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的伙计见周鼎臣答应,便拿起笔墨翻开账本就记上了,“十两四钱银子,当期六个月……”
“慢!”刚才一直坐在当铺柜台里面,翻看账本,拨弄算盘的老板开口了,他合上账本,下了柜台,掀开里面半人高的挡门板,从柜台里出来,走到周鼎臣的面前说道:“小三啊,给这周大人的披风当个八十两银子。”
伙计和周鼎臣一听,都大吃了一惊。
周鼎臣漠然地看着老板,不知道他为何这样,一句话也没说,伙计心存疑虑,欲言又止。
老板和气地说道:“周大人,来,这边坐,小三啊,给周大人看茶!”
周鼎臣回过神来,给老板揖礼道:“老板如此厚意,我可担当不起啊,老板此意为何啊?”
老板神秘地笑道:“周大人可是候任的官员阿?”
周鼎臣闻言,讥讽道:“不错,我正是候任官员,但一个候任官员狗屁不是,连相府的奴才都比不上,奴才都是七品官啊。唉,这年月,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有了三、四年了,吏部年年都说放,但就是光听见雷声,不下雨的。”
这时,伙计已经将茶水端上,老板伸手请周鼎臣喝茶,周鼎臣微微一欠身表示谢礼,便拿起茶杯喝起来。
老板笑着安慰周鼎臣,“三年?呵呵,不算长了,我在万历朝见过更长的呢,整整七、八年啊。不过呢,你现在机会马上就来了。”说道后面老板越发神秘呢。
周鼎臣奇道:“却是为何?”
“哈哈,这不!朝廷下旨对在京、地方官员进行堪核吗,实施考成之法,依我看呢,这一堪一考德,天下官员肯定要被削职、罢官不少,这里面得腾出多少空位来啊,现如今啊,不少官员都在活动活动,周大人不也是正想活动活动嘛,哈哈!”老板道出原委来。
周鼎臣讪讪地道:“老板果然消息灵通啊,不错,我也在活动,要不怎么会将家中唯一值钱的东西,拿到你店中典当呢。还不是想请吏部文选司的郎中吃饭啊”
老板有些同情,“你就这十两银子,你能够请的动他们,即使请了吃饭,难道你不送礼啊??!”
一想到这,周鼎臣异常恼恨,咬着牙说道:“年年送,年年请。吏部这帮子人,胃口太大了,他们还想不想让人活啊,实在不行,我!我,这官也不当罢了,大不了回乡下教书去!”
老板见周鼎臣如此,赶紧劝慰道:“周大人莫急啊,如此燥性子,如何去应付那些个官啊,不就是几个钱嘛。”
周鼎臣瞄了一眼老板,有些不高兴了,“哼,你说道轻巧,那是你有钱,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老板笑着说:“周大人不要生气,鄙人有个主意,可帮你救急!”
“哦,老板有什么好主意啊,不过告诉你,我现在是个穷书生,没钱,你可不会白白送钱给我吧,啊?哈哈”周鼎臣郁闷地自嘲道。
老板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也知道,鄙人是做什么的,生意人嘛,当然要讲究利字,这亏本的买卖,鄙人是不会做的。”
周鼎臣一听,知道这老板不是在诓人,还真是有些办法,好奇心驱使,便问道:“哦,既然这样,你就直说吧。”
老板正色道:“我呀,借你二百两银子……”听到这话周鼎臣惊讶之极,身子刚准备有所动作,便被老板止住了,“别急,你先听我说完,我借你银子,那是有要求的,假若你外放地方,第一呢,你可以俸禄偿还,月息一成半,直到收回本息为止;第二呢,你到了地方上,那肯定是一方父母,鄙人可能会到你的任上做生意,还请你行个方便。怎么样,这买卖做不做啊。”
周鼎臣狐疑地看着老板,“这第一嘛,还好理解,我若外派,每月按时还你的银子便是了,可这第二呢,你怎么就能肯定我外放的地方就是富庶之地啊,再说了,如果我没有外放成,那你怎么办呢?”
