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浪牙波看起来并不像个城市。
这座只有数万人口的城最高的房子只有四层,那是西班牙殖民军的兵营,城内大多数房子都只有两层,越往城外去,破败的平房就越多。
林有德选择这么个破地方作为自己的据,主要的原因么,是因为荷浪牙波附近的海湾就是后来的美军基地所在——苏比克湾。
林有德是个半吊子军迷,长时间混迹某个号称“军坛最黄黄坛最军”的论坛,但半吊子终究是半吊子,对军事地理这玩意他的认识仅仅停留在钢铁雄心之类的游戏上。所以林有德根本就没有考虑什么“占据了荷浪牙波往北可以怎么样怎么样往南可以怎么样怎么样”,他只是觉得美军选的位置肯定不会错,就把自己的根据地选在了荷浪牙波。
他压根不知道这个选择竟然狠狠刷了一把远在越南的法国西班牙混血骑士妹子的好感度。
所以,主角光环这东西发起威来谁也拦不住。
林有德的林记商行在荷浪牙波登陆后不久,就统一了整个荷浪牙波的华人商界,并且迅速完成了对荷浪牙波周边几十个种植园的渗透。林记商行在荷浪牙波的大掌柜何宇照根据林有德的密令,在苏比克湾建造私人码头和仓库区,并且仓库区周围秘密修建配置了马克辛的火力。
荷浪牙波的西班牙殖民早就被林记商行买通,这些殖民者虽然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和搜刮当地人,但对形势还是看得很清楚的。这菲律宾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就算镇压了独立军,美国人也不会闲着。所以殖民当局从上到下都想着任内赶快捞个够,然后调回国内享清福。
月1日这一天,一艘悬挂英国国旗的商船驶入了苏比克湾的林记码头。
何宇照站在码头的长提上,耐心的等待船只靠岸,在他背后,一群穿着粗布衫的壮汉站成一溜,虽然队形还略显凌乱,但已经有了军队的型。
何宇照二十出头,有着一张秀气的书生脸。他7岁那年跟着家人去了台湾,亲历刘铭传领导的抗法战争,而在日本入侵台湾的时候,已经成年他毅然拿起了枪,跟着丘逢甲抵抗日军入侵,和日军血战十七昼夜侥幸生还。跟着丘逢甲来到广州之后,他偶然间从恩师那里听林有德掩护革命青年的事情,遍投了林记,在杜琪峰手下做事。
杜琪峰很快发现这个年轻人与一般人不一样,就重提拔他,当林有德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来荷浪牙波总览大局的时候,杜琪峰遍向林有德举荐了这个年轻人。
而何宇照并没有辜负杜琪峰对他的期待。
此时年轻的大掌柜看着正在靠岸的商船,不由得又回想起昨天接到的密语电报,于是愈发的难以按捺内心的激动。
要开始了。
这时候商船终于在码头上靠稳,一名穿长衫的年轻人一马当先的从船上跳将下来。年轻人的右手手腕上用细红绳拴着一戳白色的鹅毛——那是“白羽扇”的标志。
何宇照不由得蹙眉,这半年多来他对林有德建议设立的这个白羽扇制度颇有微词,他承认不少白羽扇确实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把爱国热情带给了华工们。但也有不少白羽扇仗着自己是知识分子,看不起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华工,摆知识分子的臭架子,贪图私利,影响很不好。何宇照就收拾过辖区内的几个纨绔。
现在从船上下来这个白羽扇,恐怕是广州安排给荷浪牙波的林记商行总部的白羽扇,万一是个欠扁的货色,那今后麻烦事可就多了。
刚下船的年轻人扫了一眼面色复杂的何宇照,随即面露笑容,拱手作揖道:“这位想必就是何大哥吧?久仰久仰,在下陈洪达,是第一期白羽扇速成班的毕业生,特来荷浪牙波助何大哥一臂之力。”
何宇照撇了撇嘴也作揖答道:“幸会幸会,陈先生远道而来,旅途劳顿,请务必多休息几日,其他的事情暂时还不劳先生费心了。”
陈洪达也不恼,只是挑了挑眉毛,依旧笑容满面。
当天夜里,在荷浪牙波的洪门兄弟会骨干都集中到了设置在苏比克湾林记港口内部的关帝庙。对这次召集,大多数人或多或少的都感觉到了什么,偌大的庙堂里充斥着一种肃杀的氛围。
“听了吗,今天到了整整一船的军火。”不知道谁压低声音在和朋友嚼舌根,“现在又召集我们,看起来是要出大事了。”
“咋呼啥,你我不早都知道有大事要出么。这回可够那些洋老爷受的了。”
“我知道,可老六你,我们闹事到底图个啥?”
