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黑水洋

万历三年二月仲春，江苏外海黑水洋（江苏连云港黄海东经123°以东一带）。

天空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层遮蔽的天空的颜色。宽阔的海面上一望无际。除去海水便是白云。凛烈的大风狂暴的在海天之间穿行，巨大的能量仿佛天地之间的主宰一般。浪随风动，风助浪起。狂列的大风之下是翻涌的大浪。如巨大的土墙一样的大浪时起时落，而在这巨大的风浪之中一队小小的船队正以一字长阵连粽而行，无视风浪的肆虐快速的向着东方破浪前行。

这艘船队当中全都是大型的战船。一共是六只明军水师战船大青头（乌艚战船）。与寻常水师战船所不同的是，这六艘船上没有战船常见的女墙。却有着强大的远程武器——床子弩。没错，没有人看错。正当年宋代的破辽利器。明代的床子弩依然在当年的北京保护战当中保卫国祖国的王都。

六艘船的中桅之上，各有两面大旗在风中烈烈作响。一面是蓝底，红日和黄月重叠的大明朝的国旗（当然这个年代可能没有这个说法）；另一面则在其下面，为黑底白字上书镇海两字的三角形大旗。船帆也不是大明特有的竹篾硬帆，而是利用竹杆与篷布组成的软篷帆。除此之外这些战船与明代常见的水师战船大青头从式样上来说没有两样。但是这些特点已经使得这些大帆船与这个时代的明军战船差别明显。

此时船上四处可见忙忙碌碌的水手们。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件藏青色的盔甲，只是这种盔甲非常奇怪，即不象是铁，也不象是皮。盔甲背部都各自写着一个字。让人一眼就能够知道他们的工种和职责。这些人动作麻利，行动迅速。在这风浪当中也不见丝毫胆怯，显然是航行于海上的老手了。

“二公子，我等已巡至黑水洋，今日天色不善，不若这便回去如何？”由首船开始算第三只战船后部低矮的艉楼之上，一个汉子正犹豫的看着立于他面前的少年。但是他眼前的少年却没有直接的回答于他。

只见这个少年紧紧的抓着面前的扶手，却神情肃穆的看着东方的海平线。只是无论少年如何观察，那里都看不见任何人想见到的东西。

“二公子，我等不过乃游兵耳，此大风浪中，倭寇船弱，怎敢现身。既倭寇未现，何苦在此守候。若万一……”大汉苦口婆心的规劝之下少年扬起了一只手。大汉见此便不再说话。

“鸣号，升归旗吧。”少年失落后说道。不过他刚说完大汉便兴奋的应道：“尊，二公子令。”

然后只见大汉说完便走到了少年的前面大声叫道：“尊，二公子令，鸣炮，升归旗。”

于是马上一个盔甲背面写着大大的“旗”字的汉子拿着一面白蓝相间的三角旗帜来到了中桅之下，开始准备。而船舷边一个盔甲背面写着“炮”字的汉子则操着一门小形佛郎机炮，只见他将子炮放进炮体之内，然后点燃火捻。

“碰。”炮声吸引了其他战船上那些背后带有“火”字的汉子们的注意力，只见他们纷纷拿出单统的千里镜看向中间这只带有三面大旗的座船。高高的望斗上传来的消息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见到座船上所升起的大旗。这些汉子们马上示意背后写着“舵”字的正的操着船舵的字的汉子们，在他们的命令之下这些汉子们全力将一个巨大的大圆轮开始向着一边旋转。于是船队开始转向。自第一艘船开始，依次开始改变方向。

“二公子，先去仓里休息如何？”少年听到了身后的汉子的关切的意见，长出一口气默然走向船梯。汉子见少年没有坚待也面带喜色的跟在后面准备下到仓里好好安慰一下眼前的少年。然后再出来指挥大船前进。

“唔，那是何物。立三，过来瞧瞧。”顺数第四只大青头望斗之上，一直看着东边的男孩小声的对身边的人说道。两个男孩正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紧张的拿着手中昂贵的千里镜四处的观望着。船只在海中摇晃的幅度随着船只的高度的增加而增加。到了望斗这高度，那简单就象是在坐座海盗船一样的刺激。所以两人现在呆了这里也是小心异异的。

“我瞧瞧。那是船吧！”另一个过来的男孩说道。

“船，瞧着象。”

“船！”两人都意识到了什么，异口同声的大叫了起来。

……

少年刚从艉楼上下来，准备进入船仓当中，突然一个艉楼上一个汉子对着他大声的叫道：“二公子。船，船！”