老板胸有成竹地道:“这如同赌牌九,看人的运气如何。”
“可这京城里,如同我一样的候任官员上千啊,你个个都这样?!?!”周鼎臣依旧有疑心。
老板神秘笑了笑,“如果是这样,那我有几个当铺的都管不起啊,做生意嘛,不是每个生意都做得,要看清楚了,再买货出价啊,我看周大人仪表堂堂,从几次交谈中也知你有些才气,只是暂时遇到了麻烦而已。
本朝天子即位,圣明天下,中兴之治,唯才是举,你没听说那江湖术士宋献策,仅仅凭借着给皇上测字,就授了个兵部给事中的官,还有那李汝蘅,恩科都没有参加,就授了户部郎中的职位啊。这次朝廷恩科,皇上选的可都是人才啊,这天子励精图治,那么天下有才华的人,就可以有出头之日了。
所以我看呢,这次选官结束后,你肯定会时来运转,吉星高照,仕途顺利啊。”
一席话,说的周鼎臣有些兴奋,笑道:“没想到,你这商贾之人,亦知国事啊,将局势分析的如此透彻,消息来源深广啊,正因为如此,你就选中了我?”
老板高兴地道:“没错!”
“那好吧,老板盛情我领了,这二百两银子,我借,那笔墨来,我即刻立字据。”周鼎臣兴奋不已。
老板马上吩咐伙计,“小三,赶紧去账房那里支二百两银票,那笔墨来。”
二人趁伙计去拿银票和笔墨这会儿,又聊了几句。周鼎臣问道:“老板您贵姓啊?那里人氏?”
“鄙人姓何,名叫如桂,乃山西宣府人氏。”何老板爽朗地答道。
“本官安徽梓府人氏,没想到何老板如此会做生意,原来是山西人啊,这自大明开国以来,这山西人的商号便天下啊,晋商的名气那是很大的嘛”周鼎臣解开了心中的结,自然潇洒很多。
何老板有些谦虚道:“山西人做生意那是不假,可鄙人只是山西人中做生意规模较小的,比不上其他的啊。”
正说话间,伙计取来了银票和笔墨,周鼎臣拿起毛笔,醮上墨,提笔挥毫,龙飞凤舞,转瞬间写好了字据,何老板拿起字据,用口吹了吹未干的墨汁,一边看着一边赞赏:“周大人,不愧是才子啊,写的一手好字啊,行,没问题,在这里按个手印吧”
周鼎臣伸出食指,沾了沾印泥,重重地在字据上面按下了自己手印。
何老板脸带笑容,将二百两银票郑重地交给周鼎臣,“周大人,请拿好咯,这是通记钱庄的银票,全国通兑的。”
周鼎臣接过银票,仔细看了一下,便折好放入贴身的口袋中藏好。
这时,当铺里又进来一人,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包裹,看那样子,还蛮重的,走近了柜台,将包裹递了上去,里面的伙计问道:“当什么?!”
来人有些气短:“唉!当北宋年间拓印的《资治通鉴》。”
周鼎臣在旁边看着,心里面不免有些同病相怜,叹息道:“唉,又一个啊,祖业都无法守住了,要这功名何用啊?”摇了摇头,何老板也跟着摇头。
这伙计翻了翻书,面无表情地唱道:“虫咬霉烂,破书一套,当十五两银子。”
来人一张苦瓜脸,哀求道:“这!这!这是北宋拓印的啊,年代久远了,可没有腐烂啊,怎么才这么点银子啊。”
伙计不耐烦道:“不是北宋拓印的,就你这破书,能当几个钱啊。”
看着此情此景,周鼎臣苦笑地看了一下何老板,何老板朝他笑了笑,那神情告诉周鼎臣,我也没办法啊。
何老板压低声音道:“这读书人,都到这份儿上,开始当书了,恐怕这气数已尽啊。”无奈地摇了摇头,周鼎臣起身告辞走了。
第二天大清早,周鼎臣洗漱完毕,捡了件干净的衣裳,出了“安徽会馆”的门,揣着二百两银子,直接就往京城琉璃厂旁的琉璃一条街上跑。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选了一对七彩琉璃舞狮球,小心翼翼地拿着赶往吏部衙门,找那吏部文选司的郎中,准备送礼邀请那文选司的郎中吃饭,可这些日子求文选司郎中办事的官员太多了,他这礼物也不怎么显眼,文选司的官员傲慢地收了,只回一句,事忙,没有空,请回等待吏部行文吧,就把周鼎臣给打发了。
这周鼎臣心里那个气啊,没法往处撒,只好生这个闷气,独自一人在街上吓走着,自己好不容易借了二百两银子,仔仔细细地选了一对琉璃品,这可一下子花去尽一百五十两啊,可这还不入文选司郎中的法眼,连给自己申辩的机会没有,就给赶出来了,这真是个什么世道。
周鼎臣这一路想,一路骂,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正阳门外“醇香楼”门前,见那里面热闹非凡,一些个人在那里喝酒作乐,门口还停放了很多顶样式不一的轿子,不用说肯定是一些官员们在请客吃饭,心里窝火,一咬牙,摸了摸身上仅有的五十两银子,就往店里面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