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夜羽,心头暗自思索他的身份。
夜羽笑意吟吟和夏侯兄弟以及众人谈笑风声,他知道陈宫在时不时地打量自己,但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自击白波,於夫罗等人后,我军手下将士空闲了许久,也该重上战场,出出憋在心中已久的杀气了!”夏侯惇和众武将磨拳擦掌,满脸皆是兴奋神色。
夜羽呵呵一笑,道,“大兄说地像个杀人魔王似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想知道,一支部队若是久不上战场,战斗力是否会因此而降低呢?”
于禁脸色一正,搭腔道,“士兵和武将一样,都是只有在战场上才能体现出自身的价值。可以说,我们武人就是为战争而生。若是太平盛世,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倒出不了真正的名将。”
夜羽摇头道,“这世界什么时候有过真正的天下太平?中原安定了,四周异族的威胁依然时刻存在,稍不留神,就会变成心腹大患!”
陈宫眼中掠过一丝异色,笑道,“只要我中原实力足够强大,异族自然而然地就会四方来朝觐见,又如何会起异心?先哲们所谓内圣外王,正是此道!”
荀彧和戏志才两人露出沉思神色,出乎众人意外地没有开口发言。
夜羽哈哈大笑道,“陈公台此话大谬!如果异族并非我中原的心腹大患,战国时北方诸雄为何要修筑长城?祖龙一统天下后,又何须重新连接并加修原有的长城?再者,我朝孝武大帝,又何须举全国之力,驱逐匈奴于塞北?然孝武大帝虽然武功盖世,但匈奴却又能卷土重来,至孝明帝时窦文侯(即窦固,谥号文侯),孝和帝时大将军窦宪,先后再击匈奴,才使匈奴不再为患!”
“可除了匈奴,本朝还有西羌,鲜卑等大患。而朝廷连年对异族用兵,终不得胜,却让国库亏损,百姓税赋增重,难道陈公台竟不顾事实,偏要说我大汉天威浩荡,外族竟丝毫不敢起半点异心?岂非贻笑大方?”
陈宫闻言顿时语塞。
对于中原来说,边塞的游牧民族,是永远存在的;而且一旦其中某一个游牧民族实力足够强盛之后,,在逐渐征服了周围的弱小游牧民族后,将触角延伸到与中原接壤的时候,就会变成能够威胁中原的强大敌人。
无论中原政权再怎么强大,无论中原政权将自己的领土拓展到前所未有的疆域;但以世界之大,中原政权也好,它四周的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也好,终究是不可能将整个世界都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
华夏再大,也不过地球的数十分之一。
历来以铁血造就的征服者,都无法永远地统治住被他们征服的人民。在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时候,外来的征服者,最后往往都无一例外地被推翻,被驱逐。
世界的民族是多样性的,都具有各自的特色,永远无法变成一个单一民族。
即使在数千年后,人类已经具备了向外太空探索能力的时候,人类生存的世界,仍旧是民族林立,大小国家依然相互独立存在。
荀彧淡然一笑,引开话题道,“让济北相前来邀请我们主公至濮阳主持大局,想必就是文台大人的主意?”
济北相就是指鲍信。袁绍上表曹操为陈郡太守后,又胁迫韩馥,夺取冀州,自立冀州牧。鲍信于是劝说曹操道,“我们奉大义讨伐董卓,于是推举了袁绍为盟主。但袁绍却利用权利为己谋私,只怕其心不小,我们要小心谨慎。如果现在我们对抗他,恐怕力不从心;如果与他同流合污,就是抛弃大义,为人不齿。不如我们静观其变,同时暗中积蓄力量,以防不测。”
曹操深表赞同,于是上表让鲍信担任济北相。
陈宫点头道,“自董卓乱政以降,今天下已是四分五裂的格局。刘兖州身亡,一州若是无主,如何对抗黄巾贼兵,救百姓于水火?曹东郡行檄天下,共讨董卓,天下人无不侧目。我陈宫素知曹东郡乃命世之才也,若迎以兖牧州,必能平贼生民,故此劝说济北相一道前来东郡,以迎曹东郡入主兖州!”
