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了那道东连台城、西接清凉山的抢筑城墙的福,南京太平军正在抢装粮食珠宝的传言,并没有越过城墙传到北城前线,正在第一线与吴军激战的太平军李容发、方海宗等部全都不知道这一情况,军心士气也就没有受到影响,打起仗来没有什么瞻前顾后的心态,还因为越来越熟悉巷战的缘故,打得很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是老练成稳,从容不迫。
如此一来,当然也就苦了可怜的吴军将士,本来就对地形不熟悉,又得在密如棋盘的民房院落中穿梭做战,随时都有可能被太平军的冷枪打中,每前进一步都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随时得防着不知从何处打来的米尼枪子弹,手里的快射击针枪在复杂地形中毫无优势,太平军手里装填较慢的米尼枪反倒把射击精度较高的优势发挥淋漓尽致,接连靠着冷枪偷袭打死打伤许多身经百战的吴军将士,让吴军将士苦逼得如同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的德国鬼子。
还要更要命的一点,因为吴超越明确要求吴军尽快突破柳巷,拿下鸡笼山和台城两处城内高地,吴军将士还没时间去逐房逐屋的剿灭敌人,只能是把主要作战力量放在正面,集中力量全力夺占前方空间,侧翼战场也就成了太平军小队活动的天堂,以五人为一组的太平军小队利用地形掩护神出鬼没,不断以冷枪偷袭暗杀吴军将士,取得辉煌战果,而吴军光挨打难以还手,吃亏极大。
最后,还是在曹炎忠亲自率军赶来增援柳巷战场后,兵力得到补充的吴军加强了侧翼的保护,这才好不容易扭转了被动局面,然而被吴军驱逐离开的太平军小队却不肯罢休,依然还在吴军阵地的边缘活动猖獗,牵制住了吴军的许多作战力量,也有力的替正面战场分担了许多压力。
吴军重点关照的正面战场也不是推进得很顺利,尽管吴军在前方布置了超过二十门的后装膛线炮以猛烈火力开路,然而太平军自行发明的防炮工事却取得了比预料中更好的效果,每当吴军开始炮击时,太平军马上藏身到地下防炮洞中,防炮洞上方盖板堆土,吴军的炮弹除非正好击中防炮洞的洞口,否则无论是弹片还是苦味酸火焰,都几乎无法伤及藏身在防炮洞里的太平军士兵。而当吴军炮击一结束,太平军又马上冲出防炮洞进入阵地,依托羊马墙等避弹工事继续作战,沉重打击迎面杀来的吴军,逼得吴军只能是又拿出掷弹筒轰击,与太平军逐尺逐寸的争夺阵地空间,推进相当缓慢。
(PS:太平军的防炮工事并非虚构,历史上在与英法军队的较量中,江浙太平军的确自行发明了这种相当有效的防炮工事。)
当然,火力的强弱毕竟悬殊太大,吴军打得虽然艰苦,但还是一步步的向着柳巷深处推进,自身伤亡不小的同时,也给太平军造成了更多的伤亡,同时吴军方面还有近战优势,倘若吴军方面如果不去考虑伤亡数字,不惜代价的一味猛冲猛打,推进速度也肯定可以提升起来。所以率军顶在前面的吴军大将刘堪被太平军打得无比窝火之后,也就派了人与后方压阵的上司曹炎忠联系,直接问道:“是要阵地?还是要军队?要阵地可以快,但伤亡不敢保证。要军队就只能这么慢慢的打,推进速度不敢保证。”
曹炎忠和吴超越一样的为难,因为曹炎忠也很清楚吴超越手里的机动兵力不多,南京城里的巷战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如果早早就把军队拼光,接下来的战斗吴军搞不好就得陷入无兵可派的窘境,只能是被迫抽调围城军队进城作战,给太平军更多的突围机会,导致全歼太平军的战略大计功亏一篑。所以曹炎忠也没敢急着给刘堪答复,只能是把皮球踢给吴超越,派人向吴超越禀报巷战情况,请求吴超越做出指示。
艰难的选择再一次放到了吴超越的面前,也让吴超越头一次后悔自己的精兵策略,没有给精锐军队准备足够的战场炮灰,然而后悔无用,现在吴超越就只有两个选择,要继续坚持争取全歼城内太平军,就只能用手里这点不多的机动力量进城作战。要想迅速拿下南京城,就只能是给太平军以突围机会,抽调围城军队进城助战,扭转吴军在局部战场上的战斗力劣势。
“要不,堵一把吧。赌宋永琪是真投降,送来的情报不假,等长毛突围的时候再发力猛攻。”
犹豫之余,吴超越几乎就想象当年在苏州城外一样,抛一枚银圆赌一把非胜即败,然而几次话到嘴边,吴超越又把决定咽回了肚子里,因为吴超越很清楚,自己一旦让军队放缓进攻,那么太平军马上就能乘机修筑起更多的巷战工事,同时也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筑起那道连接清凉山和台城的新城墙,到时候吴军再想继续前进,就不知道得多付出多少代价了。
“打仗不是赌钱,不能冒险。”悄悄摇头打消了赌博的念头后,吴超越把希望寄托到了前方抓到的俘虏身上,向旁边的戴文节问道:“去审问战俘的人有没有消息了?有没有问到长毛准备弃城突围的口供?”
