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地，士兵们心头恍惚，眼前一片朦胧，那宝蓝色紧贴着的长枪，忽然便给那蓝色所迫，寒光森森的枪尖，忽然在大火旁边，又如在大海旁边，或是烤着，或是熏着，忽然之间弯曲起来，跳动着弯曲，弯曲着跳动，所有人的心弦，也跟着跳动起来了。
恍惚之间，有人大笑而来，轻佻直道：“燕小姐还是老样子啊，今天大伙儿都想见小姐娇颜，不若小姐便遂了大伙儿心思吧！”士兵们闻声向那边看去，果然那宝蓝上方，只有木呆呆面具一副，便是脖颈间皮肤，也给暗色黄褐的面具包住了。
接着，士兵们便怀着复杂心思向说话的那人看过去，一面愤怒那人言语轻佻无礼，一面又暗暗赞同那人，甚至还有些许……欢喜或者感激。他们大都是冀州有地农民，平素十里八乡的见到的女子，都是粗布裙钗，虽也有明艳照人的，却在心里也渴望能见到这名满天下的燕南心娇颜，便是回家之后，吹嘘起来也又足够几年的本钱。
便在士兵们渴望眼神中，那人大步而来，燕南心淡淡道：“数年来，从为有过解下面具的打算，大将军说笑！”
那人在数员大奖簇拥下从战场过来，却不是三军将领卢定方。他只淡淡向地上三具手下尸体一瞥，便将全部心思放在燕南心处，见她这般说话，眼中闪过微怒神色，努力将欲望压制下去，便也笑道：“大伙儿都盼望能一睹芳姿，燕小姐奈何这般不给面子！”眼看到了燕南心面前不足两三步处，淡淡幽香已经窜入鼻孔，雪夜幽梅一般的体香，直将卢定方满腔的心思都撩拨起来，便口不择言笑道：“今儿是个好日子，不若在下便替小姐将这烦人的面具摘下吧！整天不见太阳，想来也不好的紧！”说着便将手向燕南心面上伸过来。
燕南心不喜不怒，面具之后静夜般眸子掠过那卢定方白皙的手，却司剑没有向前护住燕南心，反而讥诮一般一笑，直向后退了半步，倚着马车看死人一般看着卢定方。
卢定方不经意间看见司剑嘴角的讥笑以及眼神中的死亡讯号，他也是上过战场见过死亡的，能够理解这女子淡然无神的目光意味，吃了一惊慌忙收手，再一转眼便瞅见燕南心身旁立着的那条银枪。银枪如人，却不似燕南心那般不喜不怒，淡淡的光华，如一条潜伏的猎豹，那森森的枪锋，正吞吐着阳光随时准备做出啖血的致命一扑。
登时卢定方的心便如给浇上三九天的冷水，一刹那所有欲望心思都抛到九霄云外，这时候他心中也想起来，燕南心歌舞芳姿天下闻名，那一手枪法更是精绝长安，便是公认的军中好手，也接二连三在她手下吃了败仗甚至丢了性命。
卢定方也是个聪明人，能懂得什么人自己可以招惹，什么人自己招惹不得。燕南心名动天下，手上枪法也很是在人们心中所传。卢定方作为冀州刺史嫡子，冀州军中也很是有一些长安跑过来投奔的好汉，平日说起这燕南心时候，那些一贯自诩勇武的家伙，没有不说那枪法的确妙极的。有亲眼见过燕南心使枪的，在众人问起燕南心枪法究竟如何时候，只说了一句话：“若她成心要取一人性命，十步之内，这天下能躲过的，可能只有一人……”
那一人，卢定方也是知道的，当年长安城大乱，元夜有弹汗山军马奔袭，杨戈远单戟迎战当时的长安城军中第二条第三条好汉石匡与许擒虎，数招之后便将两人击退。这几年来，石匡许擒虎武艺越发精深，正到了平生最巅峰状态，实乃长安甚至天下军中有数的绝顶好汉，却也只说便是两人齐上，此刻也还是不能与杨戈远做敌手。
