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子为何能看出奴家这是一篇通体回文诗呢?”苏小诗饶有兴致的问了道。
“呃,在下堂叔正是秦少游,堂叔的恩师东坡先生曾经相赠了几回文诗,数年前堂叔寄居在下家中时,闲暇之余其便拿出来钻研了一番。恰好在下当时在旁,有幸承教,故而对回文诗的印象颇深。”秦允明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了道。
不过当年苏东坡和苏小妹确实赠送一套四季题材的回文诗给秦少游,而秦少游对这回文诗也有一段时间兴趣盎然。
苏小诗微微笑了笑,她觉得秦允明答非所问,因为秦允明的回答只是在说他是如何学过回文诗,而并没有说是如何一眼看破自己的回文诗!不过既然秦允明不愿意正面作答,她索性就不多问了。
接着,端王叫嚷着让众人来欣赏自己的词。
端王的词自然是先递给了苏小诗。苏小诗将词细细读了一遍,不觉柳眉微挑,嘴角含出一弯笑容,叹道:“好一句‘一山枫叶背残阳,看来浑不似秋光’,正应了此景此时呀。”
端王得到苏小诗赞赏,心中十分高兴,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有感而罢了,只等苏姑娘谱出曲子来,让小王能够自得一番呢。”
苏小诗却不急着谱曲,将端王的词又转递给其他人欣赏。
小郡王看罢了,虽然不懂意境,但觉得词朗朗上口,于是赞声连连。
蔡举虽然心情不好,但端王的面子不敢不给,也是称赞了一阵。
秦允明接过端王的词之后,轻声将全文念了一遍:“路转峰回出画塘,一山枫叶背残阳,看来浑不似秋光。隔座听歌人似玉,六街归骑月如霜,客中寻乐只寻常。”
念完之后,他悟了这词的意境,不由真心流露的叹道:“端王果然好词!‘路转峰回’之句想是借典故于欧阳文忠公的《醉翁亭记》;画塘则是代指西湖了。最妙还是‘一山枫叶背残阳,看来浑不似秋光’,如今秋季已尽,枫叶颓凋,果真如同残破之夕阳。这‘听歌人似玉’………”
众人听得秦允明来解析端王的这《浣溪沙》,都觉得甚是有趣,于是听得兴起。
尤其是端王,先前小郡王赞赏可以不计,苏小诗和蔡举的赞赏却有含蓄不知所以,怎么听都像是阿谀奉承一般。唯独秦允明领会词的意境,细心解析,让自己好不得意!
“秦小友,继续说呀?”他忍不住催促道。
“人似玉若在下没猜错,应是暗指苏姑娘貌美如玉吧。”秦允明只得含笑的说了道。
端王眉毛一扬,欣喜不已,他是作者自然不能点破词中的意思,正好借了秦允明之口说出来心意。他哈哈笑了起来,连连说道:“秦小友果然聪慧呀!”
说完,他还下意识的看了苏小诗一眼,苏小诗俏脸微微泛红,只是掩嘴轻笑。不过即便如此,也让自己心神荡漾无比!
秦允明又说道:“王爷词中,六街应是指唐都长安六街吧?这一句在下就不懂了!”
端王笑着赞道:“没想到你少年竟然也知道这些典故,难能可贵呀?不错,六街确是指唐都长安城六街,只是秦小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我大宋汴京也有六条大街,本王的意思便是喻指汴京呢。”
秦允明恍然大悟,连连说道:“原来如此。那‘六街归骑’岂不是王爷要返京了?而‘月如霜’可见是王爷返京的心情大不好呀。”
其实他早就知道“六街”的典故一是指长安、二是指汴京,不过自己如果一下子就把全词都点破了,不留一点余地,那这奉承就太不到位了。自然是要衬托出端王高深的地方,所以故意留给端王来解释。
端王心大喜,对秦允明能体会自己的词境甚是高兴,没想到自己的知音竟是一个少年。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神色略有伤感,沉声说道:“是呀,本王在江南逗留已快两个月了,原定于初八这日便启程返京。一想到要离开这大好江南,日后再难听到苏姑娘的琴瑟,心中徒然一片寒意呀!”
众人都再明白不过来,一时配合着端王的情绪,只是静默不语。
苏小诗掩饰的端起了酒杯,自顾自的小酌一口,俏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红晕。
秦允明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若端王是这般心情,那在下倒以为,最后一句‘客中寻乐只寻常’当是点睛之笔了。”
听得这番话,苏小诗和端王都有几分不解了。
端王忙问道:“何出此言?”