“没有。”戴文节垂头丧气的答道:“今天到现在为止,抓了五十几个俘虏,又有一百多个此前被打散的吴建瀛、刘玉林旧部主动来投,但他们都没听到关于长毛准备弃城突围的风声。”
“看来李秀成果然还是对前线长毛封锁了消息啊。”吴超越叹了口气,又皱眉说道:“但也不确定,如果李秀成是派人来诈降的话,前线的长毛当然不知道洪秀全李秀成准备弃城突围的事。”
“镇南王,你没觉得这点也有些可疑?”戴文节说道:“如果李秀成真是派人来诈降的话,他应该在前线也散播假消息,说他准备弃城突围,借战俘逃兵的口更进一步诓骗我们。可李秀成并没有这么做,这岂不是反过来证明了宋永琪派人送来的重要情报,很可能是真的?”
“傻话!”感激戴文节在花沙纳帐下时对自己的诸多帮助,吴超越还是第一次开口呵斥戴文节,没好气的说道:“李秀成敢这么做是找死,对第一线军队说明是假消息,我们马上就有可能知道他是在行诈。不对第一线军队说明真相,长毛的前线军队怕被李秀成抛弃,马上就有可能直接崩溃!”
戴文节唯唯诺诺的点头,然后又小心提醒道:“镇南王,那具体该怎么选择,你该下决心了,曹军门那边还在等你的决定。”
“这个决心不好下啊。”
吴超越苦笑,揉动着干瘦手指迟迟无法做出决断,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亲兵突然把几张纸呈到了吴超越的面前,奏道:“禀镇南王,刚才那个叫郭老四的俘虏醒了一会,戴先生派去等候的书办从他口里问到了一些新口供,全文在此,请镇南王过目。”
迫不及待的接过了郭老四的新口供,仔细一看时,吴超越却又大失所望了,因为郭老四在口供中仅仅大概复述了一通之前交代的情况,然后说宋永琪已经一度秘密规劝李秀成放下武器投降,献上洪秀全给吴超越做为晋身礼,但李秀成并没有接受。最后,还是在翻到郭老四口供的最后一张时,吴超越才突然眼睛一亮,看到了一个看似细微却十分重要的情况郭老四在再度昏迷前交代,自己曾奉宋永琪的命令到神策门外联系吴建瀛,想和吴建瀛联手打开城门接应吴军进城,但因为吴建瀛突然动手导致神策门混战,所以没能成功。
“马上把吴建瀛带来!”吴超越也没多想,马上喝道:“再有,把郭老四也抬来,叫几个医生陪着,中医郎中和洋人医生都要!”
按照吴超越的要求,仍然昏迷不醒的郭老四很快就被重新抬回了吴超越的面前,接着吴建瀛也被吴军将士提溜到了吴超越的面前。吴超越也没客气,先是让士兵把郭老四抬到一旁防止串供,然后才向吴建瀛问起关于宋永琪的事,但是很可惜,吴建瀛却对吴超越的质问一问三不知,还满头雾水的反问道:“镇南王,罪将没听错吧?宋王宗曾经派人和罪将联系,想和罪将联手接应你的大军进城?罪将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那你和宋永琪是否认识?事前你们有没有秘密商量过向我投降的事?”吴超越赶紧又问。
“没有。”吴建瀛摇头,如实说道:“不敢欺瞒镇南王,罪将虽然认识宋永琪宋国宗,但是没有见过几面,更没什么深交,他又是李秀成的大舅子,罪将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准备弃暗投明的事告诉他啊。”
“怪事了。”吴超越疑惑说道:“那宋永琪是怎么知道你是我的人的?会主动派他的亲兵队长和你联系?”
吴建瀛摇头,满头雾水的同样不明白这件怪事。而旁边的戴文节则赶紧说道:“镇南王,解铃还需系铃人,郭老四肯定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马上把郭老四抬过来!”吴超越吼道:“几个医生也一起请来!”
