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岭上的风景,不能算漂亮,庙王村里的情形,也称不上美好,却带着一股子少有的恬静与安详,就像这里的村民们一样,忙农活的时候少言寡语,抽旱烟的时候沉默扎堆,只有热衷八卦的长舌妇才会大讲特讲,村东头的庙王河上结了冰,每天都有不少孩子在上边嬉笑玩闹,有用木板制成简易雪橇让人推着滑的,也有没啥经验的初学者在满地打滚,狗子小时候溜冰可是行家,能自己借工具做冰刀,经常带领本村阵营和外村的人搞比赛,奖品无非就是割让地盘使用权,或者两块从家里偷出来的焦黑烤红薯,也有因为谁都看谁不顺眼当场群砍的,三人经过这里的时候,驻足看了好长好长的时间,筱妖还瞎胆大的上去跑了两圈,跌了好几跤,几个本村的孬孩子见是个穿着时髦的女娃,争先恐后的上前捣乱,变着花样不让筱妖站起来,最后是张登乾借了双冰刀跳进去,狗子立即睁大眼睛等着看好戏,就见那几个小子还没闹明白咋回事儿,一个个就摔的晕头转向,等反应过来时一见着来人,立刻嘻嘻哈哈的上前讨好,有几个眼尖的瞧见树下头坐着的狗子,立刻一路狂飙着窜过来,这些孩子都比狗子小好几届,甚至还有零零后的大侠,怕是没少耳闻关于狗哥的板砖神话。
狗子也不板着脸耍深沉,一人赏了一根红旗渠,孩子们动作一致的往耳朵上夹,吸溜着鼻涕往袖口上抹,逗的筱妖花枝乱颤,不过狗子笑不出来,因为他小的时候估计比这些孩子还埋汰。
“狗子哥,给俺们讲讲城里头的事儿呗,村里人都说你在外边发了大财,还娶上了可水灵的娘儿们,真哩假哩?”
狗子笑着摸了摸提问者的小光头,喃喃道:“等你长大了,出去了,就知道城里头是啥样了,城里头管婆姨不叫娘儿们,叫女朋友。”
“狗子哥,狗子哥,俺听去北京打工回来的堂姐说,城里的老板都可坏,干完活不给发工钱,还打人,骂人,狗子哥,啥是老板?”穿着红棉袄的小胖墩瓮声瓮气道,学着狗哥的姿势嘬烟,但都是干抽不点火,因为他们知道,一点火烟就没了,就不能每天夹在耳朵上炫耀了。
狗子仍是一笑,扒拉着脚下的土坷垃,和蔼道老板,在家里,供你吃供你喝供你穿的人就是你的老板,在学校里,教你读书认字的人也是老板,在这里,能揍的你不敢还手的人还是老板,老板有好人,也有坏人,但是绝对没有怂人,记下了没?
小胖墩瞪大双眼,唏嘘道乖乖咧,原来老板这么厉害,我长大后要做老板,以后让我的孩子也做老板。
狗子哈哈大笑,不置可否,他可不想落个误人子弟的罪名,索性让这群小屁孩原地解散,嘱咐道不要惹是生非,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正好撞见站街口吐沫星子乱飞的花寡妇,女人还是老样子,大胸大屁股,穿的也最引领潮流,惹来一群年轻后生强势围观,狗子走到跟前中规中矩的喊了声婶子,女人立即停止演讲,热情招呼着三人回家坐,其实早在狗子很小的时候,张半仙就跟这女人私下里谈过定娃娃亲的事儿,凭张半仙在村子里的威望与口碑,花寡妇那会有啥异议,当场答应,她是看着自己姑娘跟这小子光屁股长大的,由于这层青梅竹马的关系,狗子没少在学校里帮着小花闯祸,农忙时还会招呼兄弟们帮着她家张罗地里的活,所以花寡妇一直对狗子青眼相加,但是没敢表示的太过显眼,毕竟刚死了丈夫独守空房,狗子又正值花季青春期,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可出生在穷山沟里的狗子懂个屁,只知道踩着张进喜的肩膀偷看花婶洗澡特刺激,却不知道这女人一直拿他当自家的娃看待,虽说这桩亲事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落实,现在狗子又飞黄腾达成了有钱人,她就更不好意思开那个口,只是旁敲侧击说小花自打去了深圳后,就托人捎回来过两封信和几张照片,照片上的小花已经没了马尾辫,穿着光鲜艳丽的花衣裳,站在京基大厦门前的路灯下,脸上的妆在筱妖看来只能归类于菜鸟级别。
