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惊变3
叮、叮、叮叮!
皇宫内,皇帝刘承佑从睡梦中惊醒,他猛然坐起身来。tsw
“爱妃、爱妃!”黑暗中,刘承佑在龙榻上摸索着。对了,他最宠爱的耿美人已经香消玉殒了,生前没能做上皇后,死后连个追赠为皇后的名份也没有,这全是杨邠这个权臣的阻挠使然。刘承佑一想到这件事,就耿耿于怀。
“皇上、皇上!怎么了?”太监们听到皇帝的惊呼,纷纷掌起灯火。亮光让刘承佑感觉好点。
“你们听到宫外有异常的声音吗?像是锻造铁器的声响。”刘承佑问道,“就是兵器坊那个方向!”
太监与宫女们纷纷屏气凝神,侧耳聆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陛下,外面只有风吹声,大概是要下雪了。哪有什么锻造兵器的声响?”太监们说道。
皇帝打小就是癫痫病,现在看来不仅日趋严重,连脑子都有问题,深更半夜地瞎折腾人。太监们都这样想。
刘承佑不信,直到每一个太监与宫女们都如此回答他,才将信将疑。他仍然抱着锦被,蜷缩成一团,在冬夜中哆嗦着。
刘承佑感到害怕,因为近来不仅朝中文武之间争斗越来越凶,他甚至担心杨邠与史弘肇提兵入宫,将他的脑袋借了去。他有理由如此想。
军国大小诸事,杨邠一手包办,没有杨邠点头同意,就是一个小小的主簿的任免也不能通过。他还以后生看待堂堂皇帝,皇帝心爱的女人,死后连一个名份都没有,这怎能让刘承佑心甘?
太后有位乡亲,几十年未曾谋面,忽然得知邻家妹子成了国母,自然想进宫拜见,顺便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想给自己的儿子在军中谋个差事。谁料,那邻家之子带着太后的懿旨去见史弘肇,赶上史弘肇不高兴,竟将这邻家之子一斩了之。可见史弘肇不仅目中无人,更是凶残了。
刘承佑一夜未睡,第二天称病不朝。
他称病不朝,满朝文武都不觉得奇怪,一来他时常发病,让大臣们习以为常,二来这个国家有皇帝跟没皇帝一个样,朝事不决问杨邠。当然,他的近臣如聂文进、后匡赞、郭允明之辈不在此列,今天联袂入宫探视皇帝龙体的,还多了位国舅,那便是李太后最小的弟弟李业。
这四人最近也在争吵,因为宣徽北院使吴虔裕出镇郑州,朝中就多了个空缺,这个职位既显要,又是个肥缺。他们虽然都想得到这个职位,但是杨邠不松口,他们谁也无法染指,所以他们之间既便为这个职位闹红脸,但一说到杨邠,个个恨得咬牙切齿,立场一致。
皇帝刘承佑苍白的脸色,让这些人吓了一跳。
“陛下要保重龙体啊!”郭允明抱着皇帝的腿,大声地说道。郭允明长着一副好皮囊,细皮嫩肉,说话细声细气,如同妇人,他其实是皇帝的男宠。
“哦,爱卿来了!”刘承佑见到了老熟人,这才恢复点知觉。
李业察颜观色,见皇帝并非是癫痫发作,问道:“陛下是否一夜未曾合眼?陛下身为九五至尊,应当以江山社稷为重。臣愿效犬马之劳。”
身旁发出一声冷笑,聂文进故意说道:“陛下果真是九五至尊吗?今日陛下龙体有恙,除了我们几个,也没见别的大臣入宫探望。”
刘承佑喝了一盏热汤,这才感觉好了些,问道:
“朕昨夜整夜未睡,朕听宫外兵器坊中有锻造兵器之声,心中不安。诸位都是朕的手足之臣,不知有何教朕?”
几个人相互望了望,都不开口说话。眼见刘承佑脸色越来越差,郭允明阴阳怪气地质问刘承佑道:
“臣倒是有一计,就不知陛下有没有胆气做?”
