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娘子关赶来井陉增援江忠义的吴军分为了两队,第一队是由大将席宝田率领的机动预备队,兵力不多只有四个营两千人,但胜在准备充足行动迅捷,正月初二的晚上二更正时收到江忠义的信鸽求援,二更初刻席宝田军就已经兵出娘子关,向井陉这边急驰来援。
第二队是江忠济亲自率领的主力大队,虽然信鸽能够携带的纸条太小,无法书写太多的敌情报告,江忠义也没要求江忠济倾巢来救,然而为了稳妥起见,江忠义还是让主力军队连夜做好了出征准备,正月初三的卯时正就出发东进,亲自率上万军队前来增援井陉战场。
坑苦了傅振邦和张国梁两军的风雪同样坑了席宝田所部的吴军将士,再是如何的体力充沛准备充足,在积雪极膝的山道中行军,席宝田军的速度还是无论如何都快不起来,再加上娘子关到井陉这条山道比井陉到获鹿的道路更窄更难走,所以直到天色全明时,席宝田军都还没走完六十里山路赶到井陉城下,还在地势险峻的乏驴岭一带遭到了井陉清军千余人的顽强阻击,迟迟无法突破清军防线冲出山道。这也是双禄迟迟不肯放弃接应傅张二军行动的关键原因。
席宝田军救援受阻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送到江忠义面前,留守娘子关的江忠信就已经派人把江忠义的第二道鸽书转送到了江忠济手中,鸽书上江忠义除了催促援军外,还报告了江忠义军无意中把清军精锐困在山道中的重要消息。
见了鸽书,江忠济当然是又喜又忧,既欢喜从弟江忠义意外抢占重要先机,也担心江忠义扛不住清军的前后夹击,遭遇危险。所以江忠济也没过多犹豫,马上就决定把辎重后队暂时交给四弟江忠淑率领,缓缓而行,自己则率领精锐战兵轻装急行,赶赴井陉战场救援江忠义,也争取乘机野战破敌的机会。
事还没完,还没等江忠淑接过命令,娘子关来使就又把一道写着江忠济亲启的书信呈递到了江忠济的面前,说道:“三将军,这是刘坤一刘抚台的书信,今天早上刚送到娘子关,忠信将军让小的一并带来。”
没什么表情的接过了刘坤一的书信,打开只看得几眼,江忠济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刘坤一竟然邀请江忠济返回平定州城,商议携手出兵井陉的大事。
“欺人太甚!”旁边的江忠淑吼出了江忠济的心中所想,怒道:“我们在娘子关准备了这么久,怎么打井陉还用得着和他商量?明明就是在讽刺我们占着茅坑不拉屎,想让他先出兵!”
脸色阴沉的把刘坤一的书信装回了信封,江忠济向娘子关信使吩咐道:“回去告诉刘坤一的信使,让他给刘抚台带一个口信,就说我已经亲自率军去打井陉了,想要商量如何携手作战,请刘抚台到井陉来和我商议。军情如火,我来不及写回信了,请刘抚台务必恕罪。”
娘子关派来的信使答应,小心记住了江忠济的口信,然后飞速赶回娘子关报信,江忠济则果断安排江忠淑率领辎重后队随后而行,自领精锐战兵快步出发。
…………
先来看看娘子关这边的情况,信使把江忠济的口信带回了娘子关后,刘坤一的信使也没迟疑,马上就匆匆赶回了平定州城,在正月初三的下午四点左右,顺利把江忠济的口信禀报到了刘坤一的面前。
得知江忠济没有礼貌到连一封亲笔回信都懒得写,颇有城府刘坤一虽不至于勃然大怒,却也多少有些心理不痛快,还忍不住哼了一句,“还是没忘了在楚勇营里时的威风,好心当驴肝肺了。”
“东翁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心腹幕僚易顺鼎微笑说道:“既然三将军那么喜欢自己单干,那就让他独力攻打井陉就是了,等他攻不下井陉,被迫向东翁你求援的时候,东翁你再慢慢拿捏他不迟。”
“不能这么说,也别小看了江忠济。”刘坤一摇头,说道:“他不是没有希望攻下井陉,我只是担心他一味保存实力,不肯卖力攻打井陉,误了镇南王的北伐大事,所以才邀请他来平定州共商进兵大事,想尽量为他分担点压力。”
言罢,刘坤一还又哼了一句,“只不过没想到江忠济能小气到这地步,还存着与我争强斗胜的心思。”
易顺鼎附和点头,心里却冷哼道:“东翁,你好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明知道江忠济心眼小还故意写信刺激他,明摆着是激他尽快出兵让路吧?”