“图啥?抢洋人,上洋妞,不就是这些么呗。你看那些洋妞胸口那猪多肥,起事了就可以摸个痛快。”
被称为老六的人的话立刻在周围引起一片哄笑,但在他们这个圈子外面,也有兄弟会成员对他们投来鄙夷的目光。
哪个地区的白羽扇比较称职,通过这聚会上的表现就略见一斑。
就在这时候,陈洪达一身白衣,进入了众人的视野。他从容的走到关二爷的神像前,上香,按照洪门的规矩拜过,才转向注视着他的华工们。
“诸位,我从广州远渡重洋,到这里来,有两个目的。
“第一,我是来劝你们赴死的。我们的敌人非常的强大,而我们的力量太过弱,没有必死的觉悟,不付出偌大的牺牲,我们的斗争决不可能成功!
“而我的第二个目的,就是要让诸位,在黄泉路上,做个明白人!”
就这样,林有德在广州亲自带班教出来的第一批白羽扇——其实就是政治委员——中的佼佼者,开始了他的第一次、也是南洋军的第一次政治动员。他慷慨激昂,他振臂疾呼,用了整整二十分钟,为此事聚集在关帝庙中的华工兄弟们贡献了一次精彩的演讲。
当他结束的时候,整个关帝庙中静悄悄的,就连那位想要摸洋妞的猪摸个痛快的老六,都面色凝重的陷入了沉思。
林有德一向认为政治动员的关键绝不是讲什么空洞的大道理,而是要让被动员的人认识到他们将要投入的战斗会如何影响他们自身、他们的家人以及他们的后代的生活。同时政治动员必须和看得到的好处相结合,比如对农民出身的士兵就要让他们看到土改对他们生活的改善,而对于到处受到欺压的华工们,就要让他们看到更高的工钱,和更有尊严的生活。
林有德推行那套优渥的员工福利政策,本就是为了将来配合政治动员来提高部队的士气和战斗。
现在,关帝庙中那凝重的沉默,无疑就是对林有德这套看法的最佳的肯定。
“陈秀才,”突然,有人打破了沉默,被称为老六的老华工站了起来,他有着华工中少见的北方脸孔,拿着旱烟杆的手上布满了皱纹,就像干枯的老树一般,“你我们最终是要建立新的中国,这个中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它和现在这个破清朝比起来,好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陈洪达挺着胸膛,坦然答道,“所以我没办法告诉你。但我可以肯定,那个中国,绝不会让洋人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绝不会让洋人管我们叫东亚病夫。”
老六看起来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他又问道:“那个新中国,会不会保证我们的子子孙孙,都拿和我们现在一样的工钱?”
“会。”
“陈秀才,你这话将来可算数?”
“算数!”
“嗨!”陈洪达话音未落,老工人就大吼一声,一把将自己的宝贝旱烟杆给掰成了两半,然后冲陈洪达作揖道,“我要是死了,我那刚到南洋的侄子,就拜托陈秀才还有何大哥了。这浇灌新中国的泥巴地的第一捧血,谁也别和我抢。”
这一下整个关帝庙就像炸了锅,在陈洪达动员的时候一挤压起来的情绪,就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众人群情激昂的同时,一直呆在边上看戏的何宇照踱到陈洪达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真行啊,陈老弟。”
“那是,我可是林大哥的头号门生呢。”
何宇照笑了,他的直属上司是杜琪峰,对林有德印象还停留在“恃才放旷的浪荡子”这个阶段,所以不置可否,而是转向下一个话题:“具体什么时候动手?”
“后天,洋人过圣瓦伦丁节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