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的长女出生的时候,并且一直到她接受表妹的邀请、前往美国平复因为未婚夫被鲨鱼咬死而产生的心理创伤,二十一年,在这段时间里亨利道伯斯从没有想过,他的女婿会是一个黄皮肤的华人,而且还是无神论——伊丽莎白的丈夫应该是一位富有的、受过良好教育的白人天主教徒……英国国教会的教徒也可以。这个念头在亨利道伯斯的脑子里根深蒂固,以至于它更像一种信念,而不仅仅只是想法。
但现在,这个坚守了二十一年的信念已经被他彻底抛到比脑后还要遥远的地方,就像根本不曾存在;现在,道伯斯坚信不疑的是,他的女婿、伊丽莎白的丈夫,是、而且只是秦朗,一个黄皮肤的华人,以及无神论。
他早已经想通了——尽管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强烈的反对,为长女的选择愤怒不已——毫无疑问,秦朗不是华人,但这不是问题,他比绝大多数白人更有才华;他不相信上帝,当然,这是一个缺陷,但上帝是宽容的,应该不会介意他的子民与一个无神论结合。
应该……道伯斯还不能确定,不过,只要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宣布接受秦朗与伊丽莎白的婚姻,为他们主持婚礼,那就表示上帝本人已经同意。而对于像秦朗这样的尊贵绅士来,服上帝的代言人只不过是一件事,甚至没有必要亲自出面。
一切都只是问题,甚至不是问题。只要秦朗决定举行婚礼,婚礼就会如期举行——不幸的是,他一直没有做出这个决定。
道伯斯对此非常紧张,强烈的不安:像秦朗这样一位富有、受过良好教育、才华卓著而且声名显赫的商人,以及陆军准将,渴望被他追求的未婚女士至少可以组成一个步兵团。主动对他动攻击的无耻女人大概不会少于一个营,还有那些希望给女儿找一个好丈夫的父亲们……
不管她现在与秦朗的关系有多么密切,伊丽莎白地地位事实上是岌岌可危的。但让道伯斯极为恼怒和沮丧的是,他的傻瓜女儿竟然对现在的已经极度恶劣的形势显得无动于衷,依旧待在实验室里,沉迷于她的无聊化学实验。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彻头彻尾地白痴,而且地球上不会有一个女人比她更愚蠢。
当然。我的错。只要想到伊丽莎白的行为,道伯斯就会陷入强烈的自责:她变成现在这样纯粹是因为他的家庭教育出了问题,而且他也不应该让她到柏林读大学,但更重要的是,当她与秦朗的关系公开的时候,他不应该强烈反对,又在意识到无法阻止的时候设下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障碍。不应该提那些条件。道伯斯不止一次这么谴责自己——沉痛地谴责。他相信,如果他没有提那些条件,那么秦朗和伊丽莎白早已经结婚了,就在易水与瑞切尔举行婚礼的时候。甚至更早一些,而那些威胁伊丽莎白的地位的竞争敌手就不再是她的威胁——非常遗憾,他像个傻瓜一样提了那些条件。
而且,在易水和瑞切尔举行婚礼的时候,尽管他也想改变局势,但已经来不及了:还没有等他开始行动。秦朗已经离开美国,前往远东指挥雇佣军作战。
最开始是菲律宾,然后是中国,他在远东待了半年。在这段时间里。道伯斯随时随地都在担心,提心吊胆,害怕他地女婿突然变成别人的女婿;而当秦朗回到圣迭戈。他的忧虑反而变得更强烈了,因为秦朗始终没有提到婚礼。
他已经符合所有条件,却对婚礼避而不谈,似乎不想与伊丽莎白结婚。道伯斯不得不开始考虑一些非常糟糕的、对伊丽莎白极为不利地可能性。
如果让别人知道一位父亲居然在担心原本应该由他的女儿担心的问题——而他地女儿反而满不在乎——他们会不会感到可笑?