“什么船。”少年疑惑的看着这个激动的汉子，只见他边说一边还用手指向东方。少年与身边的汉子对视一眼，两人都意识到了是什么船。他马上飞速的爬上了艉楼。将自己手中的双桶千里镜正对向东方。并快速的调整着焦距在海面寻找着那些小小的影子。

“正是倭寇，正是他们。石柱，我等未错，我未错也！”少年兴奋的大声的叫了起来。但是他身边的大汉却有着一丝的忧虑浮上心头。少年兴奋从船舷边跑到了艉楼最前面的扶手边大声的叫道：“击鼓。鸣炮，众船迎敌。发信号通知明军。”

一个身着着“号”字的盔甲的青年走到了船舷边，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根直径一寸不到，长达一尺的纸统准备着。过了一会儿他从怀中拿出个火引子，对着那纸统上面的药捻一点。

“呼。”一个小小的火球从纸统里窜出，飞向几十米的空中。“碰！”火球炸开了一道亮丽的火花。如同后世过年常见的烟花一般美丽、绚烂。然后又是第二只，第三只。

看着这些美丽的烟花，少年身后的汉子却是心情越发的沉重了。

“希望明军能够看得到。”少年冷冷的看着天空的烟花。他并没有太多的负担，来了这里就别想着回去，一往无前反而才能活得下去。

“咚咚……！”巨大的鼓声响起，力士们用尽全力击打眼前的大鼓。但是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海浪当中却是那样的苍白。不过全船之人还是在这鼓声当中开始亢奋了起来。他们动作更加麻利，神情更为专注。在这鼓声当中他们开始感到血液开始不断的向着头部涌来。不过他们没有害怕，没有难受。因为他们已经等着今天许久了。

“碰，碰！碰！”佛郎机火机的三声让船队内所有人都了紧张了起来。紧接着后面的几艘船都响起了鼓声。然后再是已经转向的前面的几艘船。

“令，一号船转半圆弯（u形弯）航向正东，各船以前船为准次递转向。各船捕盗进行战前准备。”少年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但是下面的汉子居然对此没有半点意见。诡异的照着这个只有他们三分之一，或是四分之一大小的少年的命令行事。并且在他们的眼中只有信赖，没有怀疑。

很快一些在仓里轮休的汉子们也都穿上盔甲爬了出来。三声炮声就是一级战备，凡是听到了就表示马上要打仗了。自然不能还呆在仓里。一时间甲板上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他们明白现在该干些什么。于是刀剑被摆了出来，鸟枪开始上药；床子弩的巨箭被挂上；沙袋从仓里被提了出来放在了甲板上。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船队也顺着少年所定下的方向向着东方而去。

半个时辰有多长呢，如果照着时间来说只有一个小时而以。但是今天少年从刚发现这些已经接近到了二十公里之外的敌船，到最终快要接战为止。这半个时辰的时间让他想的很多想多，在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后世的许多情景，那些他不喜欢的历史、战争与双眼茫然的中国人。这是他那个时代里某个耻辱的朝代里特有的产物。那些与眼前同样的敌人进行的战争当中他的许多英雄的前辈们死于屠刀之下。这让他双手不自觉的用尽全力撵紧的手中的扶手。白色的指节里一丝血色都看不到。在他的心里，在他的情感里中国人都应当与那些地狱里出来的最凶恶的野兽民族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来释放那之后百年历史压在他头上的沉重压力。

“二公子，全船准备完毕。请训话。”一个身着“捕”字盔甲的后生冷静的对着眼前的少年说道。

“大善，童捕盗治军实让我大开眼界。”少年欣慰的说道，然后他没等对方回话就走到船艉楼前，站在这里可以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一百多号人。此时他们都目光坚定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希望他能够给于他们更多成就。

站立于此少年突然想起了前一世所看到的无数史诗大片，此时他的心中感慨万千，但是却无法成为语言脱口而出，他的目光炽热，却无法象火炉一样燃烧起来。突然一些台词跳进了他的脑子里。于是他脱口而出。

“数百年来，北虏南寇，乃是我大明腑心之患。我等未生于北方，无法为国驱虏，常以为憾！然，家乡每每被倭寇入侵，父老兄弟残遭屠杀。何故，盖因寇乃不习礼教，化外蛮人耳。而今大明正受那些倭奴威胁，若放其上岸者则我等家人必如去年一般。此辈杀人放火，无恶不做。我大明必再次生灵涂炭、尸横遍野。你等可以忍受？”

“不能。”所有人异口同声的大声响应少年的问题。

“贪婪让那些猪猡们心智蒙蔽、理性全无。这些会让其送命！其见遇着我等，便是其活到头了。而今你等皆乃商会宝贵之兵士，大明忠勇之壮士。经年以来历次出海，数败倭寇于海面。实常胜也！而今倭寇主力于此，我等便要给他们当头一棒。忠请各位坚守岗位，戮力为国。”

