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蛰伏4
这一日大清早,韩奕就匆匆出了门。吞噬小说tsw
东南转运使这个职位,不是个好差事,至少在韩奕看来如此。他本以为六军诸卫将军们,个个曾经不是一方诸侯,就是曾经风光一时,在朝中及地方都有亲朋故交,由他们各自出面,除了造反,还有什么不能办成的?
但因为郭威急于解决兖州慕容彦超,曹英与向训奉命出征的日期比原本计划的要提前一个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虽然早在去年底阁门使张凝领部分人马出驻郓州戒备兖州时,曾带去大批粮食,陈州药元福也就近运了不少粮食往东南行营,但行营现有的粮食很快就会耗尽。
问题一是在于这个季节京城及各地官府本就没有多少积粮,二是在于粮草转运。如今正处春播季节,劳力显然不足,百姓一年的希望也正在于播种,没有人愿意接受官府的差役,除非采取强硬手段,要是弄的民间怨声载道,不要说郭威不答应,就是韩奕也是无法接受。
韩奕骑着高头大马往皇城南衙进发,一边在想办法完成任务。
“北海侯请留步!”道边有人隔着牙兵,高声喊道。
这一声让韩奕停止了思考,他勒马观望,见街边停着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透过车窗,韩奕看到一个商人打扮的人正拱着手冲他行礼,尤其那人生的一张圆嘟嘟的小脸,还一双精明的眼睛,脸上堆满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但那人并没有下车的意思,放眼整个大周朝,除了如符彦卿和高行周这样的已经封王的老将,还没有人敢在韩奕面前如此托大,尽管韩奕如今不过是一个左金吾上将军。
韩奕见此人面生的很,又很市侩,有些厌恶地问道:
“你是谁?”
“下官张美,来自澶州。”来人答道。
韩奕闻言有些意动,勒马停了下来:“不知张大人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张美满脸谦卑之色,见韩奕不明所以,连忙道,“下官蒙皇子厚爱,充任澶州粮料使。这次来京师,本是为了办理公事,皇子……北海侯不如降尊,上车一叙,街上不太方便。”
韩奕恍然,原来此人乃是皇子郭荣的亲信。韩奕此前虽从未见过张美,但李昉是皇子郭荣身边的人,还是韩奕向郭荣举荐的。李昉与韩奕从没有间断书信往来,对此人也略知一二。韩奕知道此人是小吏出身,精于算计,还有一个特别的手段就是擅长殖货,郭荣正是通过张美去做一些自己并不方便做的事情——比如做生意筹钱笼络部下与朝官,当然张美的一些手段并不太光彩。
上了马车,韩奕故意问道:“公务在身,张大人有事请直说。”
“在下冒昧的很,此番来京城,其实只是奉皇子之命,来京城办些紧要的私事,并非是公事。离澶州时,皇子曾吩咐在下一定要侯爷府上拜会,正巧在这街上遇着了侯爷。”张美拱手道,言谈间既有几分矜持,又恰当好处地显出足够的敬意。
“不知皇子有何吩咐?”韩奕问道。
“侯爷乃国之勋臣名将,此话严重了。”张美说着场面话,“皇子说,他微时曾视侯爷为异姓兄弟,如今他贵为皇子,仍然愿做侯爷兄长。侯爷忠心为国,九死一生,此番却遭削军职,令人扼腕叹息。每每想到此事,皇子便激愤不已。北海侯,皇子让在下传话,他没有忘记侯爷当年曾赠给他一幅字,他将这幅字挂在自己的卧房,日日激励自己,多做事,做好事。”
先天下之忧之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郭荣没有忘记,不过韩奕虽然感动,但此时却多了一些意外。
“多谢皇子关心,韩某落职不过小事一桩,请张大人替韩某向皇子致谢。”韩奕道,顿了顿道,“敢问皇子在澶州还好吗?”
