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新朝3
汉乾佑四年,不,应当说是大周广顺元年春,正月初五,汉太后下诰,授监国郭威符宝,即皇帝位。吞噬小说tsw
正式穿上一身龙袍的郭威,在王峻、王殷、韩奕等腹心的簇拥下,御崇元殿即位。制曰:
自古受命之君,兴邦建统,莫不上符天意,下顺人心。是以夏德既衰,爰启有商之祚,炎风不竞,肇开皇魏之基。
朕早事前朝,久居重位。受遗辅政,敢忘伊、霍之忠,仗钺临戎,复委韩、彭之任……朕方在藩维,已遭谗构。
逃一生于万死,径赴阙廷;枭四罪于九衢,幸安区宇。将延汉祚,择立刘宗,征命已行,军情忽变。朕以众庶所迫,逃避无由,扶拥至京,尊戴为主……
朕本姬氏之远裔,虢叔之后昆,积庆累功,格天光表,盛德既延于百世,大命复集于眇躬。今连国宜以大周为号,可改汉乾佑四年为周广顺元年。
自正月五日昧爽以前,一应天下罪人,为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
故枢密使杨邠,侍卫都指挥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等……虽寻雪于沈冤,宜更伸于渥泽,并可加等追赠,备礼归葬,葬事官给,仍访子孙叙用。
其余同遭枉害者,亦与追赠。马步诸军将士等……言念勋劳,所宜旌赏。其原属将士等,各与等第,超加恩命,仍赐功臣名号。内外前任、现任文武官致仕官,各与加恩,应在朝文武臣僚、内诸司使、诸道行军副使、藩马步都指挥使,……更与恩泽;如亡没,未曾追封赠者,更与封赠。
一应天下州县所欠乾佑二年以前夏秋残税,并与除放。
澶州已来官路,两边共二十里内,得除放乾佑三年残税欠税。河北沿边州县,曾经契丹蹂践处,豁免通欠,如澶州同。凡天下仓场库务……无得收斗余秤耗。旧所进羡余物色,今后一切停罢。乘舆服御,宫闱器用,大官常膳,概从俭约。诸道所有进奉,只助军国之费,诸无用之物,不急之务,并宜停罢……
帝王之道,德化为先,崇饰虚名,朕所不取。今后诸道所有祥瑞,不得辄有奏献。
古者用刑,本期止辟,今兹作法,义切禁非,宽以济猛,庶臻中道。今后应犯窃盗贼赃及和奸者,并依晋天福元年以前条制施行……
天下诸侯,皆有戚友,自可慎择委任,必当克效参裨。朝廷选差,理或未当,宜矫前失,庶叶通规。其先时由京差遣军将,充诸州郡都押牙,孔目官,内知客等,并可停废,仍勒却还旧处职役。
近代帝王陵寝,令禁樵采,唐庄宗、明宗、晋高祖诸陵,各置守陵十户,汉高祖陵前,以近陵人户充署职员及守宫人,时日荐飨,并旧有守陵人户等,一切如故。仍以晋、汉之胄为二王後,委中书门下处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元殿内,群臣高声唱诺,宣布一个新的皇朝诞生。郭威面色沉静地坐在御座上,内心却是激动万分,他代汉建号的快速、完美的过程,不仅令天下人瞠目,就是他本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所谓君临天下莫不如此,群臣伏拜在丹墀之下,高呼万岁,精兵强将持枪挽弓,随时为他效命。轻轻一挥手,就有无数人为他粉骨碎身,微微一点头,就会有无数人人头落地。
在这高呼声中,郭威恍如在梦中。他已经不是那个年轻时爱惹事生非的莽夫,不是稍长时那个被人瞧不起的郭雀儿了,如今他是皇帝,独一无二的皇帝。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能做到这个地步,纵是一夕死去,也了无憾事了。
