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抚掌,道:“着啊!正是如此,然而刘裕如今坐困寿春,外有包围,内无援军,南郡公以为,其人尚能逃出生天否?”
桓玄疑惑的看了一眼刘裕,道:“刘裕此番为国北伐,一路之上,斩将夺城,光复了山东千里之地,可谓劳苦功高,如今朝廷一帮混人不去搭救,早就搞得军中怨声载道,某虽然身处孝期,不能妄动刀兵,却也有着出兵北伐,援助刘裕。”
刘国听了,只是笑而不语。
政客们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个表情,都是大有深意的,刘国既然不说话,那意思很明显,这就是他的表态。
“怎么,刘先生不赞成我去援助刘裕?”桓玄问道。
“呵呵呵呵。刘国不敢。”刘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来,道:“不过,刘国想先说一下某主段业的事情,供南郡公参考。”
“好好,你且说来。”桓玄倒是来了兴趣,毕竟这段业虽然已经名动天下,可是他的事情,终究是道听途说居多,可信度多少,大家都没数。如今虽然不能亲眼所见,但是有个他的核心幕僚能够说一说,也是好的。
虽然不可避免,他的人说他的事情,总会有偏向,但是那也比倒了几手的消息可信度要高得多。
刘国笑了笑,道:“昔日我主随吕光东征,敦煌不战而降,酒泉顽抗到底,我主拼死一战,强攻成功,拿下酒泉,于是声名远播,然武威太守彭凤早就和吕光大人暗通款曲,试图投效,我家大人虽然知道,但故意隐忍不发,在沙海子一战,大破彭军。之后方才与彭凤配合,最终拿下姑臧,成了东征第一功,也因此,被吕光大人封为敦煌太守。”
刘国这话说起来很短,但是信息量着实很大了。
首先,桓玄就惊讶于段业的老练与狠辣,毕竟正常情况下,如果对方的核心人物投降,那当然是要赶着去受降,一来可以争功,再者可以施恩,毕竟是谁受降的,就相当于对方的恩主,人家怎么也要报答,第三,则可以顺势而为,获取更大的功劳。
可是段业的考虑,却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这反而更体现了他思维的缜密。
首先,对方的投降,不一定是真的,有可能是诈降,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多少英雄豪杰,最终都栽在了这个诈降身上。段业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实在是很难得。
而其次,就算对方是真的投降,也有必要削弱他的实力。毕竟,彭凤不是普通的官员,而是手上有兵有将的实力派,他去投降,本来就是带着见面礼的,见面礼也丰富,可想而知以后也会越受重视。这样的人,很明显和段业会是竞争对手。
这样的人,等到一同为臣之后,想再暗算他,就不好办了,就只能阴他了,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毕竟是各为其主,你虽然说了要投降,那不是还没完成投降么,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对您的人马造成那么一点点杀伤,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桓玄到了这个时候,才对段业有了一个相对立体的认识,出身寒微,抓住一个微小的机会上位,一旦手握兵权,便牢牢抓住,并且在关键时刻,下的去血本,豁的出去,也足够心狠手辣,这样的人不出头,谁出头?
猛然,桓玄看见刘国的眼神,突然想起来,刘国提这个事情,恐怕不是为了让自己来崇拜段业重视段业的,而是别有深意。
对了!方才提到刘裕,再提到段业的事情,不就是互相对比吗?
刘裕现在是如日初生,而又陷入了麻烦,那自己和刘裕之间的关系,不也是竞合关系吗?既要竞争,但是暂时也要合作呀。
想通了这一关,桓玄笑了,他诚恳的说道:“多谢刘先生指点迷津。”
“不敢当。”刘国忙道。
“使得!”桓玄说道:“看来刘先生是认为,桓玄不应该去救刘裕咯?”
