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郗超心里,还是有一把火,一把从来就没有熄灭的火。他一身的才学,一腔的热血,就不能这样散了!决不能!现在他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要说起来,郗超固然对谢家颇为不满,但是对谢长这个人,郗超却是另眼相看!因为,谢长曾经与自己有恩惠,而且谁都知道,谢长和谢安的关系并不好。
坊间一直说,谢长打着谢家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但是稍微和谢长一接触,郗超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谢长这个人,常年厮混于市井,有些东西,或者不是那么懂,但是这个人,是一个狡黠里有真诚,市侩里有仁义,阴险里有光明的人!
甚至很多人都说,谢长这个人,其实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可是郗超却始终把谢长当做自己的朋友,哪怕,他只是个米商。
而现在的谢长,和过去的谢长,其实也不一样了,这一次来这里,谢长是怀着戒慎恐惧的心情来的。只因为过去,他的身份很简单,任务也不复杂,但是这一次,他还有着别的目的,更有一桩很大的事情要做。
谢长下定了决心,看了郗超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世兄,一别近二载,兄台为何憔悴如斯也!”
郗超睁开眼,看了看谢长,说道:“贤弟,坐!奉茶!”
自然有俏丽的婢女献上茶,郗超从手边拿起了一份邸报,递与谢长。可是,谢长接过来了之后,并不着急看,只是关切道:“郗兄,病情如此重,还是先养好身体吧,不要再为国事操劳。”
郗超重重地喘口气,没说话。谢长这才展开邸报来读,只是读到一半,谢长的心跳就加快了许多。
原来朝旨颁布,南康郡公谢石起复,封卫将军,加散骑常侍,北府军统帅,被冷藏很久的谢玄,加封左将军、会稽内史。虽然这只是两个很普通的人事任命,但是背后的玄机,可是一点也不简单。
要知道,上一次大秦帝国的苻睿率军南下搞了一阵子之后,京口由于都遭到波及,朝野之间,一时汹汹,谢家成为了众矢之的。而前次北伐,在淝水之战后的大好局面下,三路大军齐头并进,居然败绩而归,这本来就是莫大的罪过,却因为淝水之战的功绩,而没有被追究。
刚刚立下了那么大的功绩,马上追究,也的确容易寒了人心。只是等到京口之战结束之后,再要清算,也就是理所当然了了吧,这个时候,谁还有什么话来讲?
而谢安这种老成的人,有些错误是肯定不会犯的,他当即让谢石,谢玄等人低调沉潜,称病不出,然后再上表要求辞职。
反对势力当然是趁胜追击,想把犯罪的大帽子朝谢石,谢玄身上扣,最好呢能给这些家伙弄到牢房里去。
如果您谢安的弟弟,侄子都出了问题,谢安您老有没有呢?恐怕大家都觉得有吧。呵呵呵,如果能够把您老拖下水,那大家可就太开心啦。
可是没有想到,当反对势力集结起来,准备进攻的时候,有一个意外的人出手了。这个人,就是司马道子。
这下子大家傻眼了。
谁都知道,司马道子和谢安一直不对付,甚至很多针对谢安的动作,其实就是司马道子一手策划的!
可是不是别人,正是司马道子,在形势一片大好,谢安家族摇摇欲坠的时候,却罢手了!这让很多人都非常不解,所谓斩草除根的道理,这可是任何稍微懂政治的人都懂得,不趁着现在,趁他病,要他命,难道还真的让他再一次东山再起?
可是司马道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非常坚决,任何人的意见都听不进去,那既然他是头,大家也就只好听他的了。郗超虽然极度不满,但是那个时候,总不可能为了这个,跟谢安翻脸吧?所以也只好认了。
却是没有想到,郗超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谢家的这两个人,居然真的就这么复出了!