冷哼归冷哼,拿着刘坤一的俸禄,又知道刘坤一的真正心思,易顺鼎还是说道:“东翁,既然你担心三将军为了保存实力不肯卖力攻城,那么学生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三将军全力攻打井陉城。”
“什么办法?”刘坤一问道。
“激将。”易顺鼎微笑说道:“东翁不妨再做书一封,派人再给三将军送去,就说井陉城池险峻,易守难攻,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攻破。如果正定战机成熟的话,我们可以替三将军担起攻打井陉的重任,也顺便替三将军保护粮道,让三将军可以腾出手来放心东进,杀敌建功。”
从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只考虑了不到一分钟,刘坤一马上就点了点头,接受了易顺鼎的这个阴险建议,还冠冕堂皇的说道:“遣将不如激将,为了镇南王的北伐大计,是得激上江忠济一激。反正距离不远,道路关隘又被我军掌握,江忠济那里真有什么危险,我们出兵增援他也方便。”
厚颜无耻的说完,刘坤一还真的亲自提笔给江忠济写了一道书信,故意激将江忠济正面强攻井陉坚城。末了,重新安排信使火速给江忠济送去的同时,刘坤一还又在心里哼了一句,“知道你江老三是不满我这个部下的部下和你平起平坐,还当上了山西巡抚,但你如果又想重新骑到我的头上,怕是没那么容易!”
当然,如果不是什么好鸟的刘坤一能够知道,更加不是什么好鸟的江家兄弟有意无意的对他隐瞒了一条重要情报,那么刘坤一就绝对不会写这道书信了……
…………
再折过头来看江忠济这边的情况,只率精锐战兵轻装急行之后,才刚到下午三点来钟,江忠济军就轻松赶到了乏驴岭,结果让江忠济笑歪嘴巴的是,自军赶到战场时,正好赶上席宝田军正面强攻进了清军防御阵地,成功争取到了与乏驴岭守军大打白刃战的机会。
然后看到吴军增援突然赶到,席宝田军立即士气大振,乏驴岭的清军却是军心慌乱,此消彼长之下,还没等江忠济催动军队上前助战,乏驴岭的清军就已经被席宝田军直接杀败,狼狈逃向井陉方向,江忠济所部主力一枪没开就直接冲过了乏驴岭险地,气势汹汹杀向山道出口。
更让江忠济大喜过望的还在后面,因为乏驴岭的清军败得太过突然,当江忠济主力突破山道杀到井陉城外时,匆匆从长岗那边撤回来的井陉清军才刚回到东关桥附近,还没有一兵一卒能够踏上东关桥撤到绵河南岸。见此情景,江忠济也不顾东关桥一带处于清军炮火保护之中,大吼一声就催军强攻,迎面痛击城外清军。
仓促展开的野战结果是吴军大胜,虽然双禄麾下的井陉清军也算是比较能打,然而毕竟是刚从前线撤回来的疲惫之师,士气刚受过挫折,队伍里伤员不少,又急着撤过绵河南岸回城回营,军心慌乱斗志不足,上上下下都只想跑而不愿死战。所以吴军只用了一个冲锋就杀溃了城外清军,追击中又斩首无数,取得大胜。
激战期间,已经出兵过多双禄再不敢冒险出兵交战,只能是指挥炮台拼命以炮火掩护自家败兵过河,在付出了沉重代价后才勉强接应剩下的残兵败将过河,然后还因为士卒伤亡过多的缘故,不得不主动放弃了绵水南岸的一处营地。
其实早在战事还没结束时,江忠济就已经和江忠义、李鸿章取得了联系,还好意命令已经疲惫不堪的江忠义军放弃山道阵地,移师过来与自己会合,在主力的保护下安心休息。然而井陉城外的战事结束后,江忠济却并没有看到江忠义军的影子,仅仅只有李鸿章在一队士兵的保护下来到了江忠济的面前。
“少荃,我不是叫你们过来会合吗?出什么事了?”江忠济很疑惑的问道。
“三将军,我劝忠义将军在长岗那里暂时驻扎,等你去和我们会合。”李鸿章的回答先是让江忠济满头雾水,然后李鸿章又飞快问道:“三将军,我们的辎重后队在那里,带来了多少粮草?”