狗子很少去看篇幅冗长的电视剧,对人生百态啥的感悟也仅限于书本和自我阅历,所以伤春悲秋的几率不大,人都是要变的,人都是要走的,只能留的住回忆,留不住现实,管个屁用,还不如拎瓶啤酒喝完抱着脑袋撞墙去,撞傻了得之你幸,无忧无虑一辈子,撞死了失之你命,大不了转世投胎,下辈子不当好汉当妓女,没那条法律规定着人活着必须有出息,小姐趴床上屁股一撅就来钱,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不用累死累活努力奋斗,但为啥许多苦逼宁肯吃糠咽菜都不愿意遭人白眼,因为他们觉得活着比做人要难的多,狗子没想过将来能爬到多么多么高的位置上呼风唤雨,也没想过这辈子活到死一定得超越某位英雄好汉,他就是他,不坑人不害人不有负于人,在不违背大局的前提下,尽量不带面具,外边空气质量本来就差,在憋出个好歹来谁给你买单。
花婶要留狗子他们吃午饭,后者自然是满口答应,反正回家也是一口干锅一把柴,烧不出来个新年气氛,倒不如就窝在这热灶台热炕头,令人欣慰的是,墙角还华丽丽的摆着台十四寸纯平,虽说信号稀了点,但有的看总比干瞪眼强,院子里杀着鸡,锅子里煮着白肉,这种土活筱妖也帮不上啥忙,只能百无聊赖的坐在院子里听p3,狗子则一路小跑着上村口小卖部搬了箱最好的杜康酒,还扛回来几挂鞭炮,就着院子铺开点燃,吓的筱妖抱着脑袋往屋里跑,她平日里最怕雷雨天,害怕鞭炮也在情理之中。
这顿不算很丰盛也不能算很简陋的年饭从中午吃到傍晚,席上花寡妇喝了不少酒,但只见脸红不见醉意,估计年轻时也算女中豪杰,当提及狗子小时候的调皮捣蛋行径时,花婶能像说书人一样出口成章,那些曾经的故事,如数家珍。
庙王村有个跟周边地域截然不同的春节风俗,就是拜年夜,顾名思义,就是白天在家里闭门闭户吃团圆饭,晚上才全家出动到亲戚朋友家串门,送点心盒子,给孩子们发压岁钱,燃放烟花炮竹,不过这穷乡僻壤的没那家会花这个冤枉钱,撑死给娃们买上几盒本土人自制自售的土炮子,不用点火,摔地上一炸一个响,不过今年的庙王村,恐怕会要热闹不少,因为来之前狗子就联系了一家鞭炮厂,往这拉两车最好的烟花爆竹,最少要够放仨小时的,那厂长起初嫌道太远山路不好走没有答应,狗子就表示可以出两倍的价钱,结果可想而知,现在,这些花哨玩意儿就堆在村委会大院里,通知在白天也已经播出过十几遍,现在不光是本村的人,就连离着几十里山道的外村人,听说后也成群结队的往这赶,其架势丝毫不亚于观看免费露天电影。
山还是那些山,人还是那些人,孩子,却已经不在是那些孩子,看着漫天绽放的烟花,心情抑不住的光怪陆离,手机上有许多还未阅读的短信,百分之九十是新年祝福,坐在树桩上的狗子逐一回复过去,身边是跑来跑去的孩子们,清一色笑脸,很简单,很美好,似乎挨千刀的生活从来不欠他们什么,女娃娃们围着筱妖听音乐,是那首清唱比原唱更好听的《雪人》,听了几遍后,筱妖就开始教她们唱,孩子们学的很快,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女孩管筱妖叫大姐姐,问她是不是大哥哥的女朋友,还嗦着手指头偷看不远处正认真写短信的狗子,又傻傻一笑说道大姐姐你这么漂亮,狗子哥哥当初追你一定追的很辛苦。
筱妖扬了扬头发,摇头笑道是大姐姐追的你们狗子哥哥,所以他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你们长大后遇到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一定也要像筱妖姐姐这样,努力的,勇敢的大声说出来,不过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因为只好读好书学好本领,才能遇到好的男孩子,记住了么?