卢定方也是很恨杨戈远的，从来对杨戈远武艺精绝天下的名头不屑一顾，此刻面对燕南心幽幽银枪时候，他却宁肯承认杨戈远的确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卢定方心胸不容人，但他却从来都会顾着自己的性命。方才口出轻佻对燕南心情不自禁说出那几句话，他清醒过来是心里面不住后怕的。
不说燕南心在各阶层中有多少熟识交结，便是他卢定方此刻所处的位置，足以令这个贪生怕死的大将军后心不住滴下冷汗来。他不管燕南心十步之内是否有人能不能逃得性命，反正他是不愿意以身相试的。
讪讪一笑，收回了伸过去的那只手，身后微不可察的惋惜叹气声，便似一记耳光在他心头划过，霍然转身怒目喝道：“谁在叹气？滚出来！”
士兵们心头遗憾，却也不敢表露出来，见得卢定方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在他通红灼热目光的逼视下，各个低下头去，不敢给这羞怒的大将军有找借口杀掉的机会。
燕南心脸上有呆板的面具罩着，没有人能够看得见她的表情，司剑却是能够猜到自家小姐此刻的心思，仿佛自己便是她的脸一般，妙目轻斜向卢定方一瞥，转身要去整理马车时候，忍不住嘿嘿轻笑起来。
卢定方听见身后有人讥笑，想也不想抽出腰间长剑便向后刺去，剑刃平稳凝重挟着双耳可闻的风声，急速向司剑而去，眨眼便到了她面前，端得现了一手好功夫，便是燕南心的只能给人看见的眸子，也微微闪过赞许的光芒，旁边几个将军中，有识货的大声便叫了起来：“好功夫！”
司剑正要出剑上挑解开困局，燕南心长枪已霍然跳起来，便似一条久困的潜龙，忽然惊雷一声，便带出笑傲苍穹的力量，傲然起身俯视四野。
那银枪带着龙吟一般的响声，在那几个将军微闭的双目中化作流星一点，哪里容得下他们出手，腰间刀枪尚未抽出一半时候，便已越过数步的距离，轻轻点在卢定方长剑之上，不可推卸的力量震在卢定方手臂之上，五脏六腑一阵翻腾，长剑拿捏不住，当啷便掉在地上，只有面如土色的长剑主人倒退三步左手握住右手腕，惊骇目光向燕南心投来。
燕南心似从未动过手，长枪仍然静静凝立在一侧，宝蓝色衣衫给微风轻拂，抚过长枪锃亮身子，明媚将当空日光也比了下去。只众人看去，三伏天却好似严霜掠过，心头微颤，均知燕南心已动怒，若非这卢定方身份出众而她们两人又身在军中，恐怕此刻留在地上的，已经是一具尸体。
卢定方艰难吞了口口水，正想要说几句场面话，却两股战战不能言语，幸亏身边有属下知晓他此刻的心情，便扶着卢定方臂膀向燕南心两人喝道：“大将军不过是恐吓小丫头一下，燕小姐怎生果然下狠手？”
燕南心不屑与这些蝇营狗苟的假将军说话，偏过头去不向他们看一眼，司剑口齿伶俐，便向那卢定方等人笑道：“我家小姐也是恐吓这大将军一下啊，有什子好可怕的嘛！”
她将她“大将军”三个字咬地很重，生恐别人不能听见，说完还要做出一副“大将军就不会害怕”理所当然的样子，皱着小鼻子嗅一般吸两下，捉狭向众人看去。
卢定方给人搀扶着休息这一时刻，觉着双腿有力量了，便推开手下向燕南心强按怒气拱手道：“本大将军尚有军务未完，就此告辞！”
燕南心点点头道：“嗯，大将军军务繁忙，便不多留，请！”
卢定方恨恨向司剑投去“等着瞧”的眼神，甩头领着属下，走了。
燕南心见他们去的远了，便向司剑暗使眼色，两人钻进车厢去了，至于那三具尸体，他们的大将军都不看一眼，燕南心也便不去为此费心，自有官兵过来抬了去掩埋。
两人回到车上，看看四下无人，燕南心便向司剑问道：“咱们的口粮，还有多少？弄容几天？”
司剑掰着手指算了算道：“能有三天吧，嗯，两天！”
