我们又见面了!”
郑森激动的道:“是啊!那时我在国子监受教于钱师父而兄长却因贼寇南犯淮北不得不与史督师坐镇扬州。没想到这一别竟然是两年多!”
史德威道:“这两年来你可稳重了不少把水师里的事安排的很妥当啊而且胡子也长了不少。”
郑森道:“这两年随着父亲到处征战经得风浪多了自然就显得老成了许多。史兄不也是这样吗?你的面皮也更粗糙了!”
史德威道:“哈哈!对我来脸皮越粗就越好要不然的话和那些南京城里的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有什么区别?这两年你过的可好?”
郑森戚然道:“还得过去就是个头没见长我正为此而苦恼呢!”
史德威道:“大木啊你别太把个头放在心上若是整天只知吃喝玩乐那长得再高有什么用?你看看那些南京城里的公子哥哪一个敢跟你比身手?又有哪一个敢像你一样风里来浪里去?上次我听你要随父亲去一趟暹罗怎么样去了吗?”
郑森脸上立刻显出微笑道:“一年前就去过了!”到这里他才现自己还与史德威站在门口于是他歉意的笑道:“你看我见德威兄来了就高兴的忘乎所以了连请兄长进屋都忘了!来来来兄长请快进来我给兄长好好讲讲我在那暹罗国的所见所闻!”他闪身让开门把史德威请进了船舱随后命人上茶待客。
史德威进了船舱才现这里空间很而那立于门后的屏风更是把空间占去很大一部分。他走到屏风之后仔细看了看转头问郑森道:“怎么?你这屏风竟然是铁做的!”
郑森道:“是啊!这屏风是父亲从日本特意定做的从外面看是木头的但其实它是铁做的能挡住火枪子弹。”
史德威道:“你怎么弄这么个劳什子放这里?不嫌挤呀?”
郑森道:“没办法自从半年前我被人刺杀后父亲就命人把这屏风装上了我是不愿意也得愿意啊!”
史德威道:“怎么有人想刺杀你?你伤到没有?”
郑森道:“没有受伤幸亏刘国轩替我挡了一下只是衣服被子弹穿了个孔但是那刺客却被人灭口了所以无从得知是谁想杀我。”
史德威道:“没伤着就好只是不知刘国轩怎么样?”
郑森道:“你放心吧!他当时只是伤着了屁股养了几天伤就好了现在活蹦乱跳的正在底舱跟士兵们掰手腕呢!”
史德威道:“哦?他也在这船上?”
郑森道:“不仅他在这船上而且冯锡范也在不过他现在恐怕已经睡了前天父亲派他出去办事今天下午才回来累的够呛。”
史德威道:“想当年我们四人一起在老鹰岭被土匪围住若非他二人知道一条道恐怕我们已经被土匪害了!现在想想真是世事无常啊!”
这时一名黑衣人送上一杯清茶郑森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到门外守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对了你去告诉陈老师今晚上我有贵客就不学《论语集注》了请他老人家也早歇息吧。”
黑衣人领命而去。史德威问郑森:“这两个黑衣人是谁呀?是你的贴身保镖吗?”
郑森神秘的笑笑道:“德威兄难道还没猜到吗?”他指着放在桌子上的那把匕道:“他们就是父亲亲手训练的‘亲卫使’啊!你能进来就全靠着那把匕了起来你们还是同行呢!”
史德威愕然道:“怎么?他们就是‘亲卫使’但我记得他们的打扮不是这样的呀!”
郑森道:“两年前他们还没有训练好所以他们均身穿便装。当时你要随史督师北上扬州我觉得他们身上随身携带的匕很好所以就从父亲那里偷出来四把给了你一把希望能做为联络的信物。这不今天你不就用上了?”
史德威道:“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船长要叫我‘尊使’了。不过我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安全啊要是匕落到了刺客手里那你不就危险了吗?”
郑森道:“没关系的。那些匕上的花纹各不相同都是成对儿的每个‘亲卫使’携带一把而另一把则在父亲手里。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命‘亲卫使’将匕上缴亲自核对。但当他再一次核对时现少了四把。于是我把匕偷出来的事就被父亲现了他狠狠的责罚了我一顿并将剩下的匕全部销毁又重新做了一批。不过在我苦苦哀求之下他还是留下了那四把匕因为他认为你、刘国轩和冯锡范三人是可以信任的所以那些船长都认得那匕。若非如此恐怕那船长要把你当刺客抓起来呢!”
史德威道:“原来如此!”
郑森道:“对了光顾着题外话了我都忘记把暹罗国的事讲给兄长听了。”
史德威道:“暹罗国的事我们以后再讲也不迟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商量。”
郑森道:“兄长请讲。”
史德威道:“你们这些天没有再和黄得功的部队交战了吧?”
郑森道:“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怎么打过仗就是互相放了些炮吓吓对方而已。不过三天前从朝廷传来命令皇上令水师集结待命准备刻日运送江南的朝廷军队过江一举将江北的叛军击溃。今天下午朝廷又派特使前来所以父亲亲自前去迎接了。”
史德威道:“哪个皇上?”
郑森愕然的望着史德威道:“还能是哪个皇上?自然是当今圣上崇祯皇上的太子了!”
史德威道:“看来我来的还不算太晚。”他将头向郑森凑了过去低声道:“你还蒙在鼓里吧?朝廷上前些天已经生了大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