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对于狗子来说,鲲鹏也好,山鹰也罢,都是能够拥抱天空的生物,他对北京这座城市的见解,仅局限于书上的文献资料和小时候传唱的那首《我爱北京天安门》,出了规模宏大的首都国际机场,三人随便找了家附近的酒店落脚,两个标准间,然后打听好军区新兵连的具体地址,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这才搭乘北四环外的旅游专线,过颐和园,走定慧桥,然后很快进入京郊,比起洛阳城里郊区的荒无人烟,这里简直就像一座占地面积巨大的多景公园,着实不能相提并论,由于是首都军区的关系,全国各地能被分往这里服役的新兵,绝不是用花多少多少黑钱来衡量的,而是纯粹拼关系走人脉,因为从这里走出去的兵,要么进军区司令部韬光养晦,要么进特种大队继续深造,在没脑子没灵性的蠢货,也是必转士官,分转单位待遇还都好的不像话,那时候的狗子还不懂得深浅,只是一味的认为那里牛逼就应该把进喜送到那里磨砺,甄姬绒也是装聋作哑不点破,等到狗子闹明白的时候才知道,感情这当次兵,还欠了人家这么大一个人情。
当进喜得知狗子哥他们专程前来看望自己时,激动的在电话里大跳大叫,惹的周围战友们面面相觑,还以为这牲口那根神经又搭错线了,在这的一年多时间里,吃苦受累不说,掉皮掉肉也不扯,最让张进喜的痛苦的,恐怕还是那种兄弟间的思念之情,因为他完全是跟在狗子屁股后面长大的,十几年来形影不离,他什么都听狗子的,让掀女同学的裙子就跑过去掀,然后单枪匹马硬抗护花使者战团,被放倒还能呲着大白牙傻笑,每每到那时候,狗子都会挑个最佳观看位蹲地上小憩片刻,等进喜被揍的差不多了,才拎着板砖突然切入战场,像农民割麦子一样成片撂倒,造就一个又一个团灭记录,张登乾的行事风格则是救死不救急,只要这俩弟弟没受啥实质性的重伤,他都不会轻易出手,后来张半仙要教太极给他们三人时,张登乾坚持了半年后黯然退出,张进喜就坚挺了几天就被驱逐出局,因为他连站桩的限定时间都撑不下来,只有狗子咬着牙硬扛下来,刚开始那会儿,他几乎每天只要一倒下就很难在站起来,因为张半仙说过,想要在这方面学有所成,就得先耗费上三年时间练习站桩,下盘不稳,打什么套路都无异于螳臂挡车,动作做的出来,效果却达不到预期,管个屁用。
三十分钟后。
狗子跳下车,看着军区大门口左顾右盼的那位绿装大侠,信步闲庭,可前者明显激动的要死,迈着两条腿一路狂飙,就势便想跟狗子来个熊抱,狗子那会让这小子得逞,超有预见性的侧身一闪,可他没想到的是,张进喜的反应竟然比他还迅猛,果断一个原地刹车,伸开双臂将狗子搂进怀中。
某人立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蛋疼感。
“操,你孩子啥时候变的这么利索,我数三下,放开老子,否则后果自负。”
面对狗子的威胁,张进喜那里能听的进去,变本加厉的将狗子抱的双脚离地,还悠着转了俩圈,兴奋的接连喊了好几声哥,忍无可忍的狗子只能以暴制暴,连推带顶的逃离其魔掌,冲着这小子屁股上爽了两脚,然后用力朝着他胸口捣了几拳,灿烂笑道:“不赖啊小子,一年多没见,长的比我还结实,部队里伙食肯定特好吧。”
张进喜笑道还好还好,比在家里边强多了。
两人勾肩搭背往宿舍方向走,筱妖跟张登乾只能默默随行,一路上走马观花,看到不少军事战车跟主战坦克,毋庸置疑,这里正在进行重型机械观摩活动,军区有规定,春节期间新兵除了有特殊情况外,一律不得探亲,也不能在军区接待亲戚朋友,所以说啥都不让狗子他们进去,张进喜就把袖子一撸脸一横,当场准备揍人,那卫兵估计也是新到的菜鸟,只是往进喜所在的连支部打了个象征性的电话,就挥手放人,狗子看到眼里却不表现在脸上,张进喜是被自己逼到这块风水宝地上来的,加上有甄姬绒的引荐,理所应当被高层青眼相加,要是混到连一个执勤的卫兵都能随意刁难,还不如卸下这身皮回家种地呢,狗子就是这样,他从不喜欢金口玉言的夸别人,而是把很多事放进心里慢慢咂摸滋味,特别是对身边的人,他觉得这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最起码这样做不会让张进喜变的心高气傲,他是大风浪中闯出来的幸运儿,奔波于江湖时屡次险些丧命,要是连这点心性都没,在那些挑战者看来就太匪夷所思了。
