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老话,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如果没有人提醒,秦朗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会想起它——他的大脑充满了太多计划、数字、公式和蓝图,又在一个英语国家生活了太久,中国的谚语已经变得相当陌生——但是易水考虑的东西没有他那么多,而且经常与他的父亲交流,还能很快想起那句话。
他告诉秦朗,它可以作为他们在过去几天面对的处境的总结。
就在几个时之前,马卡洛夫海军中将给他们制造的麻烦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突然宣告结束,而秦朗还没有想好一个计划,什么也没有做,除了告诫他的犹太合作伙伴保持耐心。
不是联合舰队做了什么,虽然它竭尽全力,最后还是一无所获:马卡洛夫相当清醒的认识到他的处境并且采取了果断行动,袭击东京之后将整个舰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巡洋舰,由高尔察克海军中校指挥,以最高航速冲向符拉迪沃斯托克,另一部分是三艘战列舰,海军中将亲自带领它们航向南方,最终安全到达关岛并在那里交出武器,接受美队的临时看管。直到最后一刻,联合舰队的指挥官和参谋仍然没有察觉俄国海军的行动,既没有抓住高尔察克,也没有找到马卡洛夫,虽然掌握了制海权,却不能感到哪怕一喜悦,并且还要忍受日本陆军的嘲讽。
而且,可能是得到陆军高级军官默许。陆军的那些口无遮拦的中级军官和偏向陆军的日本报纸正在肆无忌惮的宣扬海军的愚蠢和无能,似乎想让联合舰队变成整个日本的笑柄。
甚至是美国和欧洲的——不管多么偏向陆军,日本的报纸总会谨慎的去掉军官们的明显过激的词语。或者用相对温和的词语代替它们,以免遭到海军或者海军的支持者的攻击,但是转载这些新闻的西方记者没有同样的担忧,他们不但完全照搬陆军军官的每一个词,而且按照新闻界的传统进行了加油添醋的描写。
所以,既然日本海军的处境是如此糟糕,又有谁能指望它可以向自己提供任何帮助呢?
是俄国人帮了秦朗的忙。
得更准确一。是旅顺要塞的最高指挥官,俄罗斯帝国陆军中将,阿纳托利?米哈伊诺维奇?斯特塞尔。帮了他的忙。
他投降了。
秦朗原本认为中将先生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半个月或者更久一,然而最终获得的情报显示,几乎是马卡洛夫海军中将的舰队刚一离开旅顺基地。他的秘密代表就已开始与日本人接触。讨论有关投降的各种细节问题。
似乎很久之前斯特塞尔中将就已为自己的命运——哪怕是短时期的——有了一个全盘的计划。
于是,秦朗的问题获得妥善解决,值得举行一个规模的庆祝活动。
但是他不会那么做,因为还有许多别的问题有待解决。秦朗制定和实施了许多计划,俄国人与日本人的战争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
斯特塞尔宣布投降的消息得到证实以后他只采取了一个行动:降低远东的情报的优先等级,这样他就可以将大部分精力转入其余的计划。东方的战争已不再值得投入过多关注,一切正按照预定路线向前推进,两个精疲力尽的国家即将寻求战争以外的解决途径。然后西奥多?罗斯福总统会出面调解,促使圣彼得堡和东京签署一份和平条约。并将因此获得诺贝尔,沙皇失去了他们在朝鲜半岛和中国东北的利益,而日本人会发现他们获得了一份巨额债务,需要很多年才能还清,甚至可能永远无法还清。
在旧的时间线,东京用了差不多十五年时间偿还战争债务,而现在,它的债务额度更高,经济状况却在日益恶化,财政状况接近破产边缘,偿还债务将会变得极其困难,或许在某个时刻,这个国家就要在赖账和崩溃之间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那正是秦朗期待的结果,他的计划的最终目标之一:如果日本选择崩溃,那将是值得庆祝的一天;如果日本选择停止偿还债务,那么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就会告诉日本人,赖账会有什么结果。
这叫做双赢。
也许……
秦朗不担心日本与英国的同盟关系。俄国在远东的扩张已得到遏制,遵照几百年以来在欧洲大陆持之以恒的制造混乱的天性,伦敦将会与圣彼得堡和巴黎建立新的同盟,对抗咄咄逼人的威廉二世皇帝和他的德意志帝国。世界大战即将进入倒计时阶段,一旦它最终爆发,大英帝国也就没有力量在远东阻止美国的军事行动。
并且英国人同样是日本人的债主,如果日本人停止偿还债务而英国人又要弥补世界大战造成的损失,皇家海军的战舰进入东京湾的时候日本人绝不会感到高兴。