燕南心好气，伸手拍了一下司剑脑袋嗔道：“三天两天，到底能容几天？”
司剑想了想，肯定道：“咱们省着吃，能容四天；平常吃喝，三天足矣。若是胡吃海喝，那便只能有两天时间啦！”当然结果便是落了燕南心一记白眼，司剑嘻嘻一笑毫不在意，将腰间长剑卸下放在一边，伸手便抓过水囊来。
燕南心点点头，想了一想低声道：“这两天将肚子垫饱，明日晚间，咱们都别睡觉，等到军营大乱时候，咱们就向外面走，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司剑似有所知，眨着眼睛点点头，正要说话时候，忽听太原府城门下欢呼声惊天动地响起来，那“呼嗨儿，呼嗨儿”的声音，将马车窗帘掀开来，燕南心与司剑透过一丝缝隙向那边看过去时候，正看见弹汗山将士们一部分收缴了连环马，另一部分将官军发起最后一击，几乎是撵着官兵的脚后跟，将他们赶回了大营来。
司剑看着满地流窜的官兵，忽然吃吃笑道：“一群鸭子！”大战半天的士兵们，双腿几乎要挪不动了，若非弹汗山骑兵在身后纵马追赶，官兵便要瘫倒在地了，此时撒腿向大营回来，那模样岂不正是一群鸭子给赶鸭人赶着回窝！
燕南心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放下帘子静坐不语，渐渐有哀愁弥漫车厢。
司剑笑呵呵看着到处乱窜的官兵，忽然感觉到自家小姐情绪变化，急忙放下帘子转头去看时候，斑驳阳光透过窗纱射进来在燕南心身上，渲染出昏昏懒懒的韵味，却怎么也脱不开淡淡的哀怨愁思。
司剑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跟随燕南心时间也不短，稍加思索便明白燕南心此刻的心思，便依过去攀住她胳膊嘟起嘴唇黏黏糯糯道：“小姐，分分合合本来就是天下大势所趋，你不是经常这样教我么，怎么今儿却自己想不开了呢？”
燕南心似全身力量都已散尽，有些疲惫靠坐在绵软榻上，闭目静静呼吸几口长气，似在按捺满腹心思，半晌才幽幽叹道：“我也知没有哪一个王朝能千年万岁，大周皇帝昏庸朝纲腐败，到处都是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不败亡便要灭亡，眼看着外族四周虎视眈眈，有时候想着给咱们汉人掌握华夏神器也无不可，总好过蛮夷肆虐文明消散。但是，心里这么想着的，看到那么多士兵死伤，那么多山河破碎，也不知多少家妻儿男女父母兄弟从此便要沦落黄泉，就不自禁厌恶起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你还记得咱们从江南出发的时候么？横行群盗沿路杀人，白骨森森一路上不知见了几多次，师傅教我杀人的东西，我……我真不想有，真想寻找一处无人的角落，能朝看晨露晚酌夕阳，青山绿水消磨了这一生。”
她这么淡淡说着，司剑趴在她腿上扬起俏脸看着，眼看她明亮的双眸中潮水般涌起湿雾，顿时慌了手脚抬起袖子便要隔着那面具擦上去，眼珠转处嘴里便笑道：“怎么不记得哦，咱们刚出来的时候，我还记得到处都是那些轻薄的男子追着小姐乱跑呢。”眨着眼睛，她有些怀念般扑闪扑闪不住翕合眼帘，嫩白的手指轻轻不住在嘴角点着，俏皮道：“不说咱们阁主属下，便是放眼天下，能比得上小姐的，也便只有师姑她一个人啦！唔，可惜我是个女儿家，若这辈子生为男子，定然也与那些狂蜂浪蝶一般追着小姐，从江南追到长安，从长安追到冀州，小姐去哪儿，我便跟着去那儿！”
