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惊讶地望着石桌对面略现忧色的王越,哑然问道,“不知道王师为何事忧虑?”
王越轻嘘一口,沉声道,“你可知这两日雒阳变地很不寻常?”
“有什么不同吗?”夜羽眉毛微微一扬,眼神也变地精光闪烁不定,“老道士在我回来的那天就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至于其他人,我可没认识几个,所以也说不出有何异常?恩!好像这两天来咱们英雄楼的客人是越来越少了,今天近中午却依旧还没客人上门吧?”
王越听地眉头大皱,“今日果真没有一个客人上门?”
“不错啊!”夜羽似乎也感受到王越的不平常之处,本来以王越的功力,早就已经到了不为外物所动的境界,眼下却一脸忧虑,大有异常,“难道是我的说书技巧退步了不成?所有人都不愿意来听我说书了吗?”
王越沉吟道,“今日凌晨,我有一名好友遣其仆人来英雄楼告诉我,他一家老小已经被董卓的军队所控制,并且限令他们即刻收拾家中财物,只是却不知道董卓究竟为何要他们这样行事?”
夜羽侧耳倾听王越之话,默然脸色大变,狂喝一声道,“不妙!董卓果真要迁京了!”
王越闻言眼神骤缩,讶然问道,“怎会如此?”
夜羽刚要答话,子玢突然行色冲冲地带着一个身着普通青色仆人衣裳的年轻男子进入后院。那年轻男子向夜羽行礼过后,开口就对夜羽道,“文远将军得温侯嘱咐,特差末将来告诉夜少侠,董卓果真已经决定要迁都长安,而且温侯也将率部随往长安。在此动荡之刻,夜少侠自己小心行事。”
夜羽勉强一笑道,“转告文远与温侯,此情夜某谨记在心,你一路回去也需谨慎!”
年轻男子显然除了传话外再无其他任务,即刻就匆匆离开。
子玢被年轻男子的传话惊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望着面面相觑的夜羽王越两人,连年轻男子离去也毫不知情。许久之后才醒转过来,疾步来到王越身旁,轻扯依旧沉默不语的王越衣袖询问道,“王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越无奈地苦笑一声,手指一脸落寞之色的夜羽道,“问翔实吧!他似乎早知此事将要发生?”
夜羽涩声道,“昨日张辽来英雄楼之时,曾经问我对现在局势有何看法,我因关东讨伐董卓联军形成对雒阳包围之势,推测董卓极有可能会以迁都来躲避联军的锋芒;方才王师说有好友仆人来告已被董卓派军控制,我想董卓该是准备迁雒阳富商到长安刺激那里的经济而已。想不到竟然一言成谶。哎!”
子玢冷笑一声,寒声道,“我倒希望董卓会派人到我们英雄楼来,也好让我杀个痛快!”
“他不会也不敢!”夜羽摇头轻声叹道,“有王师坐镇在此,谅董卓也没这个胆子,干此紧要关头做出节外生枝之事……”
“王老头!怎么都不派人迎接老道我了?”左慈的声音突然传入三人耳间,飘逸淡泊的身影缓缓地步入后院。
“自己坐吧!”王越头也不抬地答道,“董卓要迁京了,左老道你说该如何行事?”
左慈不以为逆地坐在王越身旁,刚刚端起一碗茶喝了一口,闻言咕隆一声悉数咽下喉咙,双目神光一闪,惊讶万分地问道,“你听谁人所说?”
“董卓部下吕布派人前来报的信!还会有假吗?”夜羽逐渐从恍惚中恢复常态,宛尔笑道,“老道士喝茶可得仔细些,小心伤了胃!”
“竟有此事?”左慈听了夜羽的讲述后脸色变地无比凝重,缓缓道,“我之所以赶回雒阳,乃是因为路过河东之时,发现有大批匈奴兵乔装潜入中原,暗中观察之下才知道他们都是往雒阳赶来,情急之下便转回雒阳,提醒你们要仔细提防。谁想到竟听到比这事更让人乍舌的消息?哎!难道果真是大汉将亡吗?”
“匈奴兵?”夜羽一脸的茫然,思索道,“我似乎记得南匈奴单于於夫罗现今正在雒阳城中,难道是他召集而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左慈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声提醒道王越道,“我知你虽然身在江湖,其实却一直非常关注国事,否则也绝对不会将英雄楼总部开在京城之处。眼下董卓既挟持皇帝迁都,我恐怕你一时激愤之下,率领手下弟子追去,却白白中了董卓的‘调虎离山’之计……”
“我怎不知?董卓从来都对我心存忌惮,必定会事先设计针对于我!”王越苦笑一声道,“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董卓挟持皇帝西去,心头颇不是滋味而已!”
夜羽蓦然长笑一声,眼内异彩闪烁不停,巡视了在场三人一眼后,奋力一拍石桌道,“王师何必担忧皇帝安危?董卓想要号令天下,就必须倚靠皇帝才行,所以我敢断言皇帝必定不会有任何危险。反而是眼下我们可以趁着他全部兵力退出雒阳之际,将雒阳牢牢地控制在我们手中,只等日后讨董联军西进,便可转交于他们!”