但道伯斯不觉得可笑,他用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的态度审视着每一种可能性,所有潜在的威胁和变化;然而那些潜在的威胁和变化是如此的多,数以千计。难以统计。无法计算,道伯斯失眠了。头上寥寥无几的头也在进一步减少。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地生意,否则他一定会是一名出色地珠宝商人。
不过,幸运的是,他地付出并非毫无价值。道伯斯最终确认,秦朗还没有公开表明他有了一位新女伴,伊丽莎白还有机会——如果她愿意主动一,向秦朗提出举行婚礼的话,她的机会还要更大——但她愿意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因此,作为她的父亲,他不得不代表她向秦朗提出要求。
于是他来到五角大楼,走进秦朗的办公室,在他对面坐下,直截了当的:“并不是因为我非常着急……事实上我并不着急,毕竟还有很多时间……不过我确实想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与伊丽莎白举行婚礼。”他的双手交叉在一起,摩擦着,显示着他有多么紧张,“你知道,伊丽莎白对她的个人问题总是漫不经心,作为她的父亲,我不得不承担起更多责任……什么时候,我需要准确时间。”
秦朗注视着他的黑眼圈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暗自叹了一口气。哪怕在他的女儿的婚姻问题上面,亨利道伯斯依旧不能扮演一位最起码基本合格的父亲:事实上,只要他对他挑选的女婿还有一了解,他就没有丝毫必要浪费整整一个星期计算那些可能性。
因为根本没有可能性——尽管事实上,他与伊丽莎白之间只有极少量被人们称为“爱情”的、但本质只是人体内部的化学激素分泌和影响的东西,但他们的关系很稳固,没有能让其他人插足的缝隙——而且秦朗相信,通过利益联接建立起来的关系比通过荷尔蒙建立起来的关系更加稳固。
尤其是当两个人的关系展到婚姻的阶段的时候。
利益联接建立的关系就像玻璃一样脆弱,但化学激素建立的关系则是肥皂泡,即使没有人碰它,它自己也会破碎。
所以,无论在哪个时候,他从没有想过寻找一个能够刺激他的化学激素分泌的女性,但也没有一个女性能像伊丽莎白那样可以成为他的助手和力量——除了瑞切尔。不过她的性格只适合易水,如果换成其他人,就是彻头彻尾的悲剧;但如果她与他在一起,悲剧将会自动演化为一场巨大的灾难……
秦朗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赶出大脑,重新面对还在等待答案的道伯斯先生。
他决定先开个玩笑。
“婚礼?当然,我和伊丽莎白会举行婚礼,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摊开手,“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比如?”
“你知道,我不是教徒,是无神论。”秦朗,“当然,我相信,肯定会有一位神父愿意主持婚礼,不过服他可能需要很多时间。”
几乎是转瞬间,道伯斯的脸色生了一些复杂的变化,混合了多种表情。“这算是一个借口吗?”他用“我不会上当”的语气,“我们都知道,你能够轻而易举的解决那些神父。给他们寄一封信,里面装上几颗子弹……”
“威胁神职人员。”秦朗笑了一下,“这并不像一位教徒应该表的言论。”
“我有罪。请主宽恕我的言论,阿门。”道伯斯立即,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随即为自己申辩到:“看在圣洁的爱情的份上,而且,既然主愿意承认一位教徒与一个无神论的婚姻,我相信主会理解我刚才的冲动。”
“主会宽恕你,道伯斯先生。”秦朗又笑了一下,“我可不能保证神父们不会在我的婚礼上捣乱。要知道,会有很多身份尊贵的嘉宾参加我的婚礼,如果有人弄出什么乱子,谁来承担责任呢?”
他的目光直视道伯斯,让他惊慌失措——毫无疑问,他肯定不愿意承担责任。但同样毫无疑问的是,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秦朗一定会让他承担责任。而在那个时候,没有人会站出来为他话——不管是伊丽莎白,还是瑞切尔。
相反她们还会非常高兴,因为这是她们一直期待的事情:可怜的老头子终于倒霉了。
道伯斯的身体轻轻哆嗦了一下。“好吧。”他后退了,不过只是一步,“你需要一些时间服神父,但我不认为你需要很多时间。”
“神父不是唯一浪费时间的因素,还有我将要邀请的嘉宾。”秦朗耸了耸肩,“大多数嘉宾在东部,让他们到西部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他制止了道伯斯插话的企图,“你必须明白,没有人愿意在圣诞节和新年期间出远门,而在新年假期以后,参议院有一些重要的会议,除此之外还有新州长们的宣誓仪式。我的朋友们都很忙。”
道伯斯的脸色变得更复杂了,而且恼怒的成分正在迅增加,让秦朗觉得,如果玩笑继续下去,他一定会像个炸弹那样爆。
于是他结束玩笑。“综合考虑,我建议在三月举行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