她说话间颇有沉重感觉，似赞同往日不住追着燕南心的那些男子，理解一般不住点头，虽然话里面惋惜自己身是女儿，却哪里能听出半分惋惜的意思，燕南心只觉面具之后的一张脸给司剑说的灼热，忍不住便去拍她俏脸，嗔道：“你这鬼丫头，说甚么狂蜂浪蝶的，难道你便是这般作践我么？！”
司剑嘻嘻一笑，躲过燕南心手掌，端坐起来道：“其实我说的也不差嘛，小姐这么好看，师姑也常说你比她当年可要漂亮的多啦！”
燕南心眸中闪过钦慕的身材，伸手掠掠有些散乱的长发，淡淡一笑向窗外望去，目光似要穿越山水望尽江南，口中肃然道：“师姑那是在谬赞我，难道我那么不自觉么！司剑，要说这天下我最佩服的，师傅也不在此列之中。咱们女儿家，千百年来，平川郡主算一个，另一个，却便正是师姑啦！”
司剑双目异彩连连，低下头去喃喃念了几句似诗非诗的话，低声向往道：“那些事情，便是有一个人，这一辈子做了一件，也足以流传千古，也足以万民生香啦。师姑，她是咱们怎么也比不上的。便是她那儿子，若非得益师姑许多，也不会有那么多英雄豪杰争着去投他，真真是师姑做过的事情，不是功劳，却什么功劳也比不上啦！”
燕南心呆呆想着心事，却听见司剑这句话时道：“你看错啦，师姑的儿子……他也是师姑那样的性子，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的。诚然，师姑留给他的很多，也令他得益不计其数，你却不应该说他是靠着师姑的名声赚来的。北击狂胡，南压大周，没有不世出的英雄气概，便是师姑六个他再多，也无济于事。他与师姑十年不能见面，自觉阴阳两隔，心中仇恨便如火山之下的火龙，时间久了，一旦爆发出来，那便是天下横隔在他面前，也是要给毁灭的命运。那弹汗山，英雄何其多也，北羌素来重英雄，今却举全族相投，不是他人物风流，哪里会值得这些草莽豪杰生死相随！”
司剑撅着小嘴，鼓起如兰香气，又用手指在腮帮上一戳，“噗嗤”一声轻响便瘪了下去，直将自己玩个不亦乐乎。
燕南心说着，司剑便想着，不住点头表示赞同，完了有些不满道：“师姑也是可怜的人哦，不明白师傅她们为什么要人家母子分离十年，还要作阴阳两隔的假象！”
燕南心横她一眼叱道：“这些事情，不是咱们能够议论的，以后不要说，也不许想！”司剑委屈点点头，低声“哦”了一声表示听见了，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燕南心也在慵懒的车厢中倚着软塌怔怔不知想什么，一时间外面两军歇战万籁无声，整个太原城下安静极了。
车厢外沉重脚步声响起，有人距离马车数步之遥处停下来，向燕南心两人道：“刺史大人请燕小姐过去赴宴，不知燕小姐……”
燕南心懒懒挥挥手向司剑道：“我有些困了，你跟他说今日便不过去了！”
司剑挑起门帘窜出去向那人吩咐过了，那人也不勉强，便径自回去复命。
司剑上得车来，笑嘻嘻向燕南心道：“小姐，那老儿定然没安好心，不去便是最好！哦，对了，方才你要我去给那老儿传话，我没做到，小姐，要不要责罚哦？”
燕南心一笑，半靠榻上闭着眼睛心下直道：“也罢，这冀州刺史，便不用帮他，只管去了便是！”（未完待续）
爱心猫粮1金币
南瓜喵10金币
喵喵玩具50金币
喵喵毛线88金币
喵喵项圈100金币
喵喵手纸200金币
喵喵跑车520金币
喵喵别墅1314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