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底蕴

苏立对威尔逊的性格揣度很准确。

威尔逊含怒而来，对苏立本来是杀之而后快杀之而后快的，现在见苏立话里有话并暗讽自己老糊涂，老谋深算的他并未因此恼羞成怒，反而冷静了下来。

反正在他眼中苏立已经是瓮中之鳖，跑不了，花点时间再磨磨嘴皮子也根本无伤大雅，当下便阴仄仄道：“还轮不到你这小辈来教训我。也罢，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便给你一个辩解的余地吧。我的儿子，海威帝他是怎么死的？”

“那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死的？”苏立倒不顾及威尔逊恼羞成怒，不留余地的嘲讽，硬朗态势十足：“我倒想问，你一口咬定是我干掉你儿子，又是什么原因？”

换了平常人，被这样反嘲早就发飙了。威尔逊心机深沉，倒是不为所动，对此只是冷笑，漠然回答道：“回收你的权力，这是长老会作出的决定，由海威帝出面执行。你心生不忿，和他结下仇怨，这是众所周知的，动机已经很明显了。事后我们收缴到了凶手刺杀时使用的兵器，这最直接的证据上附带有恶魔的气息。在英伦三岛，有实力有动机有嫌疑的，分明就只有你一个了，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吗？”

“好理由。”苏立面上嘲讽意味更加明显，眼神反客为主逼视着威尔逊，说：“我一直都觉得你是玩弄权术的上位者，应该多多少少能够读懂我的隐忍，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如尖刀般的目光转移到了亨利身上，苏立冷漠开口道：“亨利先生，你和海威帝带着一众执事逼宫时的情景，没有忘记吧？莫非你已经老糊涂了，以为你们是凭借真本事拿到英伦三岛的掌控权的？”

被苏立锐利的眼神直视着，饶是如亨利般沉稳的老手也不禁老脸微红，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反驳。当日的事情他自然历历在目，本以为收买所有执事以后，能够乘机扳倒对手，想不到苏立底蕴极为深厚，随随便便掀起一张底牌便让自己这方一败涂地，可以说当时所有人的生死全部都在苏立的一念之间而已。说起来最后还是他靠着黑暗神圣联盟的大势施压，最后才让苏立妥协让步，交出核心权力。说得难听一点，当日的暂时得利，完全是苏立看在黑暗神圣联盟的份上才给出来的施舍，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实绩。

见亨利默不作声，苏立把视线重新放回到威尔逊身上，说：“我和你的儿子结怨，这一点不假。但要说要宰了他，当场我就能办到！而且我可是英伦三岛名义上的主人，你的儿子充其量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抢班夺权者，就算当时我这样做了，谁又敢说我做错了？哼，不过是看在同样信仰黑暗的份上，不想做得太绝，弄得和联盟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而已！”

威尔逊双目中精芒一现，问询的目光落在亨利身上。海威帝当时为了夸耀自己的实绩，自然不会把那尴尬的一幕上报，因此威尔逊不清楚内情也非常正常。

亨利尴尬的点了点头，示意苏立说的全是实话。

“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长老会说收回就收回，谁都会有怨气，可是我忍了。因为我很清楚我只是魔王的代言人，要出头这件事也轮不到我的头上来，既然如此只要冷眼旁观就好。在我最火大的时候能忍下来，事后反而忍不下来？真是可笑。”苏立冷笑着总结道。

苏立一番话在情在理，威尔逊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对苏立的杀人动机也就将信将疑，当下皱着眉头思索了起来。

见威尔逊已经有少许动摇，苏立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打铁趁热道：“杀人，是要动机的。但比起什么狗屁仇恨，利益不是更加重要的动机吗？我下手干掉海威帝，什么好处也拿不到，反而会招来联盟的报复，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我才不会去干。好好想想你的儿子死后，谁的得益最大吧。呵呵，恶魔使徒可不仅仅只有我一个呢。”

苏立的话语让威尔逊双眼中多出了疑色，而且很快便转换成了一丝明悟和忿恨。苏立话语中的导向已经非常明显了，海威帝死后，分领掉他权力的正正是亨利和奥沙利文两人。亨利是联盟内部的核心人员，也是威尔逊多年旧识了，这个嫌疑可排除，而奥沙利文就完全不一样了。再加上凶手是恶魔使徒这个重要信息，一切矛头都独独指向奥沙利文身上了。

“看来你似乎也冷静下来了呢，威尔逊先生。”

苏立见火候差不多，顿了顿，语气逐渐变得严厉起来：“那么，你还要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吗？现在我几乎已经与黑暗神圣联盟没有任何瓜葛了，可没有义务去逢迎你这位长老会的会长！没事就给我滚蛋吧，除非你想现在就在这里和我开战！要战要退，现在就给我一个回答吧。”