张进喜的宿舍,跟《士兵突击》里的差不多,大屋子大窗户,采光度很好,床自然是上下两层,那些室友们看见先一步进来的狗子还没啥特殊反应,只是礼貌性的点头微笑,可等金筱妖出场时,这群自打进了部队就没见过像样女人的牲口立刻沸腾了,争先恐后的帮着倒开水,拿水果,搬凳子,几个关系要好的家伙还连连朝着张进喜挤眉弄眼,对此前者完全无视,大大咧咧骂道:“都瞅个屁瞅,也不怕看眼里拔不出来,这是我嫂子,漂亮吧,只可惜名花有主了,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没出息样,脑子里除了想着咋能装病到卫生队跟女兵们打情骂俏,就不能背背保密条例,看看新闻联播,增强一下思想意识啊。”
众人纷纷白眼加鄙视,狗子则笑着逐个递烟,不过不在是五块钱一盒的红旗渠,而是八十八一盒的精装中华,起初还能维持秩序,后来就改抢了,狗子哭笑不得,只好让筱妖从包里又取出两盒扔给他们,他原本没打算耍这场面,但是考虑到张进喜的面子问题,还是昧着良心走了形式主义,进了商场入了官道,有些原则必须打碎重炼,他不是能本本分分做生意的乔少爷,不偷税不漏税年年拿政府大奖,就连面对着黎九道的枪口,还能喊出为民请命的口号来,他尊敬这种人,也愿意与这种人交朋友,但他并不提倡在黑金时代里循规蹈矩,陆天朝强硬了一辈子,最后死的骨灰都没找全,世人不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犯错犯错,英雄这种职业早就被社会取缔了,所以他并不希望自己的人生主线充满变数,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剑走偏锋,听起来似乎很没骨头,可其实想开了活着也就这样,你瞧见爷不装孙子愣充祖爷爷,被人砍死都不多,陆苍兰读过那么顶尖的学府,周游过大半个地球,在黄爷面前还是得百依百顺,这叫一物降一物,也叫一物降万物,所以,狗子还是比较相信前车之鉴的,而不是像其它奋斗者那样大吼大叫着超越比尔盖茨毙掉李嘉诚,理想可以有,梦想可以有,幻想也可以有,但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做实际,因为想到和得到中间还有两个字——做到。
在宿舍里没呆多久,张进喜就兴致勃勃的要带狗子去外边参观,而且任临时导游,别说这里地方还真挺大,军事器材啥的也都一应俱全,看着那些钢铁猛兽,狗子没啥好激动兴奋的,反正这玩意儿也就只能当玩具看看,又不能开回家,不过筱妖倒是兴致勃勃,想进内舱看看,张进喜立刻大拍胸脯,撒丫子冲进连部办公室,贼兮兮的笑着跟指导员献殷勤,还撒了个谎说筱妖是他女朋友,要是不给坐人生大事就黄了,见这些招都不灵他就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折腾了足足十分钟,指导员实在拿这贼拉吃香的小子没辙了,就勉强同意,不过只能进去看看不能开动,张进喜表面上满口答应,等四人钻进去后,他就动作娴熟的发动引擎,绕着跑道整了几十圈,拦都拦不下来。
狗子是真没想到,昔日里那个流鼻涕抹眼泪的埋汰孩子,竟然牛逼哄哄的开起了坦克车,他开玩笑说等我跟你嫂子结婚的时候能不能弄俩回去开道用,张进喜哈哈大笑那你得等我啥时候把军区司令员的位置取代了,四人下了坦克车,进喜提出去连部食堂就餐,狗子自然没啥异议,筱妖更是迫不及待,她似乎天生像只喜欢猎奇的猫,总是喜欢接触点没见过的新事物。
连部食堂,装修很质朴,饭菜的质量也确实不敢恭维,不过好在是春节期间,对饮酒上的限制很宽松,进喜原先是不喝酒的,到了部队上纯属近墨者黑,他刚来的时候不适应环境,加上穿的土气说话也掉价,某些家境殷实的兵蛋子就瞧不起他,还给他起个外号叫小地瓜,起初的张进喜还能谨记张半仙的话,遇事能忍则忍,不能忍则让,可后来那些人竟然变本加厉,集体训练的时候故意使坏害他,越野跑的时候伸腿扳他,那新兵连连长也是黑白不分的二愣子,脾气大的很,瞅见那个新兵犯错啥都不问直接揍,有一次进喜实在忍无可忍就大打出手,而且果断的一挑五,他原本以为凭自己在邙山岭上的战绩,肯定输多赢少,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些靠关系走后门进来的鳖孙根本就没啥战斗力,只会仰仗着人多有后台欺凌弱小,张进喜一根筋也没想着留后手,砸断了两根鼻梁骨,踹出一个胃出血,最后被营部保卫股的人带走,办公室里喝了半天茶,最后那位主管军纪的少校接到总区司令部的电话,当场吓的脸色骤变,就这样,张进喜完好无损的返回连部,造就了新兵连史上最牛逼的神话,那些被揍的人不服气,给父辈们打电话哭诉,这才片面了解到这位农村小子的特殊背景,他们只知道张进喜在军区司令部有逆天级的靠山,却不知道这个靠山究竟是哪路神仙,而戏剧性的是,就连他自己本人都不知道,尽管事后打电话的时候他特意问过狗子,可狗子的回答永远模棱两可,因为他只想让这小子当好兵,不愿意他触及江湖是非,就连张登乾,对狗子这些年的离奇经历都是道听途说。
