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敏中猛然抬头,眯着眼睛望向李元宏手里的那一叠牛皮纸信封,只见上面赫然加盖着一枚兵部关防大印,就连封口处也焊上两块半圆形的火漆,也就是说,这叠盖着兵部关防的信封可以随时六百里加急封漆传驿。
纪敏中知道,这即封即驿的信封,通常都是跟兵部有关的重要人物随身带的,甚至很多钦差也喜欢要两张,办差的时候用的上,说起来倒不是这兵部关防印封有什么收藏价值,而是大清的驿站都是被兵部兼管,钦差关防自然没有兵部关防吃香了,所以若想信件在途中少耽搁时间,这兵部关防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说到底,这加盖兵部关防的信封毕竟只是一个信封,根本不能起到什么威慑作用,真正让人有所忌惮的是它可以快速直达中央的效能。
李元宏晃了晃手中的信封说道:“纪观察,你可以胁迫我画押,但你敢挡它传驿到部吗?”
一般州县一级的贪污案件,名义上是归都察院调查,吏部议罪,刑部定刑,但都察院哪里管的到这么多,通常都是身兼右副都御使的一省巡抚派员调查,罪名属实后,可以就地革职查办,押解进京交有关部院,部院审理之后再报与皇帝。
但各部院对知县一级的小官通常是巡抚怎么说就怎么办,审理过程也是走走形式,很少驳回的,而道光皇帝也通常也是很少驳回下面议定的案件,所以事实上对州县一级的贪污渎职之类的案件,根本就是一省巡抚说了算。
纪敏中只要逼着李元宏画了押,那就算成了,就算交到部院也由不得他翻案,因为证据确凿嘛,但是现在可不能这样办了,这个李元宏手里可是有加盖兵部关防的信封,他要写信交部,那是谁也不敢拦着的,就算在大狱里面也能随时将信寄出。
也就是说,此时的纪敏中已经不能逼他画押了,只能按照正常的渠道,审一级、报一级,定罪也得部院来定了。否则李元宏一封信上去,一个伪判的罪名,纪敏中这乌纱帽就得丢了。
纪敏中有些尴尬,顿了顿说道:“你这兵部关防哪里来的?莫不是偷来的?”他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着对策。
李元宏见他脸色忽明忽暗,知道他又在想坏主意了,立即道:“兵部关防也能随便偷来?你的意思是堂堂兵部衙门,连自己的印信也保管不好?”
这顶帽子太大了!
纪敏中脸色一黄,咳嗽一声,转了话题道:“就算你有直驿兵部之权,也压不住大清律例,更掩不住你的罪责,好,既然你不愿画押,那就交给巡抚大人亲自审理!来人呀,将他好好看管,明日一早解送太原!”既然是个烫手山芋,那就丢给巡抚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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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晚上李元宏都没有睡着,心里只恨陈丹铭他们诬陷自己的手段太过高明,不要说押到太原落在王兆琛手里,就算真的进了京城,碰见一个清官审理,那也是难以洗刷啊!
往好了说,就算真的帮自己洗刷了冤情,这么一耽搁时间,河工谁来主持,倒不是不放心庄师爷他们,而是他们根本没有品级,无法与官府打交道,河工期间必定困难重重啊!只剩一个月汛期就要到了,万一。。。。。。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李元宏直到临晨才迷糊着,可鸡刚叫头遍,一干兵丁就将他叫起,直接塞进一辆马车内送往太原了。
不出两日到达省城太原,巡抚衙门这次倒是反应奇快,严明正身,整理文案,当日就开堂审问了。
王兆琛坐在大堂首座,纪敏中等几个道台坐在左阶下,右边是四个老书吏,陈丹铭和夏知秋两人坐在最边,整个堂之上,除了十几个兵丁虎视眈眈的立在那里,唯一站着的就是李元宏了。
王兆琛冷着脸,扫了一眼卷宗,慢条斯理道:“曲沃知县李元宏,你骗取平阳府府银之案,人证物证俱在,脏银也被截住,你为何不肯承供画押?”
