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集团总部,执行董事办公室。
像往常一样窗帘紧闭,原先的几盆君子兰已经不见,换成一人多高的盆青松,而且一栽就是五六棵,在办公桌上,还放着颗赏玩性质的玉玺,仿真度高的离谱,玉玺的两侧则窝有青玉龙和流金狮,都是古玩市场里千金难求的珍品,喝完茶的黎九道缓步走到古玩山前,抚摸着这些从大江南北淘来的稀罕物件,拿起那颗最大的夜明珠,手掌平摊,金丝眼镜后小有愉悦,好像在他手掌上的不仅仅是一颗珠子,还有更大更美好的东西,他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只喝早茶,所以用的秘书也很懂茶道,自从集团董事会人员变动后,昔日热闹的会议完全变成了个人演讲,这是他想要的,现在已经全部实现。
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比野心得以实现更让人惬意的事情了,
过了约莫五分钟,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力道并不小,这样冒冒失失闯起来的人,绝不会是公司里的那帮软骨头,因为他们就连迈入这个办公室半步,都会显的非常吃力,在酒会派对上,金领之间最恶毒的诅咒不是你快回家吧,你的老婆正在做帽子,而是你就要被老狐狸请去死亡办公室喝茶了。
“是援朝老弟吧,怎么不事先告知一下,我好派人接你。”背身而站的黎九道说完话,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看着脚下奔腾不息的车流,尽管陆爷在的时候,他也私下里这样享受过,可却很难做到心无杂念。
白西装没有丝毫顾忌的坐到办公桌前,打开那台价值不菲的电脑,笑道:“别跟我套客气话了,这种风尖浪口,还玩什么排场,把事情做好才是第一位的。”
看着电脑界面上除了word只有两个视频软件,白西装极不耐烦的敲了下桌子,嘟囔道:“老黎啊,这么好的电脑,竟然连魔兽世界都没装,真是暴殄天珍。”
等黎九道转身时,白西装已经把腿翘到了办公桌上,点着下载好的qq游戏进去斗地主,对此前者敢怒不敢言,因为他十分清楚此人的身份与此行目的,一个为了政一个为了商,说的在漂亮他也只不过是人家大棋盘里的杂牌将军,昧着良心干点龌龊勾当,挣点可能比人性还要高贵的资本与前途。
“离着投标会开始只剩三天,援朝,你最近有没有什么预感,我总感觉这段时间太安静了,即便是钱书记被人软禁,可他身边还是有不少青年才俊的,这些人虽说少有大气,但也不至于连点小风浪都掀不起来吧,会不会已经设好了套,等着咱们往里跳?”
“谁敢闹我就打断谁的狗腿,老黎啊,其实你这人那都好,就是疑心太重,喜欢自己吓唬自己,官场上的生意我是行家,况且这打的还是顺风仗,咱们一有人二有财,就算你说的那些人狗急跳墙了,还能把白的变成黑的不成?”
黎援朝轻描淡写的说完,光标移到好友列表上翻看,然后停顿在一个备注为陈芳的灰色头像上,抬头道:“黎叔,我让你帮我看着的女人,最近有什么动静没?”
黎九道自己拉把椅子坐下,原地踌躇,感觉很棘手,他总不能告诉人家,人跟丢了,而且还是张大狗那孙子设的套,这样既是抽自己耳光,还是往黎援朝的伤口上撒盐,弄不好就又是授人以柄,只得随意编了个符合逻辑的答案,听的黎援朝心花怒放,敲着桌子微微邪笑,明显在幻想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咚!咚!咚!
敲门声骤然响起,略显浮躁,且无节奏可言,黎九道生平最厌恶的手下,便是不懂礼数只会拳脚的莽夫,他是个很喜欢清静的人,从不养鸟,也不喜好书法,唯一能称之为爱好的只有太极拳和古玩,至于斗狗,训鹰这种活,当初也完全是迫不得已,纯是为了靠拢陆爷才玩的,再有就是被当年的黄爷所器重,得以真传,捎带着还学了点八极上的门道,要是世人知道名震中原的狗王起初并不喜欢狗,该是作何感受。
门外人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不等黎九道发话就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最新的晨报,小跑到黎九道跟前,脸色苦的跟咖啡一个色,本来想先训斥手下人两句,可报纸上那刺眼鲜明的巨大标题,却叫人不寒而栗。
《腐败贪官勾结外商,百姓利益岌岌可危!》
正文至少要有上万字,密密麻麻印满了整个头版头条,里边所包括的文字信息,有省政府密令的部分内容,也有主要特权监察组的人员构成名单,还有钱书记是在何时何地遭人软禁的具体过程,甚至还添油加醋的捏造了不少极具煽动性的过激说辞,给人的感觉就俩字:真你妹的专业啊!