夜羽心中一动,想起日后徐州牧陶谦染病身亡后,徐州士族陈登糜竺等人推举当时驻扎小沛的刘备为徐州牧的事情,与眼前陈宫迎接曹操入主兖州,两者的情况何其地惊人相似。
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这正是地方与中央分权的表现。
这也是东汉末年极其普遍存在的局势,更可以说是整个东汉从建立伊始就遗留下来的问题。
汉光武帝在地方豪强的支持下,中兴汉朝,因此地方豪杰在东汉一朝里,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政治上,都拥有相当高度的特权,导致了其要与中央分权的欲望。
这一情况,在刘焉向朝廷建议重置州牧制度后,更加恶化;直至董卓入京乱权,更让朝廷威望尽失,同时也让地方看到了前所未有能够赚取最大权利的希望。
各地诸侯因而纷纷出现,割据一方,凭借手中武力,争夺最后能够取代汉朝刘家成为新一轮的天下共主。
中原大地因此而再度陷入四分五裂的乱世格局。
地方的士族与豪强代表,也正是因为面临这样的情况,他们一方面或者依附于各诸侯,一方面却又自主地寻找能够代表自己利益的诸侯做为代理人。
陈宫代表濮阳士族和地方豪强迎接曹操入主兖州,陈登糜竺代表徐州士族和地方豪强推举刘备为徐州牧,都是出于这样相同的目的。
这等推荐扶持之功,无疑十分巨大。而且每一位刚刚到达彼地的诸侯,也势必需要依仗地方上的世族和豪强们,才能够顺利的推行自己的政策。
地方世族和豪强,也可以凭借如此大好机会,实力越发壮大。
夜羽一念至此,心中冷笑不已。
却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谁控制了谁呢?
益州贾龙与刘焉的对峙,就摆在眼前。贾龙迎接刘焉入蜀,意图通过刘焉而控制整个蜀地。然后刘焉也是老谋深算的角色,借夜羽和张鲁入蜀之际,实施其计划已久的一石双鸟之计。虽然最后功败垂成,但贾龙也被其赶出成都政权中心,刘焉全面掌握益州大权却只是时间的迟早问题而已。
与刘焉相比,曹操无疑更加难惹,难以对付。
曹操身为名副其实的一代奸雄,文武全才,即使综观整个中国历史上的所有风流人物,曹操都能够排地上前十。在他的身上,挂着杰出政治家,杰出军事家,杰出诗人等诸多称号。
综合素质之高,让普通人只能望其项背。
刘焉虽然也算一方诸侯,老谋深算,但与曹操相比,无疑逊色太多。
“大家都在谈些什么要事呢?”曹操大步踏入大厅,先向陈宫点了点头,道,“诚则说另外有事要与陈大人相商,不知……”
陈宫大有深意地望了曹操一眼后,答道,“太守大人勿要为我担心,我与诸位大人相谈甚欢。再说日后我和诸位大人都是同僚,眼下正好熟悉一下也是好事。公台这就告辞,不防碍太守大人与诸位大人相商了!”
曹操点头道,“我亲自送陈大人回府!”
陈宫轻笑一声,摇头道,“不敢劳烦太守大人年,毕竟大人还是公事要紧,濮阳城所有人都翘首期盼大人的到来呢!”
两人相互推来推去,最后陈宫仍持己见,曹操无奈之下只有派典韦护送陈宫回府。
曹操环视众人一眼后,哑然失笑道,“这陈公台倒是个难缠之人。”
荀彧抚须道,“这等坚持己见的人,心中观念极其坚定,同时也很容易走行极端。若他感觉自己观点与别人不相同,必定会引起纷争,刚才翔实就与他匆匆过手一招,不知道翔实如何看待此人?”
