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书,继续念书。工作以后安排!你不是盲流,是自愿参加边疆建设的知识青年。中央有文件,凡是十万转业官兵的家属和亲朋,都动员到北大荒来安家落户,待遇和转业官兵、支边青年相同,给安排工作。所以你不是盲目流动人员,是自愿支边的青年,边疆需要你这样的有知识、有理想的人哪!"闵玉泉严肃地说。见关尚文摇头叹气,又说:"不要自暴自弃,要振作起来,到北大荒的抉择是正确的,是光荣的。"
附近座位的旅客,都投来羡慕和鼓励的目光,列车长听说他们是去北大荒,热情地问这问哪,并指定闵玉泉全为旅客代表。
关尚文见此,不再说话,闭上双目,又沉浸在痛苦的折磨之中
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同学和亲人,故乡的恋人随着滚滚的车轮越来越远了;故乡的树木已经返青,地里已有备耕的人们;然而随着火车的前进,渐渐地,渐渐地又见到僵硬的枝条,灰黄的杂草;越往北越觉得冷:地上出现了积雪,出现了一个银白的世界;寒风开始呼啸,雪花撒向了车窗
关尚文从沉迷中醒来,见到这银白世界,惊讶地说:"呀?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漫天皆白呀?"
"车过哈尔滨了,这里不像咱辽宁,冬天下了雪很快就化,而这里下雪以后,到第二年四月以后才能开始化。再有一天的时间就到北大荒了,那里的雪更多,化得更晚。"闵玉泉向关尚文介绍着。
关尚文望着车窗外的雪,飘飘扬扬,漫山遍野,天地间碎玉飞花,乌蒙蒙,白茫茫好奇心暂时压过了胸中的憋闷,不由得低吟起毛主席的词《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啊!太贴切了。真是不乘火车北国行,难解主席词中意呀!"
闵玉泉见他有了笑模样,心里也踏实多了,笑着说:"这里的雪跟咱北大荒的雪比起来,可差远了。你喜欢雪,到了那里可让你大饱眼福了。"
说话间,火车到了密山车站。关尚文随姐夫下了车,一股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冷战。
"把棉衣扣系好,帽子耳朵放下,手套、围脖都带好。这就是北大荒了。现在没出正月,天还冷得很哪!"闵玉泉边说边帮他做好这一切,走向另一列火车,向铁道兵农垦局所在地垦新城开去。
这是铁道兵农垦局的自用车,车厢又窄又黑,没有车窗,俗称闷罐车。车内靠边有长凳,但因坐下太冷,旅客们都围在中间的一个大铁炉子旁谈天说地,车速很随便,司机就像马车老板一样,愿意在那里停就在哪停;车上的旅客也很特别,几乎全是军人,很少有妇女和儿童。见关尚文一上车,都热情地招呼:"小鬼!快过来烤烤火!别冻坏了。"说着,像一个大家庭一样,把孩子让到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
车到垦新城,便到了铁路的终点。下车后,关尚文随姐夫向家里走去。这时他才注意到,垦新的街道,到处是冰雪。冰的路面,雪的路墙;一堆堆,一条条,除了雪,就是冰。连房屋因有窗户,还能辨别出是住人的。不然,有的房子看上去就是庞大的雪堆。路面又光又滑,稍不注意就滑倒。他没见过这样的路,开始还觉得有意思,可是滑倒几次,再不敢迈大步了,只好轻轻地提起脚跟走路,走得扭扭捏捏,像小脚女人。
"没事,大胆地走,一步步踏实,就不会摔跟头了。"姐夫提醒地说。
"啊!一步步踏实,就不摔跟头。"关尚文重复着姐夫的话,照样子走,果然不摔跟头了,他突然悟出一个道理,人生跟走路一样,只要步步踏实,再艰难的路,也不会摔跟头,自己就因为没有踏实,才摔了个大跟头。
他思索着,到北大荒来了,这已经迈出了人生转折的第一步。今后的路,要自食其力,可能会有更多的艰难在等着自己,能不能摔跟头,能不能步步踏实,全凭自己了!
姐弟相见,悲喜交集,望着弟弟清瘦的面容,想起弟弟两年来在家经受的磨难,姐姐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但又能说啥呢?两个弟弟都是聪明好学之人,都有念书的天分,可是,却都没有把书念完,这怨谁呢?姐姐下了决心:弟弟已经来北大荒,就让他在这里继续上学,让他实现"读书穷万卷"的志向。
"尚文哪!先歇几天,等开学时,让你姐夫送你继续上学,我供你念书,啊!"姐姐商量地说。
"姐姐,书我不念了,高中课程我们快学完了,各科的知识我都掌握了。只剩下一年就是大学预科了,要念大学预科,只有进辽宁大学,其他地方也没有这种学校。我已经离开了我的母校,又怎能进辽大?进不了辽大,我的书还有啥念头哇?关尚文沮丧地说。姐姐一听傻眼了,因她听说弟弟要来,便和姐夫一起去中学联系过,中学原来只有初中二年级,今年刚办三年级,同意尚文读三年级,可是弟弟连高中课程都快学完了,这茫茫荒原的边境县城,还没办大学。更谈不上大学预科了。
姐夫一听也愣了,问道:"你今年不是中学三年级吗?怎么连高中课都快学完了?"