“皇子一切安好,外有王朴、李昉等人为幕僚,帮助处理澶州大小诸事,去年秋天又娶了符王之女续弦,得了个贤内助。”
韩奕蓦然想起了符氏,就在他已经遗忘了这个总是神情寂寞的端庄丽人之时,她又嫁作他人妇了。但愿她能重拾起欢乐。
张美仍在喋喋不休地说道:“皇子眼看已经在澶州就任一年了,管军治民理财,样样都是百里挑一,政绩天下有目共睹。唯有……”
“什么?”韩奕追问道。
“侯爷明知故问了,皇子毕竟是皇子,何况陛下只有这么一个皇子,久在京师以外,非是天下之福啊。”张美暗示道。
韩奕闻言微微一笑,暗道郭荣想回京了,但出镇澶州毕竟也才一年,怕人说嫌话,在他出镇这一年之中,皇甥李重进与驸马张永德颇为郭威所看重。
“皇子性子一直便是如此,为人眼里揉不进一粒小沙子,做事利索果断,又总是想急于求成。他想回京陪伴陛下并不是坏事,如果你们这些侍侯左右的人在旁鼓动,那就可能是坏事了。”韩奕见张美脸色剧变,装作没看到,继续说道:
“陛下令皇子出镇澶州,唯一的目的便是让皇子历练一番。一年的时间并不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要知道陛下亲属之中,只有皇子一人姓郭,这是我的忠告。”
张美面色缓了缓,拜伏道:“张某必将侯爷忠告带到。”
韩奕与张美道别,继续往皇城南衙进发。南衙的众闲将军们,今天该来的都来了,符彦琳见韩奕走了进来,埋怨道:
“北海侯,你看你给我们谋的好差事。陛下只给了我们半个月的期限,这转运粮草的事情,一是要筹集,二是要转运,期间杂事多如牛毛,我们这帮人都大眼瞪小眼,全无经验,就等着你给拿主意了。”
“是啊,我们以前带兵时,只负责打仗,哪管这些闲事。如今时代不同了,朝廷处处都讲以人为本,不让我们征发民壮转运伤害农时,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们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夫以为,陛下这是强人所难。”安审约也抱怨道。
“依我看,在京兵马仍有不少,不如就召侍卫军转运粮草。”有人建议道。
“郭崇还在晋州,曹英与向训又带走了大半人马,在京人马本就不多,京城空虚,陛下恐怕不会答应。”左金吾将军姚汉英道。
众人纷纷抱怨,让他们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着实有些为难。
“诸位稍安勿躁,大伙合计合计,总会有办法的。”韩奕说道。
“北海侯,在下倒有一策,不知当不当讲?”赵匡赞神色忐忑道。
“赵将军如果有良策,尽管畅所欲言。”韩奕点头道。
“北海侯与诸位将军只想到动用官府的力气,也只想到如以往那般动用民力转运粮草,却不知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力量可堪一用。”赵匡赞道。
“此话怎讲?”韩奕问道。
“兖州行营所需粮草,以一月计至少需五万石,都是由邻道州县官府负责筹集,大的州县或许能筹集不少,但对一些小县来说,恐怕就没多少积粮了,眼下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更难的却是转运,至少调集两万民壮转运,虽说兖州不远,又有漕运可堪利用,路上免不了还要有所损耗。”赵匡赞分析道。
韩奕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赵将军所言,大伙都知道。将军还是直言吧!”
赵匡赞连忙道:“其实民间并不缺粮,只是总有商贾囤集居奇罢了。在下的意思是,以朝廷的名义,向天下粮商借粮,只要商贾肯借,在下敢保,曹帅即便将兖州围上一年半载的,也不用担心挨饿。”
“那依你看,商贾肯借吗?”韩奕问道。那符彦琳插话道:
“朝廷向商贾借粮?赵老弟别说笑了,商贾们要是相信朝廷会好借好还,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了。别说‘借’字,你要是用刀逼粮商们交出粮食,他们反倒会觉得理所当然哩!”
符彦琳是实话实话。
“利之所在,人之所往。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韩奕却道。
赵匡赞拍手赞道:“北海侯所言甚是,只要让商贾们觉得有利可图,数万大军的粮草就解决了。”
“你们不会想从商贾手中花高价买吧?”安审约质疑道,“北海侯,你要是能从朝廷拿到一万贯,从今往后,我安审约就跟你姓!”