“还在山道里,距离不远,只带了半个月的粮草,怎么了?”江忠济疑惑反问。
“太好了!正合适!”
李鸿章大喜鼓掌,然后才把自己根据敌情变化分析推理得出的结果告诉给了江忠济,建议江忠济放弃攻打井陉城,率领本部主力继续东进,放弃粮道直接杀进直隶腹地,配合河南吴军攻打京城。
李鸿章的建议差点没让江忠济惊掉下巴,然后李鸿章自然少不得逐条介绍自己的逻辑思路,指出官文突然率领主力离开正定向东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京城遭遇了危险,还肯定是致命的危险!江忠济军此时出兵东进,不但可以有力配合曾国荃奔袭京城的行动,增加曾国荃得手的把握,还可以乘机在直隶腹地大捞一把,甚至还有可能和曾国荃共享京城里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
很可惜,李鸿章描绘的美好情景并没有让江忠济动心,冷静盘算了一番后,江忠济还对李鸿章这么说道:“少荃,虽然你的推敲揣测很有道理,除了京城告急以外,那怕曾国荃打进了天津城,官文也不可能带着主力离开正定战场。但是,你如何证明你的猜测是对的?”
“无法证明,只能是赌。”李鸿章无奈的摊手,说道:“赌赢了盆满钵满,赌输了就只能狼狈逃命,还肯定没办法逃回山西,只能是逃向河南。”
“你是在拿一万六千多条人命赌。”江忠济冷静的说道:“如果赌输了,我们一万多千多将士能有几个活着逃回河南?”
“打仗本来就是在赌。”李鸿章答道:“循序渐进,先取井陉疏通粮道,再取获鹿正定虽然安全,但谁也不敢保证我们能够迅速拿下井陉,如果我们做不到这点,官文又及时回师正定,那我们再想拿下井陉进兵获鹿,就肯定是难如登天了。”
又盘算了片刻,江忠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少荃,如果有准确消息说曾九帅真的已经打到京城脚下,那我肯定敢听你的赌这一把,但是光凭你的推敲揣测,我没这个胆量,我得对弟兄们负责。”
言罢,江忠济又说道:“少荃,这样吧,如果你能想办法弄到准确消息,证明曾九帅确实已经威胁到了京城,那我马上放弃粮道,孤军东进去给曾九帅帮忙!”
“三将军,你叫我怎么证明?”李鸿章痛苦的说道:“官文那条老狐狸把消息封锁得这么严,连乱党的士兵都不知道他带着主力离开了正定的情况,你叫我怎么给你弄准确消息去?”