“坚守岗位，戮力为国！坚守岗位，戮力为国！”下面的人激动的大声的叫着。

“请记住，我等脚下战船便是我等之家，它们也是大明的国土。去拦截那帮倭船，你等可击沉、焚烧或俘获它们。打翻他们的黄梁迷梦，杀他们一个屁滚尿流！”

“噢噢……。”下面的汉子们此时正兴奋的大声的叫了起来。自明以来身在海边他们不断的受着朝庭与倭寇的双重压迫，对于朝庭他们无法反抗，因为那是叛国。但是对于倭寇，他们却可以无所顾忌。几十年来的的仇恨使得眼前这些汉子双目通红，恨不得直接跳到倭船上将那些“蝴蝶兵”们撕个粉身骨碎，即便那些人里有许多是大明人也一样。

倭寇船队布局严谨，从天空望去如同一个十三的月亮一般，船队的外面围着几十只水押形的小形战船小早船，而在里边则是难得一见的大型日式千石级别的廻船——弁才船。与常见的倭寇船队所不同，这只船队里没有使用任何中国帆船。更奇怪的是这些船不象寻常倭寇船只喜用带有“八番大菩萨”字样的船帆，这些倭船的船帆上面都整齐的写着：“日之初国天照神育”显示着他们的与众不同。

庞大的船队老早就发现了前来拦截的敌人。六只大青头的帆现在被风撤得满满的，正是速度最快的时候，船上的水手们显然都是老手了。整个船队如同一只长蛇一般整齐而快速。

“还是二公子聪明，当初若不是二公子坚持，将船队分成两支则我等眼下必被倭奴驻个击破。哪能象而今一样整齐迎敌。”少年身后的大汉看着如同讨好一般的话语却是另有目的。不过少年此时已是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战斗。再无半点分心之处。

“马上便要开战，刀剑无眼。二公子不如先……”

“石柱，勿需再言。”少年之心如铁石般坚硬。

“二公子……”汉子还想再言，但是却被少年举手制止。

“令，首船改向东南。”少年大声的下达着命令。很快身背“旗”字盔甲的一个孩子拿着他手中的黑白两色旗不断的对着前船打着信号。船队在那些盔甲后面有“帆”字与“舵”字的汉子们的麻利的动作之下，很快依次改向东南。从正面回避过了迎面而来的倭寇前峰船队。

这些举动是让眼前的倭寇们惊讶的，因为明军不是这样作战的。但是这些倭寇敢在如此天气之下依然前来，也就证明他们同样是那些来自地狱当中的终极魔兽。只见倭寇前峰船队的十二支小早很快放下帆柱，开始落桨。三十多艘船桨的整体作用之下小早船的速度突然提高。这十二艘船如离舷之箭一样的冲向了改变方向的大明船队。

“床弩上弦，佛郎机与鸟铳手准备。严令各船，无令不得射击。”少年大声的下达着一个又一个的命令。而这些命令则被身背“旗”字的孩子通知到了一只又一只的大明战船之上。

“测距。”捉着千里镜一直看着的少年突然的喊道。很快船尾一个刻盘边一个少年声嘶力偈的说了一个数字，而船首也有一个少年做了同一件事。然后在少年身边的一个中年书生就说道：“二公子。七十二丈。”

“令各船自由选择目标。在座船发射弩箭之后马上发射。”少年说完对着他不远处身背“捕”字的后生道：“下面，便一切托付于童捕盗了。”

后生点了点头。然后开始下令：“弩长听令。目标倭寇左首第三号船。准备！”

船上九只床弩沿中线一字排开，每只弩边都有一人小心的观察着后生所定下之目标，然后小心的调整着弩的指向。而他们的后面则有一人手拿大锤静静的等着后生的命令。

“六十三丈。”少年身边的书生也大声的喊着。

“点火”后生冷静的说道。只见弩首九个汉子各拿出一个火引子，吹亮之后点着了放在弩箭身上的。

“放！”随着后生一声令下九支长箭飞向的速度最快的那只倭船。随着他们而去的还有另外五艘船上的四十五支弩箭。

但是九只长箭只有一支击中了倭船，只见粗实的箭体居然将四个倭子穿了个通透。前面两个连挣扎都没有便全见了他们的天照大神。而后面的则象是杀猪一样的大声的叫了起来。血腥味与惨烈的死法让船上的这些倭子们开始惊讶了起来，不过他们完全没有人闻到那一丝丝的硝烟味。