“重点是,南郡公就算不提兵去救,这一次刘裕也能脱困。”
“喔?”桓玄来了兴趣,“现在朝廷根本不发兵啊。寿春城外,十万秦军,刘裕如果舍了城池部众不要,全力突围,以他的本事,苻睿小儿倒是拦不住他,可是那样临阵脱逃,这刘裕以后可就不用混了。”
“大人忘了谢玄了吗?”刘国说道。
桓玄恍然大悟,别说,如果不是刘国提醒,自己还真把这位哥们忘了。
谢玄现在可还是假节,左将军,都督徐、兖、青、司、冀、幽、并七州军事,淝水之战的大获全胜,让谢玄声望如日中天,可是那次北伐的失礼,又让谢玄遭受了不少非议,据说谢玄为了避风头,已经在家里闭门谢客很久了。
可是虽然他闭门不出,但是谢玄始终是谢玄,北府军始终是他一手缔造的,从当初军官的选拔,士兵的训练,营地的建设,军饷的筹集,几乎全都是谢玄亲力亲为,一手操持。
谢玄闭门的那段时间,刘裕在这个机会里由于连续打赢战斗,让自己声名鹊起,但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谢玄如果登高一呼,依然对北府军有着强大的号召力。哪怕他现在没有调兵的兵符。
“刘先生是说,那谢玄会救刘裕?”桓玄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对于这个名字和自己一样的人,其实桓玄心里还是很敬畏的。
“这个要取决于谢公了,如果谢公认为,刘裕败亡对他没有好处,那么什么朝廷的谕令,什么他人的看法,那都不重要了,他手上的王牌就是谢玄,他一定会让谢玄出兵北上的。某却以为,寿春毕竟是南朝境内,如果北府军北上增援,苻睿是占不到便宜的。苻睿此人还是很谨慎的,他一定不会冒险,毕竟,他得到这十万大军的兵权,并不容易。”
“听君一席话,让某茅塞顿开啊!”桓玄感慨的说道。只是这个时候,他又突然想起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按照刘国的说法,他是段业的幕僚,却常年在江南活动,而听刘国的话里话外,他对江南的政治,军事,民情,派系,等等问题,了解的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很多局内人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了,这除了说明段业的触角实在是伸的很远之外,也说明段业的野心,实在是很大!
想到这里了,桓玄对刘国也有了一丝警惕,他正色道:“刘先生,某和段大人,过去不相识,今日能够见到先生,也是缘分,但是段大人和某,都不是普通百姓,一言一行,动见观瞻,桓玄也不是三岁孩童,今日先生来吊唁,桓玄感激至诚,先生指点桓玄,桓玄也是感念在心,而且一定会有回报,但是桓玄却是不相信先生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指点桓玄吧。”
刘国坦然点头,道:“实不相瞒,刘国此次,正是奉我家大人之命,来送给南郡公一件功劳,一块宝地。”
“喔?”桓玄有些意外,“愿闻其详。”
“益州。”刘国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而桓玄一听,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益州可是真正的天府之国,鱼米之乡啊,而且自从关中被胡人夺取之后,其实相对来说,是在走下坡路的,八百里秦川的富庶程度,早就不及益州了。益州境内,成都附近乃是盆地,长江及其支流汇入盆地底部,再东流出川。江河冲积,形成肥沃的平原,非常适合农耕,又不缺乏灌溉的水源,加上蜀中一代,气候温暖,因此益州之地物产丰富,足以比得上其他两三个大洲。《汉书》地理志载巴、蜀、广汉等地“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蔬食、果实之饶,南贾滇、僰偅,西近邛、笮马旄牛。其宝则有壁玉、金、银、珠、碧、铜、铁、铅、锡、赭、垩、锦、绣、犛、犀、象、毡、牦、丹黄、空青、桑、漆、麻、苎之饶。”
此外,益州地多盐井,在这个年代,有了盐,就等于有了钱,就等于有了军饷。而只要有军饷,还怕召集不到勇士谋臣吗?可以说,得到了益州,就等于得到了最富庶的所在。
而且和其他地方相比,益州的开发比较早。战国时,秦蜀守李冰营都江堰,灌溉良田千里。秦汉时期,蜀地富商闻名天下。东汉初,中原饥谨,而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女工之业,履衣天下;名材竹斡,器械之饶,不可胜用;又有鱼盐铜铁之利,浮水转漕之便。”所以说,诸葛亮隆中对策之时,称益州是“天府之土”,“民殷国富”。就算现在来说,桓玄也清楚的知道,益州富裕与扬州相埒,赋税为天下最。自己的荆州,虽然战略地位重要,是实实在在的用武之国,可是物产却远远不如益州,堂堂荆襄十余郡,所说税赋,居然不到益州的三分之一。
除了物产丰饶之外,益州的战略地位,也的确非常之重要,道理很简单,南北相争的时候,益州据长江流域的上游,故历代经营天下者无不汲汲于四川的上游之势:以北方进取南方,取得四川便可顺流长驱,直下东南;以南方对抗北方,确保四川可以屏护上游,确保江南形势的完整。
