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局势仍然在快速变化。
平阳城太守府内室。
正位是大燕国列祖列宗的牌位,供桌上摆着三牲,一个英俊到有些邪异男子,正恭敬的把三支香插入香炉,密密麻麻的牌位虽然放的不高,可是对那青年男子来说,就像是祖先们在天上看着自己一样,莫护跋,慕容木延,慕容廆,慕容皝,一直到他的父亲慕容儁,一个个长辈们的名字,就等于一段段光荣的历史!曾经无敌天下的鲜卑铁骑,曾经让汉人的英雄武悼天王冉闵也无法击败的雄师,那一幕幕威武雄壮的活剧,那一曲曲动人心魄的军歌,那一次次酣畅淋漓的胜利,都在这青年男子面前呈现。
但是,他更不会忘记国破家亡的悲歌,不会忘记1岁时就被人当做娈童的屈辱!自己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被那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一起霸占,耻辱啊!作为男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屈辱?他多次想过要以死来洗刷一切,可是他忍了,他只能忍,他如果死了,在历史上他就会被记载成一个玩物,一个无能的窝囊废,一个连自己姐姐也保护不了的垃圾。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时才14岁的姐姐出来时那披散的头发和空洞的眼神,以及姐姐下颚那些齿痕,姐姐是忍受了多大的屈辱,受了多少折磨,才勉强求得那个禽兽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就算为了姐姐,他也要活下去!好在由于大燕国灭亡已经十几年了,他已经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而自己由于身上背着血海深仇和无尽的屈辱,因此日日卧薪尝胆,苦读书,苦练武,如今终于成了平阳太守,手上也有了一支绝对可靠的军队,而那个暴虐的,那个假仁假义的,那个目空一切的,那个混蛋的苻坚,终于被南蛮子打垮了,机会要来了!
“列祖列宗,列祖列宗啊!”青年人已经是泪流满面,“泓哥已经有十万大军,如今雄踞河东,五叔六叔也都掌了兵,如今天下形势对我们是大大有利,凤皇……凤皇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
说到这,青年人的俊脸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凤皇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多少也有了些兵马,可是平阳毕竟不是我大燕国的故土,秦兵依然有相当强的势力,凤皇并无把握,但是事已至此,没有选择了!凤皇决定,就趁这个时候,起兵光复大燕!还望列祖列宗保佑!”
说罢,青年人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霍然起身,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待到来到大堂,男子已经是一身甲胄,走起路来铿锵有声,龙行虎步,堂内文士将领济济一堂,正翘首以待。
那青年人走到正位,见亲信们都在,一个不少,不由大为高兴,朗声道:“各位!我们等了这么久,光复大燕的时机终于到了!我慕容冲已经决定,就在今晚,起兵!”
众人脸上都闪着兴奋的表情,见慕容冲终于首肯并且下了决心,不由齐声道:“愿听中山王号令!”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当年燕国的忠臣,从来也没有忘记光复故国,如今他们已经知道,原来燕国时代的济北王慕容泓已经起兵,居然一个月不到就众至十余万,原本他们心里还有阴影的秦国铁骑,居然不堪一击,这极大的振奋了他们。平阳是河东要塞,城中有精兵一万五千人,粮草充足,更重要的是这些力量全部掌握在慕容冲手上,可能是由于兵力不多,苻坚居然根本就没有派氐人的将领和军队来监视,因此一旦起兵可以迅速形成力量。
而且,由于慕容泓声势太大,南线的晋军三路北伐已经逼近了黄河沿线,堂堂大秦帝国如今是风雨飘摇,大厦将倾,正是他们奋起的好机会啊!
他们早就开始游说慕容冲了,并且在慕容冲首肯前就拿出了相应的计划,慕容冲等这一天已经很多年了,因此心中早就一口答应,但是面上他还需要去告祭一下祖先,如今他出来,就表明他同意了!
神色也有些激动的慕容冲见心腹们都满脸炽热,士气可用,不由大喜,道:“好!各位既然愿意追随,待到我大燕国重整河山,必然不负各位!时不我待,平阳城已在我手,一切就按照先前的计划行事,大家各自回去准备,明早誓师起兵,然后立即出兵,讨伐秦国!”
“是!”