“轰”的一声。整个小早船象是被巨大的力量给推了一下一般。船首被的爆炸力破坏得面目全非。血水如雾一般的在他们身边浮现，断肢雨一样的从他们身边落下。这让所有还活着的倭子都呆若木屐。但是他们还没有反应的时候，水下突然传来的巨大推力则将他们完全的吓倒了。

身边海水如同开水一样的翻腾着，爆炸的冲击不会被海水吸收。而是完全被释放了出来，但是坐在小船之上的倭子们却完全体会到了。原本不结实的搭板结构此时如纸湖的一样脆弱。木板之间的结构被冲击力无限的放大，从缝隙当中不断涌入的海水使得倭子们完全失去了战意。所剩不多的几十个倭子不得不忙于拯救自己的小命。但是船上除去头灰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让海水流出船体的东西。于是这些倭子们三下五除二就把刚才那地狱一样的场景忘了个一干二净，开始做起了机械式运动来。不过不知道他们的体力是不是可以支持到有人来解救他们。

一次攻击使得两只小早失去战力，这次攻击给于倭寇船队的震捍可想而知。但是其他的小早显然并没有完全被吓倒。他们依然卖力的划着桨，力图用最快的速度接近眼的战船。只是他们远远没有想到恶梦并没有结束。

这些小早船走的一个弧度，现在正好与与倭寇船队航向成一直角，此时大明船队再次转向与倭寇的大船队形成平行，并与之交错而过。首船开始改变航向正东，后船依次照做。而这些出击的小早正好可以出现在大明船队的测面。但是他们却也都把战船改变了方向，变成向着大明的战船前进的主向转向，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在接舷的时候顺利的挂住速度极快的大明战船。而不是被其结实的船体压入水中，变成一些木片。尚能作战的十只小早当中也有受伤的，只是不象那两艘船一般多处漏水那样严重。

这时突然从倭船当中出现了几十只六角的火绳枪——铁炮。

“碰碰……”一阵清烟而过。顿时大明战船的舷板上出现许多小眼，但是三层板材复合结构的大明战船连火炮都不易击穿，更别谈火绳枪了。不过只是在给这些战船留些“纪念”而以。但是由于倭子的火绳枪攻击，许多大明战船上的作业人员不得不低着身子，以防止被击中。而少年更是被他身边的汉子完全的护住了。

不过大明战船并不想被动的挨打。很快，更为清脆的“碰碰……”声音出现。一阵阵的白烟之下证明是大明的战船上的火绳枪——鸟铳开始反击了。虽然鸟铳威力不如铁炮，但是小早船可不是大型日式战船，没有象安宅船一样厚厚的楯板与筒壁的保护。直接暴露出来的倭寇登时死伤不少。

不过这并不是倭寇的目的。随着两船接近这种单方面的屠杀就快结束。

只见这些船上跳出一些手拿绳钩，正是手上摇晃的倭子。只见他们双眼当中满是愤怒，仿佛欲择人而嗜的野兽一般。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他们都身上都穿着难看的麻将甲，全身上下除了头上的白布和一块兜档布以外再没有穿衣服，那些粗短的腿上满是脚毛。腰上都别着难看的倭刀。显示着这些人在船队当中的地位。

看到这些人大明船队很快了解他们的目的，这些人已经是准备跳帮作战了。这时突然从小早船上许多火箭被点着。看来倭船准备火攻了，不过他们的希望很快破灭。大明战船队突然由首船开始再一次开始转向。这次近在咫尺的转向使得倭船队一下子远离了大明的战船，而大明的战船的船舷则完全对着眼前这些倭着。

“轰轰……”几十次这样的声音过后倭寇的小早船上顿时血肉模糊，佛朗机炮的好处是有子炮铳，能够在发射完成之后马上更换。突然的转向之后大明战船上的三十只只佛朗机炮都有了足够的射角，并且在短时间城进行了三次齐射。登时十五丈的距离上，无数铁铅子能够轻松的连续撕开几个倭子的身子。三十门佛朗机炮九十次发射一共送出了近千个铁子与铅子。于是距离明军战船最近的三只倭船上几呼看不到活人了，而再远一些的船上也是只见没有动弹。只有三只战船因为距离较远，所以几没有受到重创，现在正在逃跑。

“噢噢噢……”六只大明的战船之上满是欢呼，十二只倭船二千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爬上了他们的战船，这在之前的战斗当中几呼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他们现在却做到了。如何能让人不去欢呼。

少年也要这种欢呼当中心神稍稍的放松了一会儿。但是也只是一会儿。因为他很快发现倭寇船队已然远去。

“船队追击。定不能放那些个倭奴上岸。”少年吼到。

“殊倭奴！殊倭奴！殊倭奴！”大明战船上的人们欢快的叫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