郭威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俯视着群臣,就如同俯瞰他的国土与无数臣民。但内心之中,他仍然觉得有些不满意,因为他的疆土相比前几朝,显得有些局促,更不必说淮水、秦岭以南的广袤土地、城郭与人民。仍有人心怀不满,一边等着看他笑话,一边在暗地里磨刀霍霍。
想到此处,郭威又坐了下来,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决没有到安睡的时候。他的目光在王峻、韩奕等人的身上一一停留了片刻,心腹们微笑地向他表达忠诚的敬意。他还看到自己的养子郭荣,这是个让自己无法挑剔的儿子,缺少的不过是历练。至于外甥李重进与女婿张永德,则跃跃欲试。
这道制诏,出自身兼枢密副使的翰林学士范质的手笔,不仅替郭威粉饰自己得国之正,还为他与姬氏、虢叔搭上亲戚关系。
大赦天下,本是历代新朝皇帝即位的应有之举,至于废除前朝苛法,以晋天福元年以前的律令颁施天下,倒是出自韩奕的建议。
崇尚俭约,则是郭威自觉的行为。不仅如此,在登基不久之后的御宴上,郭威命人将宫中珍宝取出,当着众臣的面,将珍宝打碎:
“帝王安用此物?朕起于寒微,备尝世间艰辛,岂敢以天下厚养一人而令天下百姓困顿?今后凡天下诸道,不得进献珍禽异兽,更不可假借进奉之名,欺凌百姓。”
“陛下英明!”王峻等齐声赞道,尽管众臣皆替郭威对打碎的珍宝感到可惜。
韩奕奏道:“如今陛下虽君临天下,但天下诸事纷扰,边境不宁,陛下若求天下大治,还需谨慎以待,及早提出方略。”
“此亦朕所牵挂处,诸卿有何教朕?”郭威欠身问诸臣道。刚穿上的龙袍似乎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如今诸道皆服,唯有河东一道,不可不防。除河东节度使刘崇外,兖州节度使慕容彦超怕是仍怀恨在心。”王峻道,“陛下更须提防辽人作乱。”
“兖州不过是一镇,如若慕容彦超幡然悔过,朕自会放他一马。如若不成,朕必会遣兵攻取,只是如今朕刚登基为帝,不可同时分兵四面征战。”郭威扼腕道,“朕将遣使往兖州谕以祸福,不管慕容彦超是否臣服,先将人稳住,待朕把持住局势,再与他计较。”
“回陛下,臣听说辽人前番攻内丘,死伤甚多,又恰逢月食,辽人惊惧不已,已经知难而退。辽主请和于汉,安国节度使刘词将辽使送到了大梁,恰逢革命之时,此事被担搁至今。如今陛下荣登九五,不知陛下有何旨意?”新任客使省郑仁诲问道。
“辽人亡我之心不死,贪得无厌,朕早晚会举兵北征。不过眼下最要紧地是提防辽人与刘崇连手,趁我朝新造,大举南犯,则对我朝大大不利。”郭威不无忧虑。
“邺都为北方门户,陛下可遣一大将镇守,至少在辽人南犯时,可保北疆无忧。”王峻建议道。
“谁可为朕分忧?”郭威点点头,表示认可王峻的建议,又冲着部下们问道。他的目光在王殷、郭崇、曹英、韩奕、何福进还有前复州防御使王彦超等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韩奕正要请命,王峻则道:“久闻韩侯有志于边事,陛下不如遣韩侯镇守邺都。”
王峻的建议当然无可挑剔,一来韩奕完全有资格任邺都留守,二来这也是韩奕一直标榜的志向。不为旁人所知的是,王峻眼见着韩奕要被郭威放在身边大用,他不自觉地要将韩奕弄出京城,因为除了韩奕,其他几个大功臣均是武将,不懂政事,是无法与他一较高下。
郭威却当即否决了王峻的建议:
“秀峰兄的建议不无恰当之处,但子仲朕另有任用,可遣王殷前往镇守。辽人久惯侵掠骚扰,我方兵少不足以御敌,王殷可以侍卫司随从,便宜处分,卿可领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典军如故。”
那王殷连忙领命:“臣遵命!”