李元宏一见他就是一肚子火,自己这一个多月受尽磨难、死里逃生,都是拜他所赐,就连这次陷害也必定是他的手笔,此时竟还一本正经的审问自己,简直。。。。。。
李元宏歪着头不去看他的丑恶嘴脸。
王兆琛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修河工没有银子,但这又能怪谁呢?提银的单据我早为你写好,你竟不来取,反而出此下策骗取府银。。。。。。话说回来,你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本院念你事出有因,只要肯画押承供,定会向上申明事情原委,最多就是一个革职而已,过不了两年就能开复,你看可好?”
李元宏都气乐了,心道:你拿这话骗我,当我是三岁孩童啊!我这边一画押,你那边就定罪,到时候我哭都找不着地儿去!
想到这里,李元宏呵呵一笑道:“王抚台,你也别枉费心机了,这案子到底咋回事,咱俩心知肚明,想让我认罪,除非你先钻棺材里去!”
在座的都没想到李元宏会说出这么一句粗话,齐齐一愣,尽是一个片摇头咂嘴。
王兆琛脸色一板,向后靠在椅子上,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本院了,来人,拜王旗,上刑具!”
王兆琛和众官员一起转身向供桌上的王旗拜了拜,旁边兵丁立即走上前,三两下将李元宏按到地上,一副粗粗的夹棍套在他的腿上。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有本事就夹死我,夹不死我定要告御状去!”李元宏一边怒骂着,心里也想好了,谅他不敢真折磨死自己,但凡有口气在,绝不认罪,于是浑身绷紧了将牙关使劲一咬。
“告御状?你到哪里去告!”王兆琛冷笑一声,低声喝道:“用刑!”
哪知他的那个“刑”字还没出口,只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按察使刘大人到!”紧接着堂门一开,大步走进一人。
只见此人身穿正三品补服,身材高瘦,面色白皙,举手投足之间有股文人的儒雅之气,不是别人,正是新近由山东运使改迁的现任山西按察使——刘源灝。
刘源灝到任还不足两个月,一直在各府巡视案宗、彻查积案,故而不在太原城。谁也没想到这时候回来了。
王兆琛见他也不通禀,竟然直冲冲的就闯了进来,脸一板道:“刘臬台何事如此惊慌?”
刘源灝看了一眼地上的李元宏,向王兆琛一抱拳笑道:“请恕卑职孟浪,只是听说近来平阳府发生府库银被骗案,涉银达一万二千两,此为卑职治内之事,却劳烦抚台大人亲自审案,心里愧疚,故而未经通禀就跑了进来。”
王兆琛对刘源灝并不熟悉,只听说他在山东运使上干的还不错,此时听他说的得体,心里也就释然了,捋了捋胡须呵呵笑道:“臬台大人一来山西就下各府奔忙,两个月未得闲时,老夫也甚敬佩啊!呵呵,要说这平阳府银案,我已审的透彻了,让他画押即刻上报部院,刘大人可放心回去安歇,回头老夫为你摆酒洗尘。”
哪知刘源灝呵呵一笑道:“不敢有劳抚台大人,只是平阳府一案,非是一般贪墨之案,还涉及盗骗库银,那就是卑职的份内事了,还望抚台大人将此案放心交与卑职,卑职定会仔细审理,绝不负大人厚望!”
王兆琛一愣,看着刘源灝那张脸还是笑微微的,但说话的口气却隐然是丝毫不让,心中不禁有些恼火,口气转硬道:“虽是盗骗库银,归根结底却是借着河工之名,行贪墨之事,本抚台有监察山西全境百官之责,治下出此巨贪,自然责无旁贷,刘臬台,你还是不要插手此事了!”
刘源灝也收起笑容,看着王兆琛道:“抚台大人,我觉得此案在骗盗府银上有蹊跷,不是寻常贪墨之事,应该归为刑狱案,还是交给卑职吧!”
“不可,案已审毕,早已真相大白,无须臬台刘大人烦劳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嘴的越说越僵,堂内其他司道见到两位大人谁也不肯让步,都是捏了一把汗,生怕两人大吵起来。
正在此时,又听见外面一声叫喊:“御使裴大人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