关尚文如实地把实验班的学习向姐姐、姐夫说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念高中这里都没有,更不用说大学预科了,在北大荒还真成问题。农大正在筹建试办中,可也没有预科呀"姐夫也犯难了,想了很久说:"尚文那!看来你这书不念太可惜了,对你,对国家都是损失,我劝你在这休息几天,好好玩玩儿,然后还是回辽宁,继续读书,你念书的一切开支,包括食宿费,我和你姐姐紧一点儿,按月寄给你,无论如何要念高中和大学。大学毕业后,愿意来北大荒,农垦局会抢都抢不到哇!"
"姐姐、姐夫,我已经到了北大荒,也就不打算再念书了。哪有回去之理?我不想再拖累你们了,还是为我找份工作,让我踏踏实实地走自己的路吧!"关尚文看着这不足八九平方米的小屋,想到进屋时,见这不足两间的地方,竟在四角分住四家,小得转不开身,便说:"早有工作,也早有个住的地方啊!"
姐姐用手捂着已经凸起的肚子,叹道:"也只好这样了,不然妈妈来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也成问题。先安顿下来再说吧。"
就这样,关尚文暂时住了下来。但很快发现,这里的粮食供应也很紧张,又添自己一张嘴,更觉困难了。为此,天天问姐姐自己的工作有没有头绪,不求挣钱,只求糊口吧。
这天,姐夫被问得无奈,只好说出实情。
"尚文那!工作是有,但是局直单位目前一个人不让留。所有干部和官兵的亲属,一律充实第一线,到农场去,我和你姐姐不愿让你一个人到第一线,想留在垦新局里,所以一直解决不了。"姐夫为难地说。
"哎呀姐夫!我一个学生,留局直能干啥?到农场不更好吗?我在学校就想,将来有一天能到北大荒开拖拉机,该多好啊!如果能去现代化的机械化农场,不就有机会学开拖拉机吗?"关尚文听说有工作可干,恨不得立刻就去。
第二天,关尚文带着铁道兵农垦局的介绍信,同姐夫一起,到百湖农场驻垦新办事处报到。到了办事处,闵玉泉直接找到办事处主任,这主任是同姐夫一起转业的,二人聊了一会,交上了局里的介绍信。
"怎么?一个高中生也要到农场去?"主任有些不相信地说。又问:"关尚文?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内弟,听说北大荒需要人,说有志青年志在四方,便来了。我想安排在局直,他要去农场,我也没办法。"
"那好,有志气,我们欢迎!我找个车带他去农场,以后有机会我把他要来,办事处缺会计。"说着喊道:"陈大爷!看有没有回农场的车,让你的这个小老乡先去农场报到。"
"来了!"关尚文听到一口地道的家乡话,见一位五十来岁满脸伤疤的老兵模样的人来了,"那个老乡?"
"我叫关尚文!"关尚文连忙自我介绍,在这里见到老乡很感亲切。
"关尚文?小伙子是哪儿的人?"陈大爷亲切地问。
"辽宁古城。"
"哈哈!真是老乡。我也是古城人,好!以后再唠。正好小王的车回农场,得把他截住。"陈大爷说着截车去了。
不一会,门外汽车响,陈大爷领一个胖墩墩的年轻人进来了。
"小王,就是这小鬼,是我老乡。你可要一直把他送到劳资科呀!"陈大爷叮嘱着。
"好吧!"小王接过行李,说:"走吧!上车,咱中午到场部吃饭。"说着,领着关尚文向车走去。让关尚文坐在副驾位置上。姐夫、主任、陈大爷一直等车开走了才挥手告别。
小王开车一直向百湖农场驶去。这是一辆半新的汽车。刚出垦新不远,便被一道雪岭堵住了,怎么也开不过去。小王停下车,从装满货的车厢里拿出一把铁锹,开始挖雪。关尚文一看,也拿起一把锹挖了起来。
"小鬼!你歇着吧,我自己挖。"小王说。
关尚文又听见叫他小鬼,心里不是滋味,便说:"我叫关尚文,咱一起挖不快点吗?"
"好吧!不过这一路可够咱俩挖的了。今天的烟儿炮,挺厉害。"小王又说:"这辆破吉斯可够呛能过去。"
小鬼、烟儿炮、吉斯。这都是些啥词啊?加上他那一口腔调,可把关尚文造愣了。但他没吱声,继续挖。小王见他挖得挺卖力,心里挺高兴。见挖得差不多了,便把车开来,冲过这道雪岭。关尚文见呼呼的北风刮起一股股雪白的粉末,转眼间将刚挖出的车路又添满了,便又向回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