事实上,这篇报道已经不能单纯用专业二字来形容了,他里边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即便是浸淫官场几十年的大佬,都要为之心头一颤,往小了说这叫胆大包天,往大了分析这就叫搞民党内部决裂,往共产主义社会的脊梁上抡铁锤,这样的大帽子扣在谁头上谁都活不了,况且还是这种市民们需求量最大的主流报纸。
黎九道明显受到不小的惊吓,而黎援朝竟然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傻逼呼呼的问前者咋回事。
黎九道几乎是带着哭腔说了事情的严重性,白西装在也按耐不住,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机砸的粉碎,感觉不过瘾随手又把几盆花砸的稀巴烂,这才气急败坏的吼道:“派人,派人去把这家报社管事儿的给老子抓来,老子要剥了他们身上的狗皮!”
倍感不适的黎九道稳稳坐下,勉强镇静道:“黎少,你真的以为出现这样的状况,是报社所为,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吧,冲动只会让事态更加糟糕。”
“我冷静不下来,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打赌不出半个小时,那些被我引进的外商就会打电话给我,你叫我怎么向他们交代,说当地的报社主编是个二百五吗?”
“黎少,密令在钱书记那里,报社怎么可能得知这种消息,即便他们知道,也肯定清楚刊登这种内容的危险性,我已经大概猜到了幕后主使。”
“谁?”
“钱书记本人,或者他身边的亲信,我们好好分析一下,对方既然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来做这种事儿,说明我们的计划能对他造成足够大的威胁,这是唯一的动机,其次,知道这则消息的,只有本土体制内的核心成员,对了,还有商会的那些年轻人,但毋庸置疑的是,这条消息到至今为止的保密措施做的还是很到位的,能知道密令中的内容,还鬼使神差的使其出现在报纸上,敢做这件事的人,必定有着超于常人的韬略智慧,表面上看这样做风险很大,而他的实际效果一旦形成,则能完全将风险清除,而他们就可以躲在暗处,用被激怒的老百姓们做挡箭牌,偷看我们陷入窘境,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对事态的深层分析,对大局上的娴熟掌控都很到位,至少他能在今天晚上之前,通过各种方式召集到至少上千名市民,与报纸上的内容进行舆论抗衡,到那时候,我们的计划很可能就会被这群蒙在鼓里的老百姓搅黄,而对方只兵未动,就能把我们杀的片甲不留。”
听完黎九道的分析,黎援朝彻底郁闷了,像只掉进泥坑里的落汤鸡,幽幽道:“黎叔,难道没有办法使事态得以缓解吗?”
“不行,我们能用以准备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到那个时候老百姓们已经怒火中烧,强势要求政府解除对钱书记的非法拘禁,援朝啊援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只不过有点冒险,不好善后。”
见黎九道故意卖关子,黎援朝哪有半点心情,催促道:“不管什么方法,我都照做,现在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那你可得听我的。”黎九道说完,脸上带着不容察觉的诡笑。
黎援朝心里虽然极不情愿,也对黎九道的口气感到厌恶,可事态严重,他只有被迫点头,毕竟现在的情况一旦促成民愤爆发,那自己跟远在京城遥控指挥的三叔就没法解释了,甚至会把罪魁祸首的帽子扣到自己脑袋上,他可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
黎九道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平静道:“很简单,生米煮成熟饭。”
“生米煮成熟饭?什么意思,这时候你就别打哑谜了黎叔,算我求求你,如果你能帮着将事态逆转,我一定在我三叔面前多说好话,给你在体制内谋个肥差。”黎援朝越想心里越害怕,他在嚣张跋扈那也只局限于纨绔圈子,到了军界,到了政坛上,且轮不着他说话呢。
“让那些被引进的外商快马加鞭赶赴洛阳,然后制造一条假委任状,临时取缔市政府矿改办,由你亲自出任办公室主任,在当事者都还没有准备的时候,假冒主办方单位人员,提前召开投标大会,明天就开始,不……今天下午就开始,会场不用布置,就在市政府三楼主会议厅!”
一向桀骜不驯的黎援朝倒抽凉气,惊讶道:“假……假冒政府工作人员?还制造假的委任状?这……这可是要被判极刑的。”
起身后的黎九道重重拍了几下桌子,增大音量道:“醒醒吧黎少,这个时候你还管什么后果不后果的,只要把事情做漂亮了,你三叔那边势必会花大手笔保你,一旦错过时机,被那些幕后主使逆转成功,你就不是只有被骂了,恐怕这辈子在他老人家面前都讨不出好来,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反正事情败露后,我丢失的也不过是一个商会会长的烂头衔,而你,黎少,将因此丢掉锦绣前程,梦寐已久的女人,触手可及的江山,归根结底我不是你的家人,只是你的合作者罢了,能对你说这些,足够表示出我的诚意了吧?黎少,不要在犹豫不决了,马上给那些外商们打电话,让他们乘最快的私人飞机,带上人民币前来救场,现在犹豫一秒,失败的几率就会增加一分!”
