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有这等事儿?"关幽燕这才感到事态严重,沉思着说:"我们在家里都是穷弟兄,穷帮穷不抢又不夺,碍着他们什么事儿了?我就不相信他们能把穷人都抓起来。抓起来更好,我们还有吃饭的地方了呢!来抓吧,我关幽燕正愁没人抓呢!"
"老大哥!冷静点儿吧!"厨子程万达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咱千千万万弟兄都看着你呢!如果你有个一差二错,让我们让我们怎么办呢?"程万达话中带着哭腔。
"杀人不过头点地,头切下碗大疤。不用怕,日本鬼子那样凶,咱不是跟他斗过吗?就那些流氓地痞,那不是小菜一碟!"关幽燕见程万达惴惴不安,缓和了口气,"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他们知道了咱们的秘密,肯定咱弟兄中有人告了密。可能还是贴心人,除了我身边几个人外,谁知道我是老大哥?谁知宝扇的秘密?"
"对!一定找出这个败类。"
"老程,我看你这店开不开没啥意思了,你先将城里的弟兄安排一下,能躲地躲一躲,实在不行,让他们上山投大队去。你处理完城里的事儿,赶紧躲起来。"
"是!"程万达答应着:"可你呢?人家要抓的是你呀!"
"我不要紧。随时都可以躲。我得把事儿弄清楚,不把害群之马整出来,就没弟兄的好。同时,我必须对影响较大的几位老大做安排。不能让他们落入敌手啊!"
"好吧,老大哥要保重,我得去处理了!"说着程万达向关幽燕躬身告别了。
黑沉沉的夜空,淅淅沥沥的雨声,风吹起的尘沙打在窗纸上使人心烦。这是入夏以来的又一场雨。连续的雨,已经使护城河的水只涨不落,大沙河已是波涛滚滚。眼看着茁壮的庄稼已有不少被水淹死。
"唉!农民弟兄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关幽燕躺在炕上,不但胃疼得钻心,而且腿也酸痛难忍。这些,他早就习以为常了。最使他头疼的是"在家里"内部出了败类。是谁呢?正人君子龙大?不能。前天他来看过我,说这日子没法过,要去打游击;是急流星郑奎?也不能,这个郑大胆儿心直口快,和穷人在一起,决不会出卖弟兄;是赵二还是冯三?更不能;难道是白面郎君钟有亮?他脑中突然闪过高大辉的话,闪过他那瘦长而文质彬彬的脸,闪过日本投降后对他的传闻
钟有亮的家庭,是不大不小的财主。日本鬼子修炮楼,占了他的房子和宅基地,搞得他家破了产。日本完蛋了,他又成了财主,他仗着手下的弟兄讲义气,竟横行乡里想到这儿,他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丫头妈,你醒醒。"他推了推劳累一天,正沉睡的妻子,"我睡不着,咱说会话。"
"你看你,半夜三更的。"妻子说着翻过了身,"怎么?胃又疼了?"
"不,没关系"关幽燕说:"我的病不要紧,不过这几天风头不对,我很可能被抓。我要被抓走,你看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你能撑得住吗?"
"哎天塌有矬子。别人能过,我也能过!"妻子硬朗地说:"不过你一个穷百姓、臭苦力,谁抓你干啥?"
"你别忘了,我可是在家里的老大哥。这辽西三百六十五家分堂和三山八镇的弟兄,特别是幽州各家,都是我的管辖啊!同时,咱们还和閭山抗日联军独立大队一起抗过日、打过汉奸,那国民党能放过我吗?"
"那不都是好事儿?都是为了中国人吗?他们不是中国人?不也猛吹自己是抗日英雄吗?"
"这些你不懂,连我也不太明白。"关幽燕心里翻腾着,"不过我听陈大队长说过,咱们是为穷人打天下,他们是为地主老财撑腰哇!能有咱穷人的好日子过吗?"
"睡吧!天都快亮了。"妻子不想再说,"管他甚么党派,谁能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咱听谁的。如果他们都像我大爷陈队长那样,我这辈子就相信他们,管他什么党不党的!若再让咱们受老宅那样人的窝囊气哼!休想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关幽燕也不说什么了,仍思索着。见妻子睡着了,轻轻地穿起衣服走出门,背起粪箕子向大沙河走去。
夏天亮得早,雨后初晴,启明星已在闪闪发光。关幽燕见路上无行人,快步踏上大沙河的便桥,向西一直走出四五里,见无行人便走进废弃的香亭子。不一会出来,见已有山上下来的骡驮子,正向西门赶,便在亭子边装作小解,而后又往西走入关屯。
如今关屯已是杂姓村落了,当然关家还占大多数。这时屯里已经有人起来了,他没进任何关姓弟兄的门,直向大西头佃户张义和家走去。过了一袋烟功夫,关幽燕背起粪箕子,从后道出关屯,心里轻松多了。
此时在关老宅的大门缝里,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盯着关幽燕。见关幽燕进去又出来,得意地一笑,心生诡计。
"一呀更呀里呀月牙才出来呀"关幽燕刚到大沙河想上便桥,突然几个人围了过来。他灵机一动,嘴里哼着小调上了桥。
"站住!"有人一声轻喝,"老大哥你好早啊!"