谢长看后,把文书往床上一撂,面露愠色,道:“朝廷昏了头,谢石一老贪,除了搂钱,他会打仗?上次淝水之战能赢,根本和他也没啥关系,至于谢玄,听起来似乎很不错,可是京口一战,不是试出他的斤两了吗?朝廷居然还不死心呐。”
郗超苦笑道:“不然,谢白面当年就只是个挂名都督,真正的统帅是谢玄。当初谢安怕他侄子谢玄年轻,众人不服,所以给谢白面一个挂名的都督。如今既然已经是惯例,自然是萧规曹随,不过,这其实是一个信号,那就是朝廷又决定起复谢家了!“
谢长愣了半天,没有说话。
”呵呵呵。“郗超笑了笑,”你和谢家的关系,外人或许看不透,我却看得懂。“
”这……“谢长有些吃惊的站起身来,想说话,却被郗超挥手止住。
郗超看了谢长一眼,严肃的说道,”不瞒你说,谢贤弟,我和你相交,是私谊,我不管你是不是谢家的亲戚,是不是姓谢,我都要和你交往!而我和谢安不和,我承认,是有争权夺利,但是最关键的,我和他是政见不同,而不是有私仇!“
谢长这才松了口气。
郗超接着说道:”政见不同,又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所以自然要争个不休!可是我说我都是为了国家,你信吗?“
”我信!“谢长点头。
郗超叹了一口气,“虽然说是政敌,谢石复出,其实也就是个象征作用,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谢玄啊,你不了解谢玄,谢安在朝堂之上,违众意,重用他侄子谢玄。当时,我就说:谢安违众举亲,这是很明智的行为!而谢玄必不负举,这是因为他的才华的确还行,足以胜任,当时很多人不信,我虽因郗谢两家不和,与谢玄不善,但我我深知其才,谢玄有将略,虽周郎再世,不过如此!”
说毕,郗超看着谢长,缓缓道:“如今他们再次复出,这说明风向变了,那无所谓的!我已经养病了这么多年了,再养养,也是无妨的。不过,我对贤弟你如此的推心置腹,你是不是该跟我说实话了?”
谢长笑道:“什么事也瞒不过你郗兄,好吧,如今,我已经另外有投效的对象了!”
郗超叹了口气,幽幽道:“果然!唉,是西部的还是北边的呢?”
”凉州!“谢长缓缓说道。
”唉,英雄自古出少年啊。“郗超摇摇头,”信给我吧。“
谢长默默点头,从怀里取出来了那封信。
郗超接过信的时候还无限感慨,这个段业,也太厉害了吧。
……
谢长出府沿秦淮河东行,河两岸梨花如雪,绿草如烟,酒肆茶馆,妆楼林立。各色商贩,各种小吃,远远排出去,看不到尽头。人群熙熙攘攘,喧嚣连天,夹着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
“米线,顶鲜的米线!”
“豆腐脑,三文钱一碗。“
“葱油饼,快来买呀!”
“锅贴水饺,来尝尝噢!”
“包子!素菜包子!刚出锅的!”
秦淮河上,画船交错,萧鼓咚咚,花船之上美人出入,妆楼之内,丽影幢幢。看得谢长的两个亲兵眼都直了,不住地洒嘛,净挑身材窈窕的美女瞧。谢长看了,心里也生起一丝宁静,自已离京不过一年多,京城还是如此繁华,江南还是那美丽的江南啊。
远远遥望乌衣巷,巷子深深,高门林立,雕梁画栋,绿树如荫,燕子斜飞。乌衣巷是三国时东吴禁军驻地,当时禁军身着黑色军服,故此地俗称乌衣巷。晋渡江以来,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等诸多高门都居住在乌衣巷。
谢长叹了口气,“乌衣巷前有王导,后有谢安,各领一时之风骚,风雅之地,冠于江左啊!”慨叹间,已到谢府门前,门上站着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衣着别致,有种清丽脱俗的味道。见有客来访,一个年纪大点的长随,堆着笑,迎上来:“大人,谢公不在府内,今日,您是第二十四拨客人!”
谢长仰视正门大匾上如飞鸿戏海、舞鹤游天般书着的“谢府”二个大字,静静地道:“谢司徒一定会见我的!”
门上的小厮人人动容,都拿眼瞅着谢长,那长随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虽然脸有风霜,略显苍老,但是那不正是之前在建康城闹得沸沸扬扬的谢长吗?忙不迭作揖道:“哟,是桓将军,恕罪!恕罪!不过您……”
谢长这才意识到,之前很长时间,自己在众人印象里,并不是个什么好人。谢安也对自己是敬而远之,自己现在冒昧来访,似乎并不妥当呢。
那长随也颇有眼力见,见谢长说完话就站在那里不动,神色诡异,他也非常自觉地沉默了,毕竟,不该说的,就不说,是做下人最基本的觉悟。
想了想,谢长还是觉得,今天如果不见到谢安,问题还是很大,因此他还是说道,“我有要紧的事情,请问谢公在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