几张未尝世事的稚气小脸笑逐颜开,纷纷点头说记住了,然后去大姐姐的手里争抢糖果,有人提议要玩老鹰抓小鸡,筱妖就张开着双臂,在璀璨夺目的夜空下,笑着,跑着,保护身后这些单纯善良的孩子,似乎不知疲倦,狗子则打开单反照相留念,还友情客串了一把老鹰,成为当晚回头率最高的漂亮风景线。
此后的日子,被风轻云淡和信步闲庭所代替,狗子带着筱妖几乎拜访了所有村民,不管是有交情的没交情的,结过仇的没结过仇的一视同仁,空手进门空手出门,村民们大多数笑脸相迎敬为上客,偶有两三户心胸窄点的硬茬,也都很君子的抽身避退,长大了成熟了,也就不在是一言不合拳脚相见的孩子了,况且小时候的狗子一直认为,跟自己村里的人挑架打没啥意思,早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屁大点的事儿没必要反目成仇,所以他不仅自己发扬风格,还提倡身边的人循规蹈矩,努力做个五好村民,为祖先的脸面上挣点光,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早在张半仙带着一家老小寄居邙山岭时,也遭受过不公待遇,因为村民们都是很排斥外姓人的,觉得这种人出身不明来路不明,很容易克乱地气风水,可张半仙是什么人,论资辈比陆天朝还要多几天,前半生混迹于昆仑山,越南战场,嵩山少林,留下不少传奇踪影,整个中国江湖至今都有言传,命运不济落到这穷山僻壤,用迷信点的说法就算紫微星下凡了,凡夫俗子不认得也于情合理,他一不动手二不示弱,捡了位置最差的一处山坳搭起茅草房,凭着两只手一架脊梁骨掀出十几亩好田,不仅解决了日后的口粮问题,还救济了不少村里的老弱病残,这些人此前或为人父或为人母,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不孝子孙也托生出了不少,当得知十里八乡都没有私立中学时,他坐车到县城买回一块黑板几箱子粉笔,每天站在村口以字引人,村民大多受过封建迷信毒害,对此嗤之以鼻,不仅自己不学,还强迫自己的孩子们不能学,就那样一个人坚持了三个月,又托付村长做了说服工作,形势这才有所好转,并一发而不可收拾,不仅是本村人,就连外村人也跑路到这里学识字,而这一个人一块黑板一支粉笔,就是此后如神圣殿堂般坐落在山坳里的学校锥形,才使的学子王进明愿意放弃锦绣前程回乡办校,几年后,庙王村通了电,蜡烛绝灭,孩子们有了新课本,又几年后,学校里第一次出现新课桌跟双层教学楼,而曾经那个风雨不惊的清瘦汉子,却已经佝偻腰身,淡出人民英雄的光环外,仙隐于繁华。
狗子知道,老一辈的村民都念着爷爷的好,他们虽然穷,但都是很善良很好的人,会拿出家里边最好吃的东西招待自己,或者两个煮鸡蛋,要么一碗老鸡汤,岁月茫茫,光阴荏苒,改革的春风吹了许久,吹不开的,或许只是人心罢了。
大年初三。
原本打算过完年就回洛阳,可考虑到进喜在新兵期是没有探亲假的,狗子就琢磨着仨人直接坐飞机上北京算了,一来给这小子个惊喜省的分心,二来陆家在北京有不少待开发产业,却因为资金短缺面临着被政府强制收回的尴尬局面,陆苍兰连年都没得时间过在那边单枪匹马硬扛着,他现在要是不去的话,事后恐怕被某些小人落以话柄,第三,张登乾虽然在大一申请到了清华的助学基金,可今年的学费还未到位,这种福利也没啥可持续性,狗子必须亲自过去一趟,靠着陆家大千金的人脉优势解决这事儿,最好能直接搭上校方高层,玩点见不得天日的灰色手段,毕竟那是他亲哥,肯定得往最好上安排,在有就是他根本不信张登乾的校园生活有说的那样好,眼见了才好心净。第四,就是正好看望百合花仙子钱淑璇,这件事筱妖催促过不知多少次。第五,就是狗子确实也想先到北京试试水,有黎援朝这个前车之鉴跳梁小丑,他还是比较有自信站稳的,至于那位京城里的神秘女侠甄姬绒,狗子不指望攀为朋友或者发展成黑金伙伴,因为这女人给狗子的印象实在太过神秘太具危险性,像是颗包装精美的定时炸弹,稍不留神就能把人玩到粉身碎骨,这点欧阳逸也持相同观点,省会那场飙车对决这女人过五关斩六将,最终一骑绝尘,将一支入选过中国外卡赛的王牌车队永久除名,会是买俩气球吹吹就能出来的?
这么多的此行目的,狗子全记在脑海里,他是个做事情习惯有规划的人,觉得逐点击破虽说没有快刀斩乱麻潇洒,可好在不容易出岔子,没那个想要成功的人,会喜欢自己的生活紊乱到没有任何条例,就跟女人都喜欢自己的周期能够平稳到达的性质一样,人活着本来就不易,在因为客观原因徒增一些不必要的琐碎与痛苦,太不划算。
第一次坐飞机,狗子没像喜剧电影中演的那样,管空姐美眉叫服务员,坐到半道要求让飞机停一下我要下车,也就是带着筱妖怕她身子吃不消,要不然这兄弟俩早扛着铺盖卷挤火车去了。而且还就不坐高铁,还就不买软卧,尽管生活圈里要接触不少千金纨绔贵公子,可狗子的生活品质似乎一直在原地踏步,抽五块钱的钱,开二手的奥迪,很难想象,他现在是拥有无数不动产,四五辆超级豪车,七八处顶尖别墅的幸运儿,等会儿下了飞机就能打车直奔二环,住进二百多平米的复式大高层里,很难想象,如果某些心智不太成熟的一线金领知道,这只名不见经传的癞蛤蟆,在大约两年前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骨灰级农民,会不会气的当场吐血三升?
江湖能够给人以梦想支柱,也能给人以冰雪末途,每年的春天,都会有成群结队的山鹰,从穷山恶水中飞出,挥舞着土壤与钢铁铸成的翅膀,于刀光剑影中以命相搏,于黑金时代中攀爬上位,狂刀所指。万灵破灭,各路鼠蛇纷纷殒命落马,说什么弹指蔽日,道什么权柄滔天,苦也罢,甜也罢,脚下的扶摇人生路,我自能一哭一笑一醉一爱一尘缘,走出个风流百年。
(ps:感谢刚刚读完此章的你们,祝愿大家都能幸福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