“是吗?”王越对此事似乎并不感兴趣,淡淡答道。
夜羽心中暗自嘀咕一声,自己终究与王越等人有所不同,并非纯粹意义上那种一剑在手遨游天下的游侠儿,所以才会有将雒阳城控制在手的想法。他既知王越心思,就不复提起此事,本想起身上街,转念寻思此刻雒阳大街小巷内必定布满董卓部下,这才颓然而止。
“四百年大汉,
孝武最鼎盛。
及王莽而败,
光武又中兴。
今董卓弄权,
朝纲再失常。
呜呼复哎哉,
刘氏已休矣!
看百年风云,
谁能主浮沉!”
夜羽心有所感,蓦然脱口低声吟道。而后顾自拎起茶壶,连接灌了几大口茶水后,浑然不觉壶嘴茶水顺着口角直流而下,将前襟衣裳打湿一片,踉踉跄跄地起身跺步到自己睡房,倒头便睡。
左慈望着夜羽落寞的背影,双眼突露异色;王越却依旧沉醉在自己的伤感之中,默然不做声;子玢茫然地望了望石桌旁的两人,又望了一眼夜羽的睡房,仿佛一切都似做梦一般。
不料夜羽仿佛受了刺激似的,一睡就是两日多,子玢连呼数次,都丝毫不理,就那么不吃不喝地睡个不休。王越与左慈虽然为眼下局势着急万分,也觉得事情有些诡异,听了子玢的报告后,立即赶到夜羽睡房之内察看究竟。
夜羽的睡势颇为奇怪,双手抱膝卷缩成一团躺在被窝着中,脸色异常铁青,全无平日的红润之色,不仅时刻渗出黄豆大小的冷汗,嘴唇也一片乌青,不停地打着哆嗦。
左慈见到夜羽此刻模样,脸色大变,沉声道,“怎么在这个时刻又患病了?”转而接触到两人的询问眼神,便将夜羽的病情向两人仔细解释了一遍。
原来夜羽并非自幼就是左慈弟子,乃是左慈一年前云游天下之时,在江东会稽郡永宁县一处山水优美无比的古部落里所遇,当时古部落里的瓯越民们正在以百越族自古流传的古巫术给夜羽治病。左慈见他们的治疗方式对夜羽之病完全无济于事,本着道家传人的恻隐之心,便出手将夜羽治疗痊愈。
谁知道夜羽痊愈后,听书左慈的名字后,脱口而出将左慈的字号以及籍贯一一道出,左慈这才起了疑心,仔细盘问之下却只知道夜羽也是路过这个古部落之际突然发病,但因他所讲之话与瓯越民们所讲的古越语极其相似,于是古部落里的瓯越民便将他当成自己人看待,而后他的病情日加严重,才决定为他举行祈福仪式,幸好遇到左慈,妙手之下才让他得以痊愈。
左慈临走之时,夜羽便要求其带着自己云游天下,因为与夜羽交谈之时逐渐感觉到其不平凡之处后,左慈也答应了夜羽的要求,后来甚至将夜羽视为自己的弟子,将自己的武艺一一传授,仅是因为习武过迟,所以功力一直不深。在两人云游天下的过程中,夜羽的怪病曾经重发过一次,前两次发病情况与现在完全一般模样。
床上的夜羽喉间突然发出一声低吼,给人予一种仿佛困境中那因为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的受伤猛兽而发出的无奈与末路的苍凉吼叫,顿时惊动三人,转眼望去,只见夜羽原本卷缩趁一团的身躯逐渐伸展开来,嘴唇也不再像原来那样不停颤抖,渐渐地平静下来后,一张一合间隐约在呼唤在呼唤某人之意。
三人凝神细听,却无法分辨夜羽口中所呼之名。子玢心中一动,抬步来到床前,刚想俯首贴耳聆听之时,夜羽陡然一声低喝,同时缓缓睁开双眼,面露疲倦之色地望着措手不及的子玢。
“我是否又做噩梦了?”夜羽的目光从子玢的脸上转到王越脸上打了个转后,最后凝视左慈双眼,口气虚弱地询问道。“这一次又昏迷了几天?”
左慈眉头一皱道,“两天?你觉得自己身体可有何不妥之处?”
“两天?”夜羽眼内露出惊疑之色,讶然问道,“董卓是否已经撤军?撤军前是否有放火焚烧雒阳城呢?”
王越与左慈两人鼻子一抽,顿时闻到空气中传来的木头被焚烧成灰烬的浓烈味道,身影一动,已经到了后院大厅之中,子玢也只比他们慢了一线飞身掠出,三人全部惊讶无比地望向城北皇宫方向冲天而起的熊熊烈火,相互间换了一个骇然的眼神:董卓竟然残暴若斯!