“郭允明,这是一个臣子应该说的话吗?”后匡赞怒道,一边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假如皇帝对自己的话有不悦之色,他立刻会收回自己的话,如果相反,那他就会立刻说得再重些,总之,他要让皇帝觉得自己才是最贴心的人。
“卿勿须多言,诸位都是朕最信任的人,朕当然不会因言问罪的。”刘承佑摆了摆手道,他向郭允明投去殷切的目光。
郭允明只是用右手简单做了一个向下劈砍的动作。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个个相顾失色,人人都明白皇帝忧虑什么,人人也都明白郭允明的意思是什么。郭允明见别人不说话,佯怒道:
“尔等深受皇恩,平日里都在陛下面前豪言自己如何忠诚,如今陛下有用到诸位之时,尔等都成了鼠辈不成吗?”
“郭大人何必激我?”聂文进捏着拳头道,“杨、史、王、郭四匹夫,执掌内外一切大权,我等只能仰起鼻息,他们权位日固,只手撑天,视我等如同小卒。如果不早作决断,他日,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臣附议!”见聂文进也赞成,后匡赞也道,“为了陛下恩义,臣愿赴汤蹈火。杀此四贼,为国除害,有何不可?”
国舅李业本就是依靠裙带,才任武德使的,掌管四方进贡及两宫钱帛,性好权力,向来无所顾避。因为杨邠的阻挠,他久未升迁,对杨邠早就恨之入骨,见这三人都赞成用武力夺回权力,思索再三,对权力的,令他雄心大起:
“臣亦愿赴汤蹈火!”
刘承佑起初并未有杀权臣之心,见自己最亲近的臣子们想出了这条毒计,心中不禁一热。他那原本苍白的面孔,因为兴奋而发红。
枢密院承旨兼领屯卫大将军聂文进,以为皇帝胆小,便进言道:“郭威将京内禁军大部带往邺都,城内所剩兵马不多,其中亦有不少人与臣有交往,容易控制。一旦将杨、史二人除去,群龙无首,只要陛下尽散钱帛,包管这些人听陛下号令行事。”
“是啊,陛下!”后匡赞在旁鼓动道,“陛下可急诏京外近藩率兵勤王,一来可以控制邻近藩镇,二来亦可增强京师可用之兵,以备不测。”
“我看,应遣人携密旨赴邺都军中,许下厚诺,命兵将除去主帅郭威,如今兵将们大多有钱便是娘。陛下不要忘了,您另外一个舅舅李洪义是澶州节度使,陛下派心腹诏其杀掉正驻扎在澶州的侍卫亲军步兵指挥使王殷,一旦杀掉王殷,可夺其兵马,剪去郭威羽翼。如此一来,可保无虞。”
“禁军中人大多家眷在京城,可以以此为人质,令邺都兵马不敢妄动。”
“兖州慕容彦超乃皇亲,又是沙场老将,可堪大用。除此之外,开封府尹侯益亦可为将。内知客省使阎晋卿,高祖镇并门时,便隶于高祖帐下,颇知将略,臣听说他也对宣徽使之职有些想法,按资历来说,他也应该得到这个职位,但杨邠老匹夫却夺了他的念想,听说阎晋卿颇为不满。除此之外,还有前青州节度使刘铢,此人久不授职,常常戟手于杨、史私第前,令人侧目,陛下如若稍有许诺,臣敢保刘铢必会誓死效忠。凡是对杨、史、郭等人的不满的臣子,陛下授其诏命……”
近臣如此循循善诱,刘承佑龙颜立时大悦,这是他自耿美人死后,最不开心也是最开心的一天。然而郭允明的一句话,让他又焦虑起来:
“诸位忘了一个姓韩的!”
出了曹门,过了不大的曹州地界,便是郓州天平军节度使韩奕的治下。天平军一镇作为京师的东边门户,极其重要,在郭威领禁军大部出镇邺都之后,韩奕旗下的四千余义勇军就兀显得出重要性来。更不说义勇军的精悍,慕容彦超与刘铢二人被韩奕玩弄于鼓掌之下的事情,满朝文武仍然历历在目。
“依国舅之见,韩奕会为朕所用吗?”刘承佑问李业道。
“这个……”李业感到头疼,“听说韩奕与郭威走得很近,征河中时,韩奕每有献策,郭威无不采纳,曾言生子当如韩子仲,郭威养子郭荣与韩奕也一直以兄弟相称。此前慕容公与刘公与韩奕交恶,听说杨邠本想削去韩奕的兵权,郭威也没少替韩奕担待。”
“这么说,朕不能诏他来勤王了?”刘承佑愤怒地打断李业的话。
“陛下,臣以为何惧区区一个韩奕呢?”后匡赞道,“义勇军既便能征善战,也不过四千余人。陛下可依前计诏他来勤王,他若来,便一刀杀了他,夺了他的兵马。他若不来,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卿有何妙策?”
