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赵国邯郸,随着秋收结束,伐燕的大军也从各县集结准备开拔,统帅已定为马服君赵奢。
作为马服君的儿子,赵括在护送长安君质齐期间表现优异,但回到邯郸后,他的使命就完成了,再度成了闲人,养好伤后便安分不下来,也希望父亲带自己出征。
赵奢本不愿意,但挨不过赵括的苦苦相求,以及长安君在太后面前极力为赵括请功,只得答应让他随军出征,而职务则是……
“一个小小的五百主。”
赵括似乎有些失望,这一日来新建起的“长安君府”与长安君辞别,眼看旁边没外人,便不由抱怨了起来。
“本以为最少都是一个能统帅千人的校尉,但父亲说我去了一趟临淄,虽尽忠职守,但差一点让长安君遇险,至多能证明自己有将百人之才,于是便折中让我为五百主,将五百人。”
赵国的军队制度和秦、魏类似,以一千人为基本作战单位,由校尉统领,作战的时候再灵活编制,设将军一人指挥。一个将军负责一军,也就是五千到一万人不等,至于赵奢、廉颇,他们则是十万人的大集团军统帅。
身为马服君之子却只能为五百主,的确有些刻意打压了,但在明月看来,这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原本的历史上,这场仗应该是田单成了赵军主帅,赵括连仗都没捞到打……
于是他笑着劝赵括道:“这或许是马服君不想被人认为他是在任人唯亲吧……”
“更何况,我赵国自从武灵王起,便提倡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廉颇将军,马服君,都是从军中小吏做起的,括子只是将他们走过的路再走一遍罢了。我相信大浪淘沙,始见真金,此番伐燕,就是括子向马服君,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机会!”
一席话打消了赵括心里的失落,再度打起精神来:“是我没有理会父亲的深意,此番伐燕,我一定要立下功劳,让人不敢再轻视我,视我为荫父职的无能子弟!”
接下来,二人又说了会话,却是聊起了质齐小团队里其他人的近况。
“也不知舒祺在宫内怎样了?”
舒祺和赵括一样,虽然跟着明月一起去齐国,但却不是他的家臣。结束使命后,他便回赵国宫廷黑衣侍卫的官署报道,然后接受下一个任务,这是身为黑衣的规矩。
舒祺本人是很不情愿的,他希望留在长安君身边。
但明月劝他说:“不管是在宫中当差,还是保护我周全,都是为国效命。”作为左师触龙之子,应当遵从父愿入宫当职,黑衣侍卫是为官吏的晋身捷径,虽然明月觉得,自从跟自己牵扯上关系后,舒祺的晋职之路恐怕不会顺利。
但他没有点破,让舒祺暂时离开,一来能打消赵王觉得他“结交老臣触龙”的嫌疑,二来也能让宫内有他能用的人。为了缓和与赵王的关系,明月主动搬出王宫,住进了长安君府,一旦宫中有变,便可以让舒祺与庐陵君及时联络,以备不测。
不过舒祺重新加入黑衣后过的不太顺利,赵王不信任他,没有安排他要紧职务,近期只是做了赵王宫卫的剑术教头,每日带着一群刚入宫的良家子练剑……
至于鲁句践等游侠儿,正式成了长安君府的家臣,拥有一份职俸,他们的家人也被集中起来,住进了城郊长安君名下的庄园里,过上了地主的生活。
衣锦还乡的游侠儿们自然惹来邻里一阵艳羡,这正是明月想要的效果,但那些陆续来投的人,都被他谢绝了,现在可不是广招门客刺激赵王的时候。但暗地里,明月正安排鲁句践去筹谋一个大计划……
说话间,时间过得飞快,眼看日色将暮,赵括也要辞别了,明月便举起了酒敬他:
“我一个安乐公子,虽然很想与括子一同踏上征途,为国立功,终究不能如愿。也没什么能给括子的,就送你荀子的一句话吧。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我希望这是括子积步积流的一战!”
说起荀子,明月就有些无奈,齐国一行最遗憾的无非是两件事,其一是终究还是没顺利拜师荀子。其二就是李斯这个机灵的潜力股心思太多,婉拒了自己的邀请,表示他学的还不够多,还要继续跟在荀子身边。
实际上,李斯拒绝的真实原因是,明月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赵国公子,的确不是心怀大志的李斯首选,结交搞好关系还好说,要他投靠称臣?明月还真有点不够格……
“当今之世,非但主择臣,臣亦择君。”经过这件事后,明月就领悟了这个道理,他越发感到时不我待,必须赶紧做些什么,让自己起势,变成战国人才眼里的梧桐木。
但这何其难也,在齐国时,他的赵国公子、太后宠儿身份是一种保护,可回到邯郸后,这个身份却成了他想要做事的最大掣肘。
赵王丹对他这个同母兄弟,可谈不上友善。
比起刚穿越时,小半年过去了,明月在临淄得到了名望和一份让赵人铭记的功劳。但赵王也没闲着,他招揽了许多人,如虞信、李伯。
那虞信乃魏国游士,不仅聪慧,且识别大体明大局,赵王对他言听计从,有此人在,明月连让赵王表现得“失德不孝不悌”的机会都没有。而李伯等人,则被赵王安排去郡县上带兵治政,在虞信居中经营下,赵王已经不再是一个被太后屏蔽了一切的傀儡,朝堂上地方上,他的党羽已齐,根基日益加深。明月和他的差距没有缩小,反而拉大了许多,从正面完全无力抗衡。
君臣名份已定,这时候仗着赵太后偏爱与之对着干,那是蠢货才做的事。
明月对外要表现出一位安乐君子的模样,拿着宫里的赏赐广置田宅,纵情声乐,豢养方术士,只与文学稷下之士往来,让赵王没有借口对付他,对内,则要想方设法缓和与赵王的关系,让他放松警惕,使自己有更大的活动空间。
他使出一招以退为进,先让赵王亲信虞信代为递信,之后又求赵太后安排赵王、他,还有庐陵君兄弟三人吃了一席家宴,席间假装酒醉对赵王哭诉了一番“肺腑之言”,大谈兄弟之情,又指天发誓说自己绝无野心。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他那天言语真挚,惹得赵太后流泪,赵王也意有所动。赵王丹虽为王者,亲情较淡,可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比不了腹黑到极致的郑庄公。在赵太后的压力下,在虞信“兄弟阋墙外御其辱“的劝说下,赵王对明月似乎也没那么敌视了。
眼看已是八月中旬,赵国大军即将开拔,明月也搬到了他的长安君府,彻底告别了宫闱。
虽然对外宣称自己只想做一个安乐公子,但却不想闲着,便央求赵太后做主,谋了一个外人看来十分清闲,对赵王毫无威胁的差事……
他的选择太过清奇,以至于邯郸城内的贵人们,都以为长安君真的只想安乐。
不仅敌人如此认为,他的朋友也这么觉得,临别时,赵括就很不理解地说道:
“我还是不明白,以公子之身份,以公子之才略胆识,完全可以做一个封疆大吏,亦或是朝中卿相要职,却为何却要去做大工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