郭老四很快就被抬来,两中一洋三个医生也来到了吴超越的面前,吴超越也没客气,马上就指着昏迷不醒的郭老四,向三个医生吩咐道:“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他弄醒,让他可以开口说几分钟的话,每个人一百两银子,当场兑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有勇医!听到吴超越的话,又看到吴超越亲兵飞快拿出的白花花的银子,两中一洋三个医生马上就象苍蝇看到血一样,扑到了躺着郭老四的担架前跪下,或是掐人中还是揉胸口,扎穴道喂药散,用尽千方百计抢救郭老四。结果也还别说,折腾了十来分钟后,郭老四嘴里真的发出了一些嗬嗬,呻吟着醒了过来。
“镇南王,这个人醒了!”
“让开!让本王亲自来!”
一把推开了欢呼的郎中,吴超越单膝跪到了郭老四的担架旁边,握着郭老四的手焦急说道:“只问你一个问题,宋永琪是怎么知道吴建瀛准备向我投降的?说,快说啊,宋永琪怎么知道是我的人的?为什么要派你去见吴建瀛,要准备和吴建瀛联手?!”
“汪……,汪兆强。”郭老四费了许多力气才艰难说出了一个名字,呻吟着说道:“吴建瀛的部下汪兆强,知道了吴建瀛要投降的事,跑去找李容发告……,告密。当时李容发……,正好不在,宋王宗他听到风声,就跑去套话,套出了汪兆强的话,知道了吴建瀛准备……,准备投降的事。然后……,然后宋王宗……,就亲手杀了汪兆强,派我和吴建瀛联……,联系……。”
声音越来越微弱的说到这里,郭老四脑袋一歪,就又昏迷了过去,但是已经足够了,吴超越已经象发疯一样的跳了起来,冲回吴建瀛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问道:“你的手下,是不是有一个叫汪兆强的人?他是不是知道你准备向本王投降?”
“有,他知道。”吴建瀛赶紧点头,又补充道:“罪将准备动手的时候,那个汪兆强还突然失踪了,还是去了柳巷的方向,罪将怕他是去找李秀成的干儿子李容发告密,就只能是赶紧动了手。”
“啊!”吴超越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又突然放声狂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天意啊!天意啊!”
“镇南王,什么天意?”吴建瀛莫名其妙的追问,还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暗道:“糟了,我这个新主子,该不会和洪秀全一样,也是脑袋有毛病吧?”
没理会吴建瀛的问题,吴超越只是大笑回头,向戴文节笑道:“文节先生,不必头疼了,我可以肯定了,宋永琪送来的消息不假,长毛今天晚上要跑!”
“镇南王,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戴文节赶紧问道。
“马上给曹炎忠传令,叫他放缓进攻,优先保全军队,保留体力,准备今天晚上继续作战。”吴超越吩咐道:“但是叫他记住,不能让长毛看出破绽,知道我们是在故意留力,要让长毛觉得我们是实在打不动了,只能缓着打。”
“再有,传令城外全军,即刻起全力准备夜战,火把干粮都给我备足,做好长时间打仗的准备。”吴超越继续下令道:“还有,把长毛准备在今天突围的事,秘密知会与各营主将,但必须保密,不到天色全黑,不许让下面的士卒知道,以免走漏风声。”
戴文节赶紧连连带头,安排几个幕僚火速拟令,然后戴文节又向吴超越问道:“镇南王,那以你之见,长毛最有可能走那条路突围?”
“东城!”吴超越回答得斩钉截铁,又说道:“我敢打赌,在向东城突围之前,李秀成肯定会玩一些声西击东的鬼把戏,骗我们把机动军队调到西城或者南城补强防御!但是他突围的方向肯定是东面,走朝阳门、洪武门和通济门这几道城门突围!”
“镇南王,你能肯定吗?”戴文节有些担心的问道:“聚宝门外地势开阔,长毛也有可能走南城突围啊?”
“绝不可能是南城!”吴超越大笑说道:“聚宝门以南是地势开阔不假,但李秀成这次是得保护着洪秀全突围,地势越开阔,洪秀全就越危险!只有走东城突围,先去句容,然后从白兔镇横穿茅山,再借助白兔镇一带的狭窄地形全力阻击我们的追兵,洪秀全才有可能安全逃到江浙苏杭!”
大笑说完,吴超越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道:“李秀成这一手,说起来还是跟我学的,当年我从这江宁城里逃出去的时候,也是走这条路逃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