益州在战国时期为巴、蜀之国。巴、蜀分据东川和西川。后来,秦惠王趁巴蜀两国相攻,遣司马错统兵伐蜀,击灭蜀国而并其地。秦国的这一英明的举措,效果是显著的,因为他一拿下蜀国,秦国的国力就迅速增强,并且变得民殷国富,秦取巴蜀,不仅增强了其国力,且改变了对楚国的战略态势。巴蜀之地成了秦胁楚、攻楚的一个策源地。以后秦国攻楚国,就不必总是从上庸汉水一线南下,而是完全可以两面夹击。总之,秦据汉中、巴蜀,大大削弱了楚国的地位。
西汉初,刘邦被封为汉王,王巴蜀、汉中。巴蜀之地为其统一战争提供了人力、物力支持。
三国时候,东吴虽然兵强马壮,但是益州不在手上,就只能重兵囤积于荆州,以防上游,同时下游也不敢大兵北上。而偏安益州的蜀汉,以如此弱小的势力,尚能鼎足而立近五十年,这就是益州的威力。
三国后期,邓艾刚刚灭蜀,即上表建议经营蜀地为伐吴作准备:“今因平蜀之势以乘吴,吴人震恐,席卷之时也。留陇右兵二万人,蜀兵二万人,煮盐兴冶,为军农要用,并作舟船,豫备顺流之事,然后发使告以利害,吴必归化,可不征而定也。”邓艾虽死,但后有王濬在益州经营水师,图吴上游。西晋代曹魏后,羊祜上表陈伐吴方略:“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扬、青、兖,并会袜陵。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虽有智者不能为吴谋矣。”
后来晋国灭吴之战,基本上按照羊祜等人的建议展开,最精彩的一笔,其实就是大军从益州顺流而下,一举冲破了东吴经营多年的荆州防御体系。
而这一手,马上就有人学了,那个人,就是曾经给桓玄的叔父桓冲,以及无数晋国的谋臣勇士们带来噩梦的苻坚。苻坚当年一统天下的策略,其实就是和晋灭吴之战如出一辙。十一年前,苻坚派兵攻取梁、益二州,一举取得了上游优势,并且命令姚苌开始在益州打造战船。当年年轻的桓玄还是个小孩,可是他在玩的时候,已经经常能够在江上看见木屑,不消说,这就是上游造船的迹象,而当时叔父桓冲忧虑的眼神,现在桓玄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在攻下益州准备五年之后,作为伐晋之战的前奏,苻坚遣军攻打襄阳,并欲亲自出征,只是那时候被凉州刺史梁熙谏阻,虽然这样,在苻融和梁成的指挥下,虽然桓冲用尽全力,但是还是没有挡住苻坚的大军,襄樊失守。
之前的每一步,苻坚都走的很完美,可以说晋国已经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到了后来,苻坚终于忍耐不住,亲自率领百万大军南下,苻融、慕容垂分别率军趋淮河和襄阳,,另以姚苌督益、梁二州诸军事,率蜀地之兵顺流而下。这套阵势,真心让天下人都认为,苻坚要一统江山了。
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尤其是很多可以归结为运气的原因,导致淝水一败而全局崩溃。
这一幕幕,到现在,桓玄心里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心有余悸,毕竟当时,他们桓家就在荆州,是益州方面压力的直接承担者。
可是现在,这刘国居然建议他们去取益州,这实在让桓玄有些意外。
桓玄一直神色严峻,冷眼旁观的刘国知道,其实他已经心动,便说道:“南郡公,如今蜀中留守,本为中山公苻诜,此人是苻坚幼子,虽然年轻,但是老练,文武都有可取之处,又有精兵数万,正常情况下,他据有三峡之险,夔门之固,当然暂时不能取之。可是想必南郡公您也知道,之前关中告急,苻诜率部勤王,如今还在关中,猝然难以返回。苻诜之部将,实力只是一般,当此之时,正该率军西上!此乃天时也;荆州水军,天下无双,水陆并进,则三峡之险又何足道哉,此地利也;蜀中之民沦为敌虏不过十年,民心思朝廷而不欲为亡国奴,此人和也,南郡公如此时举兵,拿下益州,实在是命里注定也!一旦拿下益州,南郡公便有光复国土之功,其声望必然扶摇而上,而地位亦巩固也。”
刘国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让桓玄也一时热血沸腾,的确如刘国所说,苻诜这个人如果还在成都,自己还真不敢轻举妄动,可是苻诜几乎把原有守备部队和自己新招募的兵,全部调走了,那自己还怕个什么?
而且刘裕你光复了山东,而我如果也光复了蜀中,二人谁的功劳大,那可就不一定了!况且我还是名门望族,又有班底和人脉,到了那时候,你拿什么和我争?
可是桓玄毕竟已经不是过去的桓玄了,他不会简单的就被这几句话给说动,他笑了笑,道:“刘先生果然是三寸不烂之舌,桓玄承认,您的话,让我也动心了,可是,桓玄却有一事还不明白。”
“南郡公请说。”
“这事情,根据您的意思,对桓家几乎是有百利无一害,可是,所谓无利不起早,段大人远在凉州,总不会因为觉得和我桓家投缘,就主动让您来提点桓玄吧?请问,桓玄这么做,对段大人有什么好处?”
桓玄虽然语气平和,可是话里的意思,却是咄咄逼人!
只是刘国一点也不为所动,他呵呵笑了笑,道:“也不瞒大人,大人如果提兵西进,对我家大人,也的确有利。”
“利在何处?”桓玄马上问道。
“很简单,现在也没有必要瞒着您,我家大人,将在近期内,夺取凉州!如果大人提兵西进,无异于吸引天下人的注意力,这对我家大人的事业,有大大的好处!”刘国坦然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