"早晨没事儿,出来捡粪。"关幽燕见被围在桥上,淡淡地说。
"捡粪?哈哈!哈哈老大哥真会开玩笑,转一早上背个空粪箕子回家,真有你的!"叫他老大哥的人说。
关幽燕这才想起自己一个粪蛋儿也没捡,暗恨自己糊涂。口中却说:"真他妈拉巴子的怪,这些牲口可能这几天火气大,干燥,连屎都拉不下来了。你们看我转了一大圈,竟一泡粪也没捡着。"说着用粪叉子敲敲粪箕子,夹在缝里的粪渣、脏土敲了围上来的人一脸一身。
"得了吧!我们马局长请你去一趟!"领头的一边吐又脏又臭的粪,一边说。
"你们局长请我?太好了,等我回去换件衣服。"说着便往前走。
"不用了!就这么去吧。"几个人围住关幽燕,将他架上一辆黑色轿车。
关幽燕一进车往下一坐,"扑哧"一声笑了:"这玩艺儿真不错,比小花鞋的肚皮还软乎。"说着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小花鞋是谁?你怎么知道她肚皮软乎?"一个人笑嘻嘻地问。关幽燕信口胡诌起来,说得车里的人无不大笑起来,竟忘了他们自己是干啥的了。
"嘿!你看人家那玩意儿,不松不紧,叫人骨头都酥了"
"到了!"司机停了车,笑呵呵地,"请下车!"说着几个人像扶老太爷似的,将关幽燕扶下了车。
"哎这么快就到了?这玩艺儿我还没坐够呢!"说着,嘟嘟囔囔地被扶着进了屋。
其实这警察局,就是伪满时的警察署,他早就光顾过了。此时触景生情,想起已故高大辉有些黯然。随口问道:"你们什么马驹子长、驴驹子长的,请我干啥?在哪儿呢?"
"嘘别乱说,是马局长。可得小心点儿!"
这个马局长不高的身材,不胖不瘦,穿一身黑呢子警服,十分客气地迎了出来。上下打量这位"在家里"总舵主关老大哥。
只见关幽燕身材匀称,高高的个子,瘦削的脸庞上长须垂胸,厚厚的大耳,四方大脸,大眼皮盖住双目,只从眼皮缝里透出两道凛凛的目光,浓浓的眉毛像两把遮阳伞,罩在双眼上方,宽鼻子,两片嘴唇微闭,嘴角微微下垂,有一种嘲笑人的感觉,走路有些蹒跚。
看到这儿马局长心里一惊:好一副将才的骨骼相貌!不是有病和营养太差,如果条件稍好,真是关公再世!这局长是位饱学之人,很会相面。
"那位是马局长?叫我干啥呀?"
这洪亮地问话声,把沉思的马局长惊觉过来。
"啊在下马俊伟,久仰大名,今特请来一叙!"马俊伟自我介绍中恭维关幽燕。他心里明白,这个人别看一身穷酸相,但却是辽西"在家里"的老大哥,其能量是自己难以匹比的。既然四大天王和辽西三百六十五路分堂主都听其摆布。如果他一声令下,我这局长不但宝座难保,恐怕性命也得搭上,"请屋里坐!"说着躬身相请。
关幽燕旁若无人、大咧咧进屋便坐在椅子上。
"我关幽燕是个臭苦力,屎壳郎空中飞,虽说也会嗡嗡叫,却是臭气满天。怎能和局长大人相比?你是小老妈儿坐飞机唱小曲,满天吟调,闻者皆笑哇!"
关幽燕几句话,说得屋里人无不笑弯了腰,马俊伟听他如此骂人,又气又恼,但又无法发作,只能装糊涂嘿嘿笑道:"笑话,关大哥真会说笑话!"
"我关大眼皮一家老小还等着我挣钱买米做饭。我可是个瞎子敲竹棍是个忙人,没工夫在这磨牙!你有什么话,咱来个鸡蛋壳揩屁股嘎巴溜丢脆!我好给你去办。"
这一连串的话,令满屋人连连大笑。真是又干脆又痛快、又粗野又尖刻。好像在给他的属下发号施令,让人无法反驳。更使人暗暗叫好。
马局长的脸挂不住了,他在国民党干了十几年,还没见过这样的人,一进门便给自己来个下马威。他决定开门见山,震一震这位"在家里"的老大哥。
"好!真是快人快语,不怪辽西三百六十五路的好汉、三山八镇和四大天王都听你指挥;不怪你能烧鬼子、破四门、闹幽州、夺军火交给抗日独立大队,我马某佩服!"
关幽燕一听这些话,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这些事儿他听谁说的?但脸上不动声色,决定探出是谁出卖了"在家里"。
"哈哈!哈哈!我说马局长,你也真逗,人家在家里那点事儿,全让你给我安上了,我要有那两下子,还愁没饭吃?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是跑三百六十五条路,可他妈拉巴子的路路都不通,弄得我吃了上顿没下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