王殷的这个新职务,正是当年郭威所领的职务。不同的是,当时郭威是以枢密使的身份充任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的,而王殷以(遥领)宁江节度使、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身份,充任此职的。王殷能得此重任,自然是因为他是郭威心腹的缘故。
郭荣当然也在座,如果说上天一不小心将皇位扔给了郭威,那么皇子的身份也同样被郭荣一不小心地捡到。他此前的职务是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邺都正是天雄军一镇的治所。他见郭威调遣王殷赴邺都,便向郭威请命移防。
“我儿可升任澶州镇宁节度使。澶州横跨大河,本就是军事要冲,北地若是有事,也可就近支援。”郭威道。
“儿臣遵旨!”郭荣领命。虽然他的本意是想待在父皇的身边,但既然父皇有命,他不敢不从。
“朕数次行军经过澶州,澶州城残破不堪,阡陌荒芜,皇儿此番赴澶州上任,不要让朕失望。”郭威又道。
闻听父皇如此交待,暗含期望之意,郭荣已经将失望之情一扫而空,待之而起的是希望与热情。他已经三十岁了,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追忆过去这三十年,他发现自己竟然从未做过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如今他贵为皇子,别人尊敬自己,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是郭威的养子,顶着一个并非经得起推敲的“皇子”的身份。他不甘心被人归为纨绔那一类人,因为那代表着无能、懦弱与眼高手低的意思。
三十岁的年纪,已经不是鲁莽的少年,当然也不是老气横气的老人,郭荣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奔赴澶州,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他要让世人知晓自己并非是一个寻常人。
郭荣在一边满怀期望想着未来,刚穿上龙袍没几天的郭威却已经在为自己的帝国筹划着:
“朕生长于军旅,粗通文墨,自问不知治理天下之道。今后天下文武官员,若有利国利民之术,可各具封奏,直事以闻,凡事尽可直书,勿须辞藻点缀。”
郭威话音刚落,韩奕起身奏道:
“臣有本要奏!”
郭威与众臣面面相觑,他们看着韩奕不慌不忙地从紫袍袖中抽出一叠表章,递到郭威的面前。看来,韩奕早有准备。
“子仲难道就不能等到明日?”郭威佯怒道。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韩奕答道。
“好一句‘只争朝夕’!若天下文武臣民,皆如子仲这般,朕何愁天下不治呢?”郭威笑道。
郭威将韩奕的奏表翻开,表情由喜悦到沉静,由沉静到凝重,脸色最后显得有些不太好看。时间似乎停止了,殿内鸦雀无声,诸臣们心中不由地寻思着,韩侯这次怕是得意忘形太甚,触到了陛下的霉头。伴君如伴虎,联想到韩奕年少得志,大概真是得意忘形了。
有人等着看郭威的雷霆之怒,让韩奕受点教训;有人为韩奕担心,甚至准备为韩奕求情,因为除非韩奕谋反,否则看不出韩奕有受大一点责罚的可能性;更多的人则冷眼旁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咳、咳!”王峻故意咳嗽了两声,将郭威惊醒。
郭威飞快地将奏表收入袖中,瞪了韩奕一眼,对诸臣命道:
“今夜已经深了,诸卿还是早散了吧。”
不待诸臣反应过来,郭威撇下诸臣,起身往殿后疾步走去。
诸臣对望了一眼,各自按捺住好奇之心,齐声唱诺:“恭送陛下!”
韩奕跟着人群走出皇宫,众人方才见皇帝脸色不太好看,有意想从他脸上瞧出端倪呢,但韩奕脸上仍一如以往,看不出惊惧之色。
“陛下刚登极不过几日,正志得意满,韩侯怎能惹陛下生气呢?”王峻故意打趣道。
“韩某只是奉陛下旨意行事,但求直言,不求辞藻,如何有过?”韩奕反问道。
“愿闻其详!就事论事,若是韩侯在奏表中所言有理,王某愿鼎立美言。”王峻道。
“多谢王相公厚意,若陛下果真降罪,还请相公多多美言。”韩奕道。
王峻“咦”了一声,见韩奕似乎并不害怕,抚额笑道:“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这一夜,皇宫深处的灯火到了很晚的时候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