话他倒是说得凛然无畏，但其实就是色厉内茬。威尔逊的具体实力未知，但好歹也是黑暗神圣联盟长老会的会长，外加上才刚交手就能让晓乔吃上小亏，再不济起码也有第二极限高级的力量，而且很可能会更强。而苏立这方能和老头对战的，不过只有晓乔，黄颉外加上自己三人而已，即便打起来决胜负也是未知之数。何况即便在这里干掉这个老头，之后就要面对长老会的疯狂报复了，这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因此苏立打心底里不情愿在这里就和威尔逊开战。

但是这威逼的话语一定要说的，不然的话，之前自己苦心营造的硬派就不能善始善终。这极为微小的破绽，在人老成精的老家伙面前很可能就是致命的失误。再者，示敌以强，威尔逊或许会因为忌惮实力损失而就此罢手。

威尔逊仔细度量，果真眼神一沉，正想要下命令让自己的部下撤离，脑海中却忽然灵光一闪，似乎回味到了什么，顿住动作，哈哈大笑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随随便便退缩了，岂不是显得我神圣联盟太过懦弱了？”

苏立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眼看就要成功送走这煞星，想不到却功败垂成了。

“差点便被你唬到了。”看到苏立面色骤变，威尔逊反而欣赏的点了点头，说：”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之前你能在英伦三岛翻云覆雨，现在终于有些理解了。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的，这些年来也就只有你一个了。镇静、机智和勇气，你一样都不缺乏，是个出色的人才。你分析得头头是道，很有道理，海威帝是不是死在你手上，这一点确实很值得商榷。但是……我为什么要放过你？”

顿了顿，威尔逊接着道：“你太高估你的实力了，或者说低估了我的力量。收拾你或许会费点功夫，但还不至于让我伤筋动骨。你已经与联盟决裂了，那留着也是个祸患。既然今天我来了，空手而回也不太好，就把你的头颅当做收藏品带走吧。”

威尔逊说罢，身上隐然冒出杀气，目标指向自然就是苏立。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黄颉便冷哼一声，挡在了苏立身前，同样满面杀机的打量着威尔逊。

而晓乔此时也缓过一口气来，如临大敌的盯梢着威尔逊。比起黄颉，她更清楚威尔逊的可怕实力，最起码单以黄颉一人是绝对不能对付得了的，即便加上自己，也不一定能有多少胜算。

“两个第二极限的强者？”威尔逊看着全神戒备的黄颉和晓乔两人，倨傲的摇了摇头，霸气十足对苏立道：“不够……如果仅仅只是两个人，那夜你便注定要殒命了！”

威尔逊话语间带着强大的信心，苏立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绝对不是在虚张声势。形势由不得他继续有所保留了，咬牙之下，便要撇除伪装加入战圈。尽管即便加上他也不一定能够战胜得了威尔逊，但合上三人之力，拼个两败俱伤苏立还是有自信的。他一直都尽量回避着战斗，但真到了危急关头，苏立从来不缺鱼死网破的勇气。

就在双方弓拔弩张，马上就要展开生死搏斗的时候，一股中正平和的气息悄无声息的掺和到了其中，让得这凝重的气氛自然而然的变得缓和平稳了下来。

气机牵引之下，苏立等感应力敏锐者自然而然顺着气息源头探索过去。

墙头之上，不知道何时悄然出现了三个看热闹的观众。散发出气息的，正正是当先最惹眼的人，一个一副浪荡没正经模样的男人。

“啧，看戏看得太入迷，不小心露出马脚了。”张爵嘻嘻一笑，招呼了一声同伴，然后径直从墙头上跳下，大摇大摆的向众人走了过来，完全就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晓乔看清来人是张爵以后，面色一喜，紧握黑剑的手不禁放松了一些。

与她相对应的是，苏立面色却一下子变得古怪了起来。

跟在张爵身后的，是一高一矮两人。外表明显用法术遮蔽过了，别人看来不说容貌，就连性别也只能依靠身段模糊辨认，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娇小女孩和粗犷大汉。

两人自然就是艾莉丝和巴扎利了。巴利克本来就只是一个下级恶魔，气息弱得可怜，根本就没有可辨别性，而艾莉丝则是披上了张爵所送的精致披风，气息掩藏起了大半。苏立等一干熟人根本就认不出两人来，这让得略略有些忐忑的艾莉丝当即安下心来。

“苏……”巴扎利瞥见知遇赏识自己的苏立，立马张开大嘴巴想要逢迎拍马屁，却不想被艾莉丝狠狠踩了一脚并补上一个禁言术，瞬间变成了哑巴，回想起艾莉丝千叮万嘱的命令，因此只能委屈的老实下来了。

没有谁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因为绝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张爵这一扎眼的外来者给吸引住了。他先是给了晓乔一个爽朗的笑容，继而鄙夷的蔑视了苏立一眼，却被后者毫不留情的反蔑视了回来。大感无趣之下，回过头来，笑吟吟的迎上了威尔逊的目光。