将军们纷纷回军中各自准备,慕容冲又留下了几个文士开始起草相关的敕书,告示,并且准备相应的文牍。而慕容冲自己则回到内室,他需要平复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虽然他已经4岁了,可是在燕国尚在时,他年龄太小,并没有实际处理政务和统兵打仗的经验,如今,他需要站出来,代表慕容家族站出来,继续向苻坚发动攻击。平心而论,他还是有些紧张的,那个男人,那个只用了0多年就统一了整个北方并且差点成为中国之主的男人,那个曾经多次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慕容冲只要一想起他和煦的笑容,就忍不住要打个冷战。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苻坚!到了你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我慕容冲,要亲手砍下你的头颅,颠覆你的帝国,霸占你的妻女,你等着吧!洗干净脖子在长安城等着吧!
今夜,平阳城注定无眠。
慕容家族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慕容德,这个时候也在天人交战,南朝派来的那个使者已经被自己的人秘密送出去了,可是他的话,却依然在耳畔回响。
“先生苦守滑台,是为苻坚阻祸而迁延时日也,先生若败,刀兵之祸恐不可免,先生纵胜,亦为苻坚解祸也;况不论胜败,先生之实力必当折损,谁最欣然见之?而谁最摧心痛之?望先生审慎察之也。”
……
“况当今天下之势已明朗之极,我朝纵不能光复河山,自保无虞也,先生若保存实力不与我朝相斗,进可光复故国,退可保存实力,何乐不为也?况滑台并非先生故土,何必拼死拒之?纵然弃之又有何妨?况燕国纵兴,若与我国有衅,此数十年后之事也,今日先生之仇雠,晋也,秦也?”
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是慕容德这辈子见过最能言善辩的人,他几乎被说服了,可是,要慕容德在仗还没怎么打的情况下,就这么弃城而走,实在是说不过去。
正犹豫着呢,刘藻却匆匆赶了回来,由于慕容德已经交代过,他如果回来可以直接进内室觐见,而且不必拘礼,因此慕容德看见他时他已经就在身边了。
“怎么样?”慕容德匆匆问道。
刘藻明显是刚刚赶路回来,面色还非常疲惫,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当然,他从何处来,带来的是谁的信,慕容德一清二楚,这根本不需要问。
慕容德修眉一挑,接过信,凑着昏暗的烛光开始看起来。
看完后,慕容德默默的把信烧掉,却没有说话,而是背着手在室内不停的踱步,他在算,在计算着每一个步骤,考虑着每一个过程的得失,没有办法,事关重大,他必须把每一步都考虑清楚,他身上担负的可是几万条人命!
“罢了。”慕容德终于开口了,“按照五哥的意思办。”
“遵命!”刘藻脸上闪过掩饰不住的兴奋,他知道,慕容德也决定动手了,这下子,天下必将震动!
城外晋军大营,刘牢之和刘裕正在灯光下对弈,按照先前的计划,他们派去的使者就该回来了,无论能不能成,总得等到信。
“都督,副帅,朱家回来了。”亲兵探进脑袋,压低声音道。
“快请!”刘牢之有些着急的站起身来。
不一会,一个一身常服,面相儒雅的青年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刘牢之忙上前去,有些急切的问道:“宾之,如何?”
宾之是朱家的表字,朱家便是在淝水之战里立下盖世奇功的朱序的儿子,淝水之战后,朱序趁机逃回江南,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和礼遇,封了官升了爵,而儿子朱家本来也有封赏,但是他却自愿去前线北府军效力,为北伐中原略尽绵薄,朝廷自然并无不允。
“大都督,副帅”,朱家进帐,水都顾不得喝一口,匆匆行礼后便道:“不出所料,那慕容德果然态度暧昧,虽然没有首肯,但是对卑职极为礼遇,而且为了让卑职能够出来还不惜亲自去缠住苻冒,想来是有诚意的。”
“好!”刘牢之一拍巴掌,“本帅也认为,那慕容德虽然也算一方之才,终究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他一定会心动的,只要他犹豫就好,如果他真的弃城而走,自然最好,如若不然,我们就依计行事,也一样能拿下滑台!”
“是!”刘裕和刘牢之齐声说道。
正在这时,却有小校急匆匆闯进来,连军礼也不行就大声说道:“大都督,滑台城中火起!”
刘裕和刘牢之对视一眼,心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慕容德,动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