“那我就无法了。”江忠济摇头苦笑,说道:“我的兄长当年就是因为孤军轻进,最后全军覆没,我不能再重蹈他的覆辙。”
死活劝不动江忠济,李鸿章也没了其他办法,只能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思,跑去亲自审问江忠济军抓到了井陉清军战俘,收集官文率领主力仓促离开正定的相关情报。结果很可惜的是,井陉的清军俘虏同样全都不知道官文已经离开正定的情况,李鸿章自然没能在这些俘虏口中掏出半点有价值的消息。
是夜,江忠济军立营在了东窑岭一带,疲惫不堪的李鸿章睡不安眠,绞尽脑汁的盘算如何弄到准确情报证明自己的推断正确,虽然也想出了一些办法,然而却过于耗时,未必比靠吴军细作自己探听更快,还有可能被敌人识破,乘机伪造情报误导自军。辗转难眠,却毫无收获。
第二天清晨,顶着一双熊猫眼的李鸿章走出寝帐时,吴军将士早已开始了伐木掘壕,准备做长久打算,李鸿章见了先是苦笑,知道江忠济还是决心采取稳妥战术,先打下井陉再出兵东进,然后才叹道:“可惜啊,如果能有洋人的电报就好了。”
这时,一个江忠济的亲兵突然来到了李鸿章的面前,说是江忠济请李鸿章去中军大帐商议大事。李鸿章随意点头答应,然而随着亲兵来到中军大帐后,还没来得及行礼,江忠济居然就劈头盖脸的问道:“少荃,曾国荃已经打到京城的消息确认了没有?”
“暂时无法确认。”李鸿章摇头,答道:“我估计乱党军队里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知道真相,乱党的署理直隶提督伊兴阿肯定是一个,如果我们动用潜伏在正定城里的内线,设法收买一两个伊兴阿的亲兵,或许可以弄到准确消息。”
“太慢了,还不保险。”江忠济大力摇头,又说道:“把你昨天对说的那些推敲揣测,再仔细对我说一说。”
“怎么又要我说?”
李鸿章满头雾水,只能是赶紧把自己的逻辑推理重新仔细介绍了一遍,尤其强调清军抽调高邑精锐北上是证明南线已无战事,还有官文率领主力东进只可能是因为京城告急这两点。结果江忠济听了只盘算了三分钟,竟然直接就一拍桌子喝道:“就按你的办法,放弃粮道,直接东进,杀往京城给曾国荃帮忙!”
“啥?”李鸿章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惊讶问道:“三将军,你真打算赌这把?”
“你说得对,打仗就是赌!”江忠济咬牙说道:”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满腹疑惑的上下打量了江忠济片刻,李鸿章突然明白了什么,忙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将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忠济不答,只是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张信笺递给李鸿章,李鸿章赶紧接过一看,却见书信是刘坤一的亲笔,再仔细一看其中内容后,李鸿章顿时恍然大悟,忙问道:“三将军,你打算将计就计,故意答应让刘抚台来替我们攻打井陉城,替我们牵制住井陉和正定的乱党,我们乘机大举东进,冒险杀进直隶腹地?”
“那还用说?”江忠济狞笑说道:“刘猴子不怀好意,故意激我强攻井陉,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如果不将计就计反过去恶心他一把,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李鸿章无语了,可稍一盘算后,李鸿章却又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问题,忙又看了刘坤一的书信落款日期确认就是昨天,李鸿章这才问道:“三将军,不对啊,我们正月初一的傍晚就收到官文离开正定的消息,怎么昨天正月初三了,刘坤一那边好象还不知道这件事?”
“我忘了告诉他了。”江忠济笑得有些诡异,道:“如果他知道,我估计也不会有这道书信了。”
李鸿章更加无语了,只能是在心里嘀咕道:“都不是好鸟,就一顿饭的仇,至于记这么久吗?”
李鸿章很清楚江忠济和刘坤一结下梁子的原因,都还没发达的时候,年龄相同的江忠济和刘坤一有一次同桌吃饭,饭菜很好可是量不多,刘坤一为了吃独食假装抓虱子,把臭袜子举在空中连连抖动,袜子上的尘垢飞进盘中,江忠济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坤一一个人吃独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