迎着张爵的和煦笑脸，威尔逊不知道怎的总感觉有些不自然。这种感觉被他埋藏在心里，面上维持着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说：“竟然又是一个修真者！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干涉我们的内务，亚洲道盟似乎太不把我们放在眼内了吧？”

“天大的误会啊，我并没有要干涉你们内务的意思，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旅游观光而已。旅游观光，没有破坏互不干涉的协议吧？”张爵摊摊手，一脸无辜道。

“是这样就最好。你继续当个观众就可以了，要是掺和其中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威尔逊冷冷威胁道。

“哦？怎么个不客气，我倒是很有兴趣想要知道呢。”张爵眼睛微咪，温和如春日阳光的气息，在瞬息间化作腊月飞雪，阴冷刺骨。

说话间，张爵已经不经不觉间近前，离威尔逊的距离触手可及！

威尔逊心底里冒出一阵骇然，不是男人突如其来表现出的侵略性压迫感，而是对方竟然无声无息间闯入了自己的警戒范围内，直到气息暴起时自己才猛然惊醒！

这个男人，不简单。

就凭刚刚他的表现，威尔逊已经不得不对他正视，把他的威胁程度提升到了晓乔黄颉两位第二极限强者之上。

气势上被张爵先拔头筹，但威尔逊并没有因此而颓缩，相反更加强硬道：“忽视我的忠告，那只能用鲜血来浇洗你的愚昧了！”

张爵仿佛对威尔逊的威胁毫不在意，面色变化极快，先前还面如寒霜，忽然又哈哈笑道：“玩笑玩笑。我只是个懒散的修真者，打架什么的一点也不在行，怎么敢跟黑暗神圣联盟的领导者动手呢？”

明明前一刻还是针尖对麦芒，马上就又委婉退让，张爵的态度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

唯一看透了张爵的，大概就只有稔熟的苏立和晓乔了。看到张爵变脸，晓乔清冷的面色上抹上一丝笑意，手中黑剑悄然收了起来。而苏立则是轻哼了一声，同样放下了警戒。

两人都很清楚，这场架是打不成的了。

威尔逊有些拿捏不准张爵的用意，不耐烦开口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张爵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有意无意的瞄了苏立一眼，娓娓道：“这个不成材的小子，是我的一个子侄。虽然他人是调皮了一点，但终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说起来还算是帮了你们黑暗神圣联盟不少的忙。你找上门来的缘由，我也听说了一些，可误会刚刚不是已经解决了么？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好办了，就这样算了不是很好么？”

说到这里，张爵漫不经心的补充了一句，说：“教皇约翰本笃十六世陛下，他也答应了我这个无理的请求了，你就不能考虑一下下？”

在前半段话时，威尔逊本来还是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可听到“教皇约翰本笃十六世”几个字时，威尔逊着实狠狠被震撼了一把，禁不住换了一种眼神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男人。

“你到底是哪个世家的子弟？”比起刚才，威尔逊现在的语气要变得客气多了。能面见教皇并得到对方的承诺，这个资格的分量威尔逊还是能掂量出来的。除了印象中极少数分量十足的家伙以外，其他人根本就没有这个面子。

眼前这个男人刚刚的气势昙花一现，足够让人惊艳且实力明显还没见底，但真要打起来，威尔逊还是有赢的自信。不过要是牵扯到有足够话语权的世家，那动手之前就真的必须好好掂量掂量了。即便以黑暗神圣联盟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势力，也不敢轻易招惹东方那些修真大派。毕竟有前例可循，那些修真者群体发起飙来，可怕程度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好说，好说。世家谈不上，不过家母还算在有一点点人缘罢了。”张爵笑着敷衍过去，不愿就身份之上详谈，转移话题道：“那么，我的建议，你看怎么样？这件事还是就这样算了吧？”

威尔逊经苏立的一番言论，基本上已经打消了其杀害海威帝的嫌疑了，之所以执着要除掉他，仅仅只是为了清除可能潜在的隐患而已。可要是冒着得罪这样一个分量十足世家的风险去干这件事，好像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要对付苏立的话本来就要对上两个第二极限强者，以威尔逊的实力也要为此费上一番手脚。现在再加上一个实力不见底的张爵，即使赢了也铁定是伤筋动骨。刻下杀子之仇还没有报，和教廷这个大敌的胜负也还没分晓明朗，在这里白白折损实力显然是极为不智的。

既然现在张爵主动伸过来橄榄枝，那现在顺着这个下台阶走下去，无疑就是最佳的选择。

“唔……”威尔逊故意沉吟了好一会，才最终不甘心的点了点头，说：“好吧，就权当和你的家族结交一份友谊，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说着，招一招手，示意手下们撤退。临别时，别有深意的看了看张爵，又看了看苏立。

张爵依然是那副不正经的笑容，而苏立则是面无表情的深沉，表情大相庭径。

然而形非而神似。

一样的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