艇的底部已接触到海滩。
文德嗣第一个从船上跳进水里,接着是范恩,然后其他人也陆续跳下艇,冲向陆地。他们的行动带着明显可见的谨慎。
踏上陆地后,雇佣兵们分成了几个三人队,每一队都由两个人掩护另一个人前进。以这种队形,他们开始在海滩上扩散。
在登陆地不远处的码头上,李云睿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的行动。他一也不明白这些美国兵想做什么,码头就在这里,而他们却要跑到旁边的海滩上,而且还拿着枪装出一副心翼翼的样子。
他们在做什么?李云睿想知道,但现在并不是一个适合思考的时间。
“李公子。”有人轻轻的捅了他一下。李云睿回过头,看见县令的师爷正在给他递眼色。“李公子,现在该你上场了。”
他极不情愿的叹了一口气。美国人只派来了几个兵……人物,钦差大臣和他的亲随理所当然不会出现,而县太爷和他的师爷,他们也肯定不会愿意放下身份与几个西洋兵打交道——而且他们也不懂英文。
所以,他只能单独上前与美国人沟通。
“希望一切顺利。”暗自向他知道的每一位神灵做了一个简短的祈祷,李云睿带着两名衙役向着雇佣兵们走去,而托马斯也带着文德嗣和几名雇佣兵走了过来。
他们很快就相遇了。
“你……”李云睿第一眼就看见了文德嗣——当然两名衙役也看见了。毕竟,在几个白人和黑人中间,一个黄种人显得相当突出,而且文德嗣还站在第一排。在那一瞬间,李云睿以为他是中国人,但他很快现他没有辫子,所以这个推断又变得不那么准确了。
因此他问了一个毫无必要的、而且完全错误的问题。“你是日本人?”
文德嗣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日本人,李云睿的问题成功的让他想起了那个被他打死的日本浪人,阴影又一次笼罩了他的内心。
托马斯和几个雇佣兵立即注意到他的这种异常变化,因此下一秒钟,他们的武器已经对准了李云睿和两个衙役——尽管谁也不知道李云睿的是什么,但文德嗣的表情变化让他们觉得,那绝不是让人愉快的内容。
李云睿和两个衙役被雇佣兵们的举动吓坏了。他们一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或错了什么,一也不清楚美国人想做什么……但不管怎么,被几支步枪瞄准肯定不是让人感到愉快的情形。
两个衙役开始轻微的哆嗦起来,而李云睿,尽管他会一英语,但在这样的时候也什么话也不出来,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文德嗣。
在这一刻,不管他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李云睿只能依靠他。
“把枪收起来,”文德嗣,“他只是问我是不是日本人。”
“为什么?”托马斯一边示意雇佣兵们放下武器,一边奇怪的问到。
“我没有辫子,长官。”文德嗣解释到,然后转向李云睿。“我是文德嗣,中国人。”他先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开始用最正式的语气背诵马汉与易水事先准备的台词。“我们是美国海军陆战队‘麦子克布莱德’志愿步兵团的先遣部队,这位是指挥官哈利&8226;托马斯先生。”他介绍了托马斯,最后问:“你是谁?”
“汉奸。”李云睿在心里,这是他从文德嗣的自我介绍中得到的唯一结论。当然,他没有将自己想法表现在脸上。客气的笑了笑以后,李云睿回答到:“我是李云睿,是遂溪县县令聘请的翻译。”
也许是因为他对文德嗣有看法,也许是因为他觉得作为一名翻译、自己的言还要别人翻译显得太丢面子,李云睿的是英语。
尽管很蹩脚,但托马斯还是听懂了。“你只是一个翻译?”