“呵呵!安老将军说笑了。”韩奕受赵匡赞的启发,思路贯通,他冲着众人部道,“诸位,这天下众多的营生当中,哪一个行当最挣钱?别说你们私下里从不做买卖!”
众人会心一笑,别看这些人当的都是闲差,虽说俸禄优厚,但家里都有一大帮人要养,还要保持奢华的生活水准,旧部亲属还要接济,官场上的人情应酬自然也是不少,这些钱哪里来?就是韩奕,早在郑州任上就知法法干贩私盐的勾当,如今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拥有有多少产业,这些都由刘德替他打理。
“那还用问,自然贩盐最挣钱喽!”众人异口同声说道,“前朝盐法极严,要是谁敢贩私盐,哪怕是一两一钱,也是杀头的罪名。本朝盐法稍宽,但贩私盐超过五斤,也是死罪。朝廷把持盐业禁榷,一本万利啊!可话要说回来,需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做买卖,自然是个赚钱的买卖。”
“北海侯,你不是想动贩盐的歪点子吧?那可是陛下与朝廷的心头肉啊。”符彦琳问道。
“赵将军以为如何?”韩奕转而问赵匡赞道。
“不瞒北海侯,在下与幕僚私下里有所计较,历代朝廷对盐业实行禁榷之制,也就是朝廷专卖,朝廷盐榷所得是朝廷库府所入中最大一笔,否则连年大战,朝廷何以赡军养士?如果朝廷肯拿出极小的一部分盐税为本,允许商贾自由通商,想来也不过相当于一府盐税所得,但朝廷可以借此让商贾们在朝廷规定时间之内,将我大军所需粮草一粒不少地运至兖州,只要前方主帅及盐铁司的官员们认可,点收清楚,估算其值,商贾可凭盖有三司使官印的盐引,去河北滨海或者河东解州换取等价之盐,这叫入边刍粟。如此一来,朝廷既得军粮,又无需担心转运之费,还不扰民,两相计较,朝廷其实所得远大于所失。诸位,打仗哪有不花钱的的道理!”赵匡赞侃侃而谈道。
“这是赵将军想出的良策?”韩奕不由得高声赞许道。
“在下幕僚中有叫宋琪的,乃幽蓟人氏,家父曾聘其为……”赵匡赞顿了顿,因为其父赵延寿的关系,赵匡赞总是对韩奕有畏惧感,连忙又道,“嗯……此人燕地略有才名,正是他想出的这个法子。不知北海侯以为如何?”
“这不行,让商贾们转运粮草,宰执们怕不答应。”姚汉英质疑道,“符老令公说的对,盐税是陛下与朝廷的心头肉,哪里能说服朝廷。”
“我看行!”符彦琳冲着安审约挤眉弄眼。
“对,这可是利国利民的良策,陛下怎能反对?”安审约微微一愣,如小鸡啄食般点头附和。
姚汉英这才回过神来。如果能够说服朝廷采取“入边刍粟”的法子转运粮草,商人们肯定有赚头,如果在场众人如果能够得到这个机会,分一杯羹,自然也能赚上一笔,谁的亲属名下没有几个产业呢?谁会嫌钱多咯人?
众人做梦没想到,转运粮草这个苦差事竟然会变成一件美差,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韩奕,看韩奕的意思,好像不反对在场众人借机发财。
而韩奕则第一个想起了张美。如果让皇子郭荣暗地里加入进来,这事恐怕就有了五成把握,他寻思着三司使李毂于公于私都不会反对,唯一要说服的恐怕就是范质了。
“赵将军,借你幕下高人一用。诸位将军手底下幕僚全都来此,趁热打铁,在明日日出之前,给我拟出一个周全的章程来。”韩奕当即决定道。
“遵命!”
韩奕话音刚落,众将军们甭管老少,全都一哄而散,瞬间走的一个不剩,全都去各自准备发财大计去了,哪管什么领兵打仗的雄心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