这就是帝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曾经过的,“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当然,在变成事实之前,任何看起来很完美的计划都存在无法顺利完成的风险,但是距离世界大战正式爆发还有不少时间——即使按照现在的局势,它极有可能在1914年之前发生——秦朗还有很多机会修补他的计划存在的缺陷、处理突发事件造成的危害,保证那场战争按照他预期的方式进行。
它将会是一场更血腥、更残酷、同时更壮观的战争,在它爆发的第一天,投身战场的士兵就要面对他为他们准备好的那些杀人装置:自动步枪和高速机枪、神经毒气、地雷、轰炸机……如果有可能,或许还有火焰喷射器或者燃烧弹。
当然还有坦克。
秦朗最终决定用坦克而不是别的词称呼他的战争机器。大部分原因是为了掩人耳目。部分原因是他熟悉它,喜欢这个它,因此拒绝使用别的名字。暂时还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理论上将来也不会有人,无论最后制造出来的东西与水柜有多么显眼的差别,现在它的确可以起到迷惑作用。
俄国人就极为认真的发了一封电报询问他在上一封电报中提到的“水柜”代表什么。这个傻乎乎的举动让秦朗觉得他与圣彼得堡的合作前景可能有黯淡,虽然他知道俄国人不太可能把秘密维持太久,法国人、英国人,或许还有德国人和奥地利人,都能通过公开或者秘密的渠道获得情报。然而直接询问一个显然是代号的名词的含义……
或许俄国人真的没有弄明白那是一个掩人耳目的代号,不过秦朗倒是希望这是一种公然的泄密行为,至少可以让它看上去不那么滑稽。
然而那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他不得不立即采取补救措施:向圣彼得堡致歉,把责任推给ubrel的通讯部门,表示那只是值班的工作人员发送了错误的电报,最后。在后来所有发送给俄国人的电报里面把坦克改成了俄国陆军部使用的官方称谓。“陆地巡洋舰”。
它总是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丰田的越野汽车,或者一种至少一百吨的钢铁怪物。
但是俄国陆军部需要的显然不是日本车,最开始秦朗认为它想要一种至少一百吨的钢铁怪物,但是一个星期以后,他意识到那些能够发表意见的俄国官员、将军和工程师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很快找到原因,随即后悔于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个简单的问题:既然坦克还没有真正诞生,所以也就没有人清楚这种全新的战争机器应该是什么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有一些只有极差异。但是某些却截然相反,包括是否应当采用履带式底盘。甚至履带式底盘的支持者也存在分歧:过还是不过。
俄国陆军部向他提出的设计要求只是将支持者比较多的意见拼凑起来的一个产物。即使如此仍然不够明确:陆军的大部分将军要求安装一门大口径火炮,却并未就安装海军炮还是榴弹炮达成共识,而且暂时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观。
它不是最终版本。俄国人的每一份电报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调整,有一次甚至放弃了大口径火炮,转而要求安装两门三英寸口径火炮和六挺机枪——不过除了这一次,俄国人总是在电报中不厌其烦的谈起一门大口径火炮对于俄国陆军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他们甚至隐晦的提到俄国的工程师已经提交了一种安装这种火炮的设计方案。
最后,他们还提到了设计师的名字。
只是看到那个名字,秦朗就对他的设计方案有了一个初步认识:瓦西里?德米特里耶维奇?门捷列夫,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显著的名声,实际上他“曾经”为俄国陆军设计了一辆几乎与“鼠”式超重型坦克一样重、而且装甲几乎一样厚的钢铁怪物,主要武器就是一门47英寸海军炮,名字似乎就是“陆地巡洋舰”。同时,他是发现了元素周期律的德米特里?门捷列夫的儿子。
虽然相同的设计师不等于他会设计相同的武器,不过秦朗觉得,既然俄国陆军要求安装47英寸海军炮,年轻的门捷列夫先生的设计方案就不会出现太多差别。
理论上是这样。
也就是,俄国陆军不会真的建造门捷列夫先生设计的“陆地巡洋舰”,只有两个地方适合它,设计师的绘图板和画家的军事绘画作品。如果一定要加上第三个,那么也只有军事博物馆。
于是俄国人在电报中提到它的原因也就显而易见了——同时它也是他们冒着泄露秘密的风险持续不断通过电报与他讨论新式武器的原因——陆军部显然急于平息官员、将军和技术人员的无休止的争论,以便得到一个明确的设计方案。然后进入下一个阶段,而他似乎比其他人更了解这种武器,他的意见适合作为参考对象。
他的最新发现让秦朗的感觉相当糟糕。
“这些狡诈的俄国人。”他向瑞切尔和奥康纳抱怨到。“我把他们当做新式武器的潜在客户,他们却只想把我当成咨询对象!”