“而你也只是一个臭当兵的,而且还是兵。”李云睿暗自评论到,带着明显的轻蔑,但他脸上仍保持着谦和的微笑,“是的,我是翻译。”
而且是临时找来的翻译,而且还没有报酬,而且还会被人戳脊梁骨。李云睿突然爆出一阵对朝廷和遂溪县衙的强烈不满,但这依然没有任何意义——他已经在这里了,而且正在与美国人交涉。
“你们的官员在哪里?”托马斯问到。
“正在码头上。请你们的提督大人尽快上岸……”他还想下去,但糟糕的英语水准让他不知道怎样表
的话,只好尴尬的笑了笑,求助于文德嗣,“告诉大臣正在码头上迎接你们的提督,但苏大人不希望等得太久。”
文德嗣一字不漏的转述了这句话。
“皇帝的特使?”托马斯愣了一下。他从没有想过,竟然还会有一位中国皇帝的特使在这里等待舰队抵达。皇帝的特使……哪怕中国皇帝的特使,他也是一个不能等闲视之的大人物,甚至马汉也不可能怠慢他。
而托马斯只是美国社会最底层的人物,而且是受人歧视的黑人,所以尽管他是美国人,但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向旗舰信号。”他对跟着队上岸的海军信号兵喊到,“中国皇帝的特使在码头上。”
信号兵立即照办了。
“中国皇帝的特使?”马汉在他的望远镜里看见了信号兵出的旗语,作为一名资深的海军军官,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中校先生?”他看着易水,期待着他的回答。
“这至少明,岸上很安全。”易水也看懂了旗语的意思,尽管比马汉稍微慢一,不过在那一瞬间,他感到一阵安心。“既然有一名钦差大臣正在码头上,那么就不会有平民冒险对我们动攻击。”
“嗯,”马汉了头,“那么我们可以靠岸了。”他转向正在旁边待命的“圣弗朗西斯科号”的舰长,“向码头靠近。”
“并通知部队换乘艇上岸,这样可以节约不少时间。”易水补充到。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舰长就走开了,开始执行他和马汉的命令。
“圣弗朗西斯科”号巡洋舰重新起锚,接着缓缓向着码头驶去。而在另一边,客轮上搭乘的海军陆战队员和雇佣兵也顺着船舷边挂着的绳网,一个接一个爬上被放下的艇和救生艇,然后慢慢的划向海岸。对于他们来,这是一次真正的登陆行动。
托马斯的队就在岸上看着他们,码头上的官员和围观人群也在看着,而且他们终于又有了一精神——但仍旧不多。毕竟,要他们兴高采烈的、以最热烈的姿态欢迎一支到遂溪开辟租界的美队,这绝对不可能。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北京已经与美国签署了条约,并且有一位钦差大臣在这里,在码头上的这些人很可能正在组织民团,准备与美军开战——至少在历史上,民团的反抗就让法国人开辟广州湾租界的行动受到了不的阻碍。
但美国毕竟不是法国。美国政府很有钱,而且在秦朗的建议下,国会已拨款三百万美元用于收买广州湾的民众。
在远征舰队里,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秘密——易水与马汉故意将它公之于众。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不管是水兵、海军陆战队员还是雇佣兵,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嫉妒、羡慕,或仅仅因为感到有趣,他们都会肆无忌惮的谈论它。
尤其是在中国人面前。
李云睿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文德嗣,竭尽全力试图将这个被他称为“汉奸”的家伙牢牢的记在脑子里,尽管他并不明白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然而,他注意文德嗣的时间越长,李云睿就越感到他不是一个普通的“汉奸”。一个普通的汉奸既不能也不敢对着一群洋人号司令,但文德嗣却不断的向那些美国兵出命令,让他们做这样,让他们做那样,而那些美国兵,他们也会严格的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就在他惊讶不已的时候,李云睿突然听到两个美国兵的交谈。虽然他的英语很差,而且两人声音很低、又既带着浓重的口音、而且还夹杂着大量俚语与脏话,不过他还是听清楚了其中几个单词:国会、三百万美元、中国人,以及收买。
李云睿眨了眨眼睛,他没办法将这些单词联系起来,但确实对它们很感兴趣。于是他慢慢的靠向两个美国兵,想听清楚他们究竟在什么。
但那个讨厌的师爷拉了他一把。“李公子,别乱动,美国提督已经到了。”
李云睿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一艘艇已靠上码头——巡洋舰不能直接靠上码头——接着一个洋人从艇里走了出来,然后……
又是一个中国人?
不仅仅是李云睿,其他人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