房间内,夜羽脸上突然浮现起一种哭笑不得的奇异表情,喃喃自语道,“丫头!你可知道我又为你昏迷了足足两天吗?”
房间外,子名满脸惊慌地从前厅踉踉跄跄地掠进后院,口中不住大喊道,“王师!大事不妙!董卓撤军,火烧雒阳……”
雒阳郊外,董卓昂然坐在一匹高大威猛的大宛骏马之上,冷眼看着身旁端坐在赤兔马上默然不语的吕布,但觉吕布双眼注视着雒阳城内冲天而起的熊熊烈火,眼内涌动狂热之色,却是无法猜测出这个名义上的“义子”的心思。
一万名精壮的西凉骑兵,一动不动地手持铁枪腰身笔直地坐在战马之上;两万多名身披盔甲的步兵整齐地排成一列列方阵,手中大刀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明亮的白光。足足三万多西凉士兵心中的战意汇聚成一股仿佛足以充塞整个天地的萧萧杀气,不停地冲击着刚刚从雒阳城内撤出的朝廷官员,大小富商以及他们的家人与仆奴们的心神。
然而,任是西凉精兵杀气冲天,依旧无法压制不下那数万背井离乡之人凄然泪下的啼哭之声,那万众一哭简直就如老猿失子而号般让人闻之猝然断肠,无法遏制。
王允,杨彪,黄琬等人神色漠然地坐在马匹之上,偶尔转头望向身后渐渐远去的雒阳城,脸上悲愤神情一闪而过,依旧埋头赶路。
李儒带着一队两千人马的队伍从后头冲冲赶上前军的董卓,低声汇报几声,董卓不由地狂笑一声,大手一挥,一名将官俯首贴耳仔细聆听后,挥舞着马鞭,从前军狂奔到后军,一路扬起漫天灰尘,大声喊叫道,“大家听着,雒阳城已经焚烧殆尽,你们的住宅也全部已经被烧毁,都与我等统统到了长安之后,才能重新过上舒心日子……”
王允嘴角一抽,低声冷笑几下,转头望向身旁满脸凄然的杨彪黄琬两人,喟然道,“两位老大人,一切都要到长安才知分晓,却不知道皇上现在如何?”
杨彪黄琬的眼神不由地越过前军的西凉步兵,遥遥望见一顶在阳光直射下显地异常妖艳的黄色华盖,心中顿时如同刀割,也为那多灾多难的少年皇帝怜惜不已。
突然之间,一队两千之人的步兵从中军冲出,瞬间冲入不住啼哭的人群之中,每人劈手拿出两三个两腮犹挂泪痕的男女老少,就势拉到官道之旁,手中长刀几个挥舞,顿见血光纷飞,人口滚动,漫天杀气越发地浓烈无比。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猝然响起,不少神经脆弱的人们眼前突见血光,顿时惊恐地昏迷当场;原先的哭泣声一下子弱了一半,被呼爹喊娘声所代替。那两千名刚刚做完刽子手的士兵就那么手持兀自鲜血淋林的长刀再度冲入人群,满脸狞笑地拖出晕倒在地的人们,手中长刀随意地在那些人身上要害处捅了数下,随后直接扔在官道路旁,虎视耽耽地巡视着因为突生变故而满脸惊恐的人们。
原本惊天动地的哭声瞬间变成了犹如死亡般的寂静气息,每个人都一脸死灰地惊恐望着外围那两千名士兵手中鲜血直滴的长刀,喉咙间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符,刹那间众人竟然感觉到那些士兵手中长刀上的鲜血滴落地面的声音是那么地惊心动魄,心神麻木之下,脚步随着西凉士兵的驱赶而脱离了自身意识一般不由自主地移动起来。
一驾装饰普通的马车之内,一名满脸清秀的男孩,屈膝跪坐在车厢之内观望着车厢外的情况,恰好将方才惊人的一幕全部收入眼中,只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神却丝毫没有露出常人般的惊恐,反而喃喃自语道,“国之将亡,必出妖逆,此事果然不假……”
身旁端庄秀丽的中年妇女急忙伸手掩住小男孩的嘴巴,低声呵斥道,“粲儿莫要胡言!小心招惹来罪名!”
只是这名小男孩的母亲永远也无法预料到,她的儿子王粲日后竟成为一代文宗,尤其是他所创的《七哀诗》体裁,道尽因为战乱而导致的瘟疫死亡离别失意等种种哀伤,读之令人潸然泪下。后世但遇战乱,都有人模仿写出《七哀诗》。
(注:《七哀诗》,是一种中国传统诗歌体裁,起自汉末,以反映战乱、瘟疫、死亡、离别、失意等为主要内容。《七哀诗》是民众生活的写照,与宫廷诗相对应,有鲜明的民间色彩。现存记载以东汉末年“建安七子”之首王粲所作最早,其中《西京乱无象》一诗,最能代表汉魏风骨,堪称典范之作。用举重若轻之法,典型概括了战乱给人们带来的灾难,读来令人为之落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