黎援朝的脑子彻底空白了,他开始机械式的拨打电话,黎九道则在一旁稳如泰山的悠然品茶,他有这个自信玩极限,也有足够的心智对局面进行驾驭,而他们想不到的是,他们的这些对话,早被安装在隐秘处的窃听系统记录的一干二净。
半个小时后,金欧娱乐城,顶层办公室。
韩贵平双手颤抖着将u盘插入电脑,播放黎九道和黎援朝的对话。
示意王小鼠到门口把风后,狗子平静道:“接招吧高大哥,我早说过黎援朝是个二逼,而黎九道才是真正的阴谋家,其实他这样做的用意,根本就不是要救黎援朝,而是为了自己,如果我推理正确的话,等下午那场招标会开始前夕,他就会以此来要挟黎援朝进行暗箱操作,把矿山改制的机会让给自己,然后他就会扛着黎援朝门下鹰犬的旗号,吓退那些吃了哑巴亏的外商,自己独吞这块肥肉,这样既可以稳定民心,又能使政府的公信力受到冲击,而黎援朝,则会被冤枉成这张政治战争里的主刑犯,等他想要东山再起报仇时,黎九道恐怕早已凭借新到手的金融宝剑披荆斩棘,在白道领域中站稳脚跟,只要有钱,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只要有钱,就可以无限的强大自己。”
高翔似笑非笑,用右手食指敲着桌子,喃喃道:“这样一来,省里边派下的特权监察组,就会错误的以为黎援朝是大人物派来的钦差,那么软禁钱书记也就没了任何意义,他们很可能会出现在投标会上,以大内侍卫的身份对其进行保护,并间接打消政府方面的忧虑与猜疑。”
“分析的非常正确,高大哥,你现在想怎么做?”狗子笑笑道,不急不躁。
高翔沉思道:“既然他们选择了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不按常理出牌,我的意思是,我们也不按常理出牌,现在就起身到矿改办,由我亲自坐阵,阻止黎援朝他们的胡作非为,拖到真正的援军到来,就是胜利,钱书记也会尽早得以自由身。”
“这样太累,而且麻烦,高大哥,我倒是有一计,一不阻拦他们,二不等待援军,三不刀兵相见。”
“那我们做什么?”
“以不变应万变。”狗子自信满满道,看不出半点吹牛嫌疑。
“以不变应万变?”高翔有点听不明白了。
“呵呵,高大哥,刚才咱们已经推断出来了黎九道的预谋,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的话,黎援朝还有存在的意义吗?黎九道这样做,虽然心里害怕,可你不要忘了这是在谁的地盘上,这里不是京城,黎援朝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而黎九道低价中标后,势必会拿这位可怜的京城大少震慑鼠蛇,即便是钱书记对他的投机行为给予反击,会有实际效果吗?他身后可站着整个陆氏集团呢。”
高翔越听越明白,越听心气越高,最后化为满脸奸笑道:“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带上弟兄们出去喝酒吃肉看热闹,他黎九道不是玩阴的吗,不是脑子里净想喜事吗,老子就偏偏在对面搭台唱戏,唱诸葛亮吊孝,找俩兄弟站那号丧,哈哈哈,当年陆小昭是怎么死的,现在我叫他也怎么死!”
没有三流小说中所谓的杀气隐现,也没有大战一触即发那种紧迫感,有的,只是无谓的轻松,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张……张老板,我该做的都做了,什么时候放了我的妻女……”
昔日里纵横跋扈的韩贵平像条没人要的老流浪狗,可怜兮兮的说道,脸色愈发难看。
“呵呵,韩局长,别叫我老板,叫我狗子就成,这事儿咱们是说好了的,等黎九道一死,你立刻就能全家团聚,要不我现在打个电话,让你先听听声音心里有个底?”
韩贵平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电话接通后,狗子嘿嘿笑道:“山龙啊,辛苦了,先告诉你个好消息,黎九道命不久矣了,什么……我怎么知道的,你只管看戏就成,等他陷入万难之境时,便是你的出头之日,啊……你要亲手剐了他?这个……你们家二小姐已经有预约了……好了好了,有什么话见面在说,让那个黄脸婆听电话。”
接到电话的韩贵平在也支撑不住,瘫软倒地,痛哭流涕,那像昔日里那位权柄滔天的局长大人,狗子跟高翔极其默契的相视一笑,说不尽的狡黠奸诈。
古朴庭院内,黑衣裹体的魏山龙面带余惊,抬头看向已经平稳升起的朝阳,眨了眨帅气的狭长双眸,喃喃道:陆爷,山龙怕是真的要随了您老遗愿了,您总说良禽择木而栖,我飞了这么久,总该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