“陛下忘了刘铢是怎么离镇的了吗?”后匡赞阴森地笑道。
“卿之意,是遣死士去郓州,将韩奕杀了?”刘承佑不禁被后匡赞的奇思妙想给弄晕了,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万一事败,朕不啻为亲树一敌!”
后匡赞急道:“陛下,事已至此,当尽早为定计,否则晚矣!”
刘承佑惶急:“再商议商议,定要周全!”
“请陛下三思!”宠臣们纷纷请命道。
宠臣们的请命,令刘承佑在这一刻已经热血沸腾起来,他起身道:“今日之事便如此,尔等随朕去进太后。”
李太后安居在深宫之中,安享天年,虽然还未到数九天气,怀中抱着暖壶,仍觉得这个冬天无比寒冷。
她已经老迈,每当她回想起自己少年时代,就觉得世事不可思议。先帝刘知远并非是明媒正娶她的,而是用抢,这一抢就抢出个皇后来。然后皇后就变成了太后。
作为一个女人,虽然不完美,但李太后已经感到自己足够幸运了。但作为一个母亲,她也是不幸的,长子虽可堪继承大统,但却不幸早逝,幼子又常年卧病在床,至于如今做了皇帝的次子刘承佑,既患有癫病,又少不更事,大臣们私下里常非议他无人君之风。
今日皇帝又病了,李太后想到此处,便觉有些难过。她正要遣太医去给陛下看病,听到宫人急匆匆地来禀报说陛下来了。
刘承佑刚跟宠臣们商量好了一件天大的事,因为心中急迫,这双腿便健步如飞起来,看上去一改往日给人的柔弱之态。
他一进了殿,不待施礼,便喝令太监与宫人们离开,然后,迫不及待地将密事告诉李太后。
李太后还未听完,便腾地站了起来,睁大了双眼,无比震惊:“此等大事,焉能草率?皇儿应当跟宰相们详议。”
“姐姐说的是苏逢吉、苏禹珪吗?”李业在旁劝道,“先帝在世时,常说朝廷大事不能跟书生辈定议。书生懦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先帝虽有此言,但尔等敢保证万无一失吗?”李太后质问道,“我皇儿没有历练,你们也在旁怂恿,万一事败,你们丧命事小,万万不可害了我皇儿!”
刘承佑听母后将自己说的不堪,不禁怒道:“母后太小看朕了。闺门之内,焉知国家大事!”
言毕,刘承佑拂袖而出。望着皇帝愤怒而去的背影,李太后颓丧地跌坐而下,她有一肚子的反对意见却得不到宣泄,这让她再一次感到这个冬天的寒冷。
……
夜幕降临之时,内客省使阎晋卿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大梁城内已经是万家灯火,经过几年的粗安,大梁城已经恢复了不少元气。阎晋卿回想起四年前他随先帝刘知远入城时大梁城内残破、混乱的情景,他真切地意识到安定才是最大的财富。
今日国舅李业亲自来找他,态度极其恭敬,这令阎晋卿感到十分惊讶,直到李业告诉自己一个天大的秘密。
杨邠、史弘肇与王章,三位重臣就是那么好杀的吗?阎晋卿虽然恼怒杨邠、史弘肇不给自己升官,但从未想过要如此解决私怨。
在震惊之余,阎晋卿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恍惚之中他停下了脚步,他发现自己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史弘肇的府第前。
进与不进,是一个难解的问题。进一步未必万丈深渊,退一步未必海阔天空,他心乱如麻。
阎晋卿在史府门前足足站了一个时辰,扯断了无数根头发,这才咬牙下定决心,叩门求见史弘肇。
“史公今日不见客!”史府的家丁回报说。
“你是否告诉了史公,就说内客省使有十万火急之事,要亲自向史公禀报!”阎晋卿急道。
“知道你是阎大人!”那家丁站在台阶上,趾高气扬地鄙夷道,“这里却是史府,史公说不见就不见,就是杨相公来了,也得礼让三分。阎大人如果真有要事,明日可去侍卫司候着!”
“呯!”史府的大门被重重地关上。
“嘿嘿!”
望着冷漠的史府大门,阎晋卿发出冷笑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府门内的主人。
这一夜,阎晋卿一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