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里的狗子,第一件事就是补课,作为王进明的重点培养对象,狗子是最有希望考上县重点的学生之一,光y似箭,眼看着就要临近升学考试,张家三兄弟也在没有了平ri里的贪玩捣蛋,一放学就钻进屋里埋头用功,就连xg子最好动的进喜也在狗子的调理下,变的老实起来,因为他们都知道,娘一年里最高兴的时刻,就是看着他们捧回大红大红的奖状,而且还会特意奖励每人一个煮鸡蛋。
然而等成绩单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意外却发生了,张进喜和张登乾稳过县重点学校分数线,狗子却以三科187分差之千里,这一天,王进明火上眉梢的跑到狗子家里,把考卷揉碎了摔在地上,冲着深低着头的狗子怒吼道:“你娃子是成心办老师难看?连一些常识xg的语文习题都能答错,我啥也不在说,就问一句话,你是不是不想上学了?”
王进明的一针见血令狗子多少找到了点说实话的底气,扬起那张土黄sè的脸,双目明亮道:“嗯!”
“我要出去打工,供进喜和登乾读高中,考大学!”
这话狗子说的正气凛然,可他刚刚挺直腰板儿,娘的扫帚疙瘩也从天而降,一下,两下……
没有人拦着,就连一向最心疼狗子的张半仙也坐在门槛上闷头抽烟。
“不读书,不读书你咋个有出息,也想学那些二流子去偷,去抢?狗娃子,咱们庄稼人本身就吃苦受穷,在没文化,等将来连个媳妇都娶不下,娘今天把话放到这,你们哥儿仨考到那,娘就能供到那,不用你cāo心!”
一向沉默寡言像头老黄牛般的王翠芝突然发起火来,这愤怒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着扎耳,只是涨红的眼眶,已经悄然湿润了起来。
狗子第一次挨娘的打,他心里有泪,但是万不能流出来,瞅了瞅满脸惊愕的兄弟俩,狗子突然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怒道:“供?拿啥供?靠那一筐几十块钱的土鸡蛋?背着家里在去县里卖血?还是给狗ri的村长家洗脏衣裳?”
随着狗子的说话声,王翠芝的脸sè一变在变,最后像是被人拿纳鞋底的锥子扎透了心,如死灰般难看,她后悔不该气急败坏打狗子这一顿……
这一夜,狗子没睡觉,坐在村头的草垛上看月亮,他拿着钱淑璇落下的数码相机,只是鼓捣了不到半小时就已经能简单掌握,等点开图片夹后,进喜和登乾这俩小子立刻像瞧见七仙女一样眼神惊艳,对于庙王村的庄稼人们来说,艺术写真照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更何况还是钱淑璇这种不沾胭脂的妙龄天使,尽管两人的意识里还不会出现诸如“气质,审美”之类的前沿词汇,但仅仅是见到图片,就已经让他们惊为天人。
进喜瞪大着双眼,目光丝毫不离开那照片半寸,嘴巴大张叹道:“乖乖咧,这比年画上的仙女儿还好看,狗子哥,你认识这女人?”
狗子一张接一张的换着看,除了钱淑璇的艺术写真,里边还有一些洛阳市中心的近景拍摄,车辆,人物,大楼,甚至还有菜市场,无一不漏,瞧的出来,这相机的主人也是个对生活极其热爱的乐观主义者。
而围在相机前小眼看世界的兄弟仨又是一阵唏嘘,最后把画面又调到钱淑璇的照片上,狗子拍着进喜的土脑壳笑道:“进喜,想不想娶个这样的媳妇儿?”
后者砸吧砸吧嘴,使劲点头,张登乾则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仰头望月,被进喜逗乐的狗子又拍了拍登乾的肩膀,露出满口白牙说道:“哥,想不想?”
“想个屁,俺看她还没小花好看哩,你小子,到县里几天就学会耍花花肠子,小花明里不说,俺看的出来,心里肯定稀罕你。”
张登乾的一番话算是触到了狗子的敏感处,两人不敢说天造地设,最起码也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一起在庙王河里洗过澡,狗子还被小花弹过鸡鸡,上作文课时老师布置的童年往事还被进喜当写作素材用过,结果是让狗子一路追到邙山岭上的坟地里,拿绳子捆起来待了一夜,狗子还时不时的学鬼叫,吓的他裤子都尿湿了一大片。
如果放在城市里,十四岁的孩子如果没谈过恋爱,就一定会被同学嗤笑,但在全方位落后的庙王村里,那家的小小子与那家的大姑娘要是来往密切,势必会被村妇们放在舌头根底下大嚼特嚼。
“对对,俺看小花姐就挺好看,还跟狗子哥门……门当户对。”
进喜拽着刚学来的新成语,跟着张登乾瞎起哄,刚说完就被狗子一脚踹下了草垛。
闹够了,玩累了,兄弟仨就并排躺在草垛上看月亮聊天,不知道说了多少,只记得天边刚刚泛鱼腥白,三人就昏沉沉的睡去。
狗子走的那天,进喜和登乾终是没有憋住,那是真哭,就连一向油盐不进的张半仙都背过身去抹泪,老爷子取出那块带着弹痕的军功章,塞到狗子手里,哽咽道:“留个念想,外边不比家里,凡事儿多长个心眼,教你的那套太极拳坚持练下去,遇上麻烦别逞能,能忍则忍,吃亏是福,还有,记得常给家里来信,爷爷这辈子没啥大出息,临了了连个像样的物件儿也拿不出手。”
“爷爷,等俺挣到钱了,给你捎城里的好酒喝。”
紧攥着那枚军功章,狗子露出张憨厚的笑脸,他身后的大黄布包里,有娘亲手缝的两双布鞋,王进明送来的一套珍藏版四大名著,还有一袋子白面馒头和几块腊肉。
送到村口,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翠芝忽然大喊了一声:“狗娃子!”
随之晕倒过去。
凄凉,无奈,哭腔浓厚,就像棵风吹雨打的狗尾巴花一样,狗子猛抖了两下身子,迈开大步向前走,迎风落泪,身后传来昔ri那熟悉的苍凉唱腔。
“送子到这灵山前,点点白发惹泪染,声尽人消散,黄花临墨轩,空笔落,描不出那人生长与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