瑞切尔猜测着他的意思:“你担心俄国人最终会决定自己设计和制造那种武器,而不是委托我们完成这样工作?”
“不,俄国人没有足够的技术力量完成它。”秦朗认真的讲着他的笑话,“让我恼怒的是,俄国人显然不打算付给我咨询费。”
“那么你打算停止与圣彼得堡的电报联络?”
“是的,我已经要求俄国人派遣一个代表团。到这儿与我们面对面的讨论技术问题。”秦朗,接着在心里补充到:并且签订一份让俄国人心痛的武器订单。
原本他的决定是让易水前往圣彼得堡讨论那些问题,而且已经将安排告诉俄国人。既然俄国陆军部一直对他纠缠不休,那么他也只能放弃那个安排,让俄国人到圣迭戈,由他亲自处理。
他不喜欢这个决定。但是易水肯定喜欢它。他在一个星期前离开圣迭戈。就在五角大楼得到斯特塞尔中将宣布投降的消息的第二天,此刻正在太平洋中间的某个位置,不出意外还在忧心忡忡的思考如何完成他的使命——甚至为此夜不能寐。不过现在,他的使命只剩下容易完成的那一项,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他摇了摇头。“我相信,对于易水来,这一定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瑞切尔自动忽略了这个嘲弄。“我会立即通知他调整行程。”
“但是你准备怎么与俄国人交涉?”奥康纳问到,“根据我的观察。他们可以放弃几乎所有技术指标,但是绝对不会放弃大口径火炮。”
“那么我们就给他们一种装备大口径火炮的坦克。”秦朗肯定的宣称到。他已经有了一个构想:菱形车体、过履带、车体前部右侧有一门160毫米后装迫击炮。还有一座安装75毫米火炮的炮塔,接着塞进去七名乘员,最后只给它最大厚度不超过十五毫米的装甲。
基本上,它一辆是装甲削弱的放大版本的charb1坦克,但是他会把它叫做帝王之刃、马卡里乌斯或者黎曼?鲁斯,每一个都是好名字。
“但是那样一种坦克不是我们需要的。”奥康纳担忧的提醒到,“这会导致我们的研制成本上升。”
他已经知道秦朗真正想要制造的那种坦克的一部分指标,它的重量不超过二十吨,只有五名乘员、一门75毫米火炮和两挺30口径的机枪,安装一台容积1790立方英寸的v形12气缸发动机。它不是俄国人想要的东西,大概也不会有太多共同。
如果接受俄国人的要求,哪怕按照ubrel实际具备的条件进行修改,同时研制两种坦克也会超出公司的技术能力,导致研究成本不断上升,然而秦朗想要把俄国人拉进他的计划的初衷是降低研制成本,他的新构想正与它背道而驰。
“没有关系。”秦朗挥了挥手,“因为实际上我们不会真的制造那种东西。它只是一个用来让俄国人签合同的诱饵。”
“俄国人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上当。”奥康纳,“如果他们要求跟踪我们的研究进度怎么办?”
“那就收买负责跟踪进度的那个人。”
“呃……”相当符合他的风格的决定,奥康纳不知道应该什么了。
“而且我们从木制模型开始,然后是使用软钢制造的、没有炮塔和武器的测试平台,接着是有炮塔但是没有武器的技术验证车,如果条件允许,或许我们会真的制造一台安装武器的试验车。”与他要求易水前往圣彼得堡的时候相比,秦朗已经对应当怎样执行与俄国陆军签订的合同有了更多认识,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骗局,“我们可以使用其他项目的剩余材料和报废的部件制造那些东西,再用很多年进行测试,但是永远不会进行任何修改。”
“这样做可以拖延一些时间,但是不会太久,俄国人不会有那么多耐心。”
这个问题同样在秦朗的考虑当中。“最后,我们会告诉俄国人,整个项目存在太多难以逾越的技术障碍,因此非常遗憾,我们只能取消它,同时建议俄国人采购我们自己的那种坦克。”
“他们会吗?”奥康纳对此充满怀疑。
但是秦朗信心十足。“当然。”
他没有解释他的信心来自什么原因,实际上只是两个单词:世界大战。它是最终答案。
俄国人会接受他的提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