夜羽轻轻摇头,答道,“陈公台以濮阳士族代表自居,此次和鲍诚则前来迎接大哥入主兖州。不过我担心他日大哥在兖州推行自己政策的时候,难免会触动且损害兖州世族的利益,到时候,只怕陈公台会有所不满。大哥需要警惕此人方是。”
曹操微笑道,“如果他人刚刚投诚于我,我就对他心怀芥蒂,只怕传将出去,就会寒了天下能人的心,日后还有谁会前来助我成就大事?大哥也知道翔实是为我好,我自会注意便是。文若,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付眼前此事?”
曹操口中的眼前之事,自是指陈宫与鲍信邀请他入主兖州。
荀彧拍掌道,“这正是天赐于主公的大好良机啊!黄巾贼兵虽然人数惊人,但一无精良器械,二无粮草,兼且其本就是乌合之众,稍赢则气势嚣张,不可方物;反之亦然,稍现败迹,就会人心涣散,士气全无,斗志全消。以主公之谋断,诸将之奋勇,我军士卒之精锐,败贼就在反手之间而已。”
“此等良机,主功万勿迟疑。如志才所言,良机稍纵即逝。如主公稍有犹豫之心,陈宫反教唆濮阳士族和豪强迎接冀州袁绍入主兖州,则我等将会后悔莫及。”
曹操神色微动,肃容道,“幸亏了文若提醒。若真让袁本初前来兖州,还不真助长了他的气焰,其野心更会膨胀!如此!文若与妙才留守陈郡,其他人跟随我与鲍诚则一道前往濮阳。如何?”
除夜羽外,众人轰然应好。
夜羽暗忖荀彧此时就已经成为了曹操阵营的第一号谋士地位,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曹操见夜羽沉默不语,柔声询问道,“翔实为何不答?”
夜羽苦笑一声,道,“我害怕自己会在兖州的黄巾军中遇到故人!”
曹操闻言沉吟不语。
夜羽出身江湖,游侠天下,所交的朋友三教九流,囊括各个阶层。如果说他在黄巾军中有朋友的话,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当年黄巾军的创始人太平道教主张角,也正是江湖众人,更是中原三道中的南华的大弟子,下山后将朝廷昏暗,遂拉拢对朝廷心怀不满的民众,创立太平道,分三十六方,每方的渠帅,本身也都是被张角收为弟子的江湖豪客。
荀彧微笑道,“既是如此,如果翔实有心助你朋友弃暗投明,翔实就更应与主公一道奔赴濮阳。再者,翔实如果能够说服你的朋友,对主公的大计,更是有莫大的帮助!“
夜羽闻言苦笑不已。
张宝正是眼下太平道的正宗大贤良师,最高领导人,如果想要劝服他投诚曹操,只怕是一件无异于登天般的难事吧?
不过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因张宝在曲阳兵败后,借假死脱身,隐遁而逃,天下人都已经张宝已真死。
如果夜羽告诉曹操等人说张宝仍然在世,先不说曹操等人是否会相信夜羽所说事情的真假,而一旦张思玉知道是夜羽泄露了其叔的秘密,不知道又会如何看待夜羽?
想到张思玉,夜羽不由地轻叹一声,但愿不会在兖州遇到她。
蓦然之间,夜羽发现,张思玉已经成为他心中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
因为特殊的原因,夜羽对张思玉有种难言的好感。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好感,更让夜羽感觉到自己和张思玉之间关系,非比寻常。
夜羽甚至能够隐约地觉察到,自己和张思玉之间的关系,正朝着一个危险的方向进展。
耳边听到曹操轻叹一声后,道,“翔实还是先与我一道至濮阳,如果真的遇到你口中所说的情况,到时候我们再随机应变就是了。”
夜羽无奈地点点头。
但愿此次前去濮阳,不会遇到张宝和张思玉两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