喝到最后,张进喜像是真喝多了,搂着狗子肩膀喊道哥,我今年年终考核大比武,又给你丢脸了。
狗子笑笑道咋又给我丢脸了,看你在这儿混挺牛的,校官见了都主动打招呼,以后还不得平步青云啊。
进喜没笑,拿手搓着自己的胖脸,喃喃道我只拿了个第二名,我答应过你要拿第一的,你等着,今年我肯定给你抱个第一回来,让全村的人都看看,我喜子也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狗子哈哈笑道好汉,好汉,你特娘的都好汉了,还挣个屁第一第二的,喜子,我告诉你,咱来这当兵图的就是前程,那什么扛枪保卫祖国的都是扯淡,你只要是真心喜欢,你就给我接着干,咱兄弟仨一块努力,到时候你当将军,咱哥做清华最年轻的教授,我做我的大生意,在给你娶个比你嫂子还漂亮的水灵媳妇。
看的出来,进喜是真高兴了,拎着酒瓶非得跟狗子对吹,后者也不想驳他的面子,随手扒拉了两口菜,抬起头就开始灌,久经沙场,这点量对他来说真不算啥,可张进喜就不行了,喝的又咳又吐,引来阵阵白眼,狗子拍着他的肩膀平静道喜子啊,你这打肿脸充胖子的老毛病还是没改,哥不是想把你灌趴下,也不是想让你丢人现眼,就是让你明白个我不说很多人都懂的道理,这做人啊,最怕的就是高估了自己或者低看了自己,就像你刚刚,明明没量还要跟我拼,图啥,咱兄弟们喝酒用的着玩江湖上那一套虚情假意?你今天就是请我喝凉水,我也一句怨言都不会有,因为你是我弟弟,记得你走之前我跟你说过啥吗?
张进喜低着头,轻声道:“让我好好混,好好学能耐,我就是把将军打了,你也帮我拼命,狗子哥,你说的这些我原先不懂,但这一年多里我认识了很多人,也经历过不少事,你经常在电话里跟我说,人生就像下棋,咱们都是里头的棋子,我想了好久,觉得自己既不像马也不像炮,后来我去问我们连长,他告诉我当什么样的棋子并不重要,关键是要学会掌握自己的命运,现在我想通了,也能给你一个准确答案了,我想当下棋的人,指挥千军万马去打冲锋,狗子哥,你是不是又该笑话我了,以前我是没出息,现在我是空想,论学习,我比不上登乾哥,论打架,我没你砖头用的利索,只会躺地上当炮灰挨打。”
狗子又开始笑,边笑边用拳头去砸张进喜结实的肩膀,说道:“喜子,我问你,啥叫出息?”
张进喜迷茫片刻,答道:“娶漂亮媳妇,住大房子,开大汽车,吃香的喝辣的。”
狗子止住笑声,平淡道:“那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实现,让你坐那不动出息几十辈子,你愿意么?”
“不愿意。”张进喜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为啥?”
“不为啥,你曾经说过,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我想过的好就得出去拼命自己挣,狗子哥,以前我不明白,还在心里骂过你,现在我知道了,你当时是逼着我有出息,逼着我往正道上走,现在不用你帮我,我保证,凭自己的能力努力向上爬,活出个样子给自己看看,不在乎外人怎么想,就在部队里扎根,因为这些,就是我想要的。”
目光坚毅,措辞有力,听到这些话,狗子打心眼里往外冒热气,因为这么多年,他终于看到了张进喜独立的一面,也不愧对爷爷交给自己的使命。
直到食堂关门,狗子才背着醉醺醺的张进喜往宿舍走,跌跌撞撞,昂首挺胸。
回到酒店后,俩人美滋滋的洗了个鸳鸯浴,快速解决战斗后,狗子倒头便睡,筱妖则习惯性的当起夜猫子,上网听音乐聊qq,尽管俩人还没举办婚礼,但筱妖经常跟人说自己已为人妻,还把狗子的照片上传到qq空间里任人随意浏览,每次看到有恶意调侃或者负面评价的留言,她就会直接拨通留言者的电话,不管谁都待遇相同,噼里啪啦一通骂,还把两人的合照摆到最显眼的位置,可现在,她正一张张删除着这些照片,还把日志留言板什么的全部清空,最后关闭掉页面,打开酷狗,托着下巴听《雪人》,等钱淑璇下晚自习后上线聊天。
窗外,月光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