秦允明微笑说道:“先是‘月如霜’,后是‘只寻常’,正好应对了王爷无奈之情,又兼有王爷豁达之态。王爷作客江南,雅兴寻乐,但最终逃不过一别,索性就以寻常心来对待吧。”
端王一听,只觉得秦允明眼界太独到了,这最后一句自己只不过为了押韵随意添的一句,写的时候倒没有想这么多。不过他旋儿又想,故人吟诗作赋讲究情绪与境界合二为一,若不是自己心有所思,也未必能随意写出这样一笔来!
他暗叹:是呀,苏小诗固然才貌美女,但京城中也不乏这样多才多艺的佳人,自己正是应该以平常心来告辞才是。
想到这里,他神清气爽了起来,看着秦允明连连说道:“哎呀,知我者,秦允明也!解得妙,解得妙呀。”
小郡王附和的也连连称赞秦允明。
倒是蔡举冷着脸色,心眼仿佛有无数蛆虫在涌动,只差没恶心死自己。他这才看出秦允明竟然还有这样拍马屁的功夫,回想自己虽然在这个方面不及,却也显得自己是一个实诚的人。他越是这么想,心情渐渐越是好了起来。
看完了苏小诗和端王的诗词,小郡王因为与蔡举有交情,马上就起哄要看蔡举的词作。
蔡举心道:总算论到自己了。他摆出一副大圣人似的淡然,将自己的文章拿给婢女送到了端王面前。
端王读了道:“谁到人间秋已尽?衰柳毵毵,尚弄鹅黄影。落日疏林光炯炯,不辞立尽西楼瞑。万点栖鸦浑未定,潋滟金波,又幂青松顶。何处江南无此景,只愁没个闲人领。”
众人先听上阙诗词时,都觉得意境饱满十足,下阙开头也不错,唯独结尾突然就后继无力了,颇有一种虎头蛇尾的感觉。
其实蔡举这词的灵感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萌,那时在家中只苦思出了上阙,而下阙却没有音信。今日见秦允明大放异彩,又让苏小诗给轻视了一回,心有不快之下便将这《蝶恋花》抛了出来。只可惜他火候不足,下阙词只出了两句,然后便江郎才尽,遭遇瓶颈,不得不草草结尾。
不过他觉得,单单上阙的意境已经足以光芒四射,而且大家都以为自己是即兴而作,难免不会没有瑕疵,可终究应该是瑕不掩瑜。
这时,苏小诗怪了道:“这阙《蝶恋花》应是写初秋之季才是,要不何来柳树之谈?莫不是蔡公子也在越景而作?”
端王点了点头,打趣的说道:“看来秦公子开了一个坏头,如今才子们都学着秦公子越景而作了,哈哈。”
秦允明听了这话,只是谦虚的笑了一阵。
蔡举脸都气红了,他这词本是作在初秋,今日不过是为了应付场合才拿出来摆弄,没想到这摆弄不成,反倒被人笑话是拾人牙慧、附庸跟风了!
端王还沉浸于自己刚才那《浣溪沙》余味当中,虽然蔡举这词上阙确实不错,可是别人的自然比不上自己的好,于是兴趣就淡然了下来。他将词传给了苏小诗和秦允明各看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多加评论,就这样敷衍了事了。
不过秦允明虽然没有作出评论,却留意了一下蔡举的墨迹,这是一手十分规整的楷书,而且看上去很是眼熟。略略想了想之后,他才记起,原来湖仙书社正门那对联“闲人免进贤人进;罪客勿来醉客来”,正是出自蔡举之手。
“苏姑娘,不然先就这一诗、两阙词谱了曲子吧。小王一刻听不到苏姑娘的歌喉,真有一种如隔三秋的感觉,快让小王解解馋吧。”端王连忙说了道。
苏小诗微微愕然,这端王得意之间,竟然忘记了秦允明的文章还未欣赏,当即便笑着要提醒一番。
蔡举虽然觉得自己够窝囊了,可是一见端王甚至连秦允明都忘在了脑后,总算是抵消了心中的几分怨气。他见苏小诗欲开口提醒,赶忙抢先打断了道:“正是,正是,我等作词作诗也都乏了,苏姑娘至此只献唱了一曲子,当真叫我等意犹未尽呢!不妨就先将王爷的词谱上曲,调节一下气氛嘛!”
小郡王更是拍手称好。
秦允明正不想把自己的作品拿出来,本来就故意写得平平无奇,而且还误打误撞也是一回文诗,只怕呈现出来之后又会引起一番笑话。得此机会,他赶紧将自己的文章折叠好,收在了袖子中。
苏小诗见了,冥冥之中有了领会,只好含笑不再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