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次日启程,底下的富贵子弟兵全部都慌乱起来。要知道平素混日子还好,但具体到真枪实刀,那就有点牵强了。
南军、北军乃至御林军无一不是先朝所立,早已经成为帝国的法度。帝国所属将领、朝中大臣、地方武将多半也是从京师所出——无他,有资历、有背景,有权有势,能不红吗?
但吴王显然不愿意就这样跟从先朝的脚印走下来,他不甘心做一个法度的傀儡皇帝,他要实实在在的把整个帝国都控制在手中。既然京师是混资历的地方,那好,现在国中有难,京师号称全国精锐,那么也该你出马之时了吧?
于是抽调三万,不多,据闻八姓家族造反,所得贼兵也不过两万而已,三万精锐加上吴县还残存的5000守兵,对付一般地方家族势力,打不过的话你也不好意思再在军中混下去了。
至于吴王之所以迅速出兵,王炜想吴王一来或许怀疑魏国从中有挑拨甚至支持,二来也不允许吴郡事态进一步发展,但最后一点,柠樱公主没有说明白:次日出兵,那些手握权力,又或许是手握财富的父亲们,基本没有时间把自己的儿子从中捞出来。
战争,自然要死人,死的人多了,看你还敢往京师钻?没有那些大族世家的弟子,吴王必然更加容易控制,也更加容易培养出一批完全忠诚于自己的士卒:大将军府上的权力未免大了一点,既然丞相府让了步,那么大将军府上的权力多多少少也要收回一点吧,虽然大将军府从立国以前便是忠诚大臣,但兵权这个东西,还是控制在自己的手里才最放心,不是吗?
王炜无奈的看着一群哭哭啼啼的老爷兵,忍不住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马上准备一下,难道就靠哭兮兮的去战场不是?”
贺芳板着哭得灿烂的脸,抽着鼻子道:“呜呜,都侯大人有所不知,家里老爷们说只要在军中待上年的时光,出来之后就好好供奉着,然后再混个浊官,挂了牌子,享受下辈子。可怜我都在军中混得差不多时间了,眼看今年是最后的一年,都侯大人你安心,给上头说一下,我最多让家里多送银子。”
“呜呜,都侯大人也知道,军中日子惨淡,家里娘子凄凄,要知道世道还是要打仗滴,我又怎么会辛辛苦苦的熬上这么几年呢?现在倒好,到头来一场空梦,可惜了五年的大好时光,呜呜。”
“对,对,都侯大人要是能把我们换出去,人我们出,再多的银子我们都会给的。”陆尧也凑上脸道。
这下可不得了了,底下一百号人差不多有一半以上把王炜围了起来,认为王炜抱的大腿比他们的大很多,办法也总会有的,之所以说要让他们上战场,那只是为了收更多的银子而已。
南宫卫士令张博实在看不过眼,上前大声道:“看你们都像什么样子,京城里的无赖是吗?你们是帝国的精锐,是京师。”
众人哭丧了脸,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就是这样子。平素里除了训练,你难道没有看出我们就是无赖吗?”
人的脸皮竟然还能厚成这样,王炜心里叹息了一下,然后示意众人都围上来,严肃的道:“你们也别再浪费心思想其他办法了,户籍都是在案的,你们不想去也得去,现在谁也帮不了你们,因为有人就是要把我们用来送死。”
“杀鸡儆猴知道不?这些年来你们这些京师混得也实在太风光了,你们就是要杀的鸡?别想其他办法,说不定最后会连累家人,不过若有什么遗愿,你们可以留下来,我可以为你们想办法送到家里。”
“呜呜,这可怎么办。老爷子正张罗着帮我取十二姨太,这次我们胡家就要绝后了,母亲大人,孩儿不想死啊。呜呜”
“就是,我死后,家里的婆娘谁来照顾,呜呜。”胡明也哭丧着脸。
陆尧突然说道:“子明,你说的是那个婆娘?”
“子尧,你还敢笑我。”胡明大喊一声,张牙舞爪的就要扑上去:“你奶奶的不是不知道我胡家几代单传,哪里像你陆家,家大业大的,我这战场一上,家里说不定就绝后了。”
“打死你这个爹不疼你娘不爱的。”众人胡乱的喊着,到最后却扭成了一团。
王炜拉开了张博,也不管他们,知道他们心里害怕,现在只是发泄心中的惧意。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张博,道:“子博,炜估计这次南征,肯定会有部分士卒战死,这在战场上是免不了的事情,只是我们身为将领,自然是想办法把伤亡降到最低,不知子博有什么办法?”
张博摇了摇头,道:“属下不敢,属下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不清楚战场之事,还请都侯大人多多指点。”
“战场是残酷的。”王炜想了一下,道:“”你把众人收拢一下,我给你们说一下吧。
众人闹归闹,但也知道王炜要给他们说的是保命的事情,连忙聚集上来,张博道:“博之前对都侯大人也多有误解,但诸位想必知道,我们南军中就只有都侯大人亲自在战场中搏杀过,他曾经在北方那片土地上真正流过血。所以,都侯大人将要给我们说的,就是用血积累成的经验。”
众人自然围拢上来,说到底王炜也不愿看着这些虽经过短暂时间相处,但已经颇为熟稔的部下,环视了众人一眼,才道:“子博说得过矣,不过炜之所以到现在还能够活在这里跟弟兄们说话,无一都是那些死去的弟兄们的厚爱。”
默默闭上眼睛,铁卫连、铁卫八鹰、还有那些无声无息死去的弟兄们,你们会保护炜继续活下去吗?王炜并不怕死,只是如果生的时候能够给更多人带来希望,那死亡就是一种罪名,死亡就是一种逃避,所以无论如何,只能尽最大的能力保存自己,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
“你们要记得,初次上战场,每一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慌乱,因为那是生与死的考验,大家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就连我也没有特权。”
“如果你们愿意,那么从现在开始就把生的希望交到我的手里,从现在开始就听的我命令,我会尽力的保存你们,我不敢说每一个人都能够回到京城,我只能承诺我会为你们的生存尽最大努力。”
看着众人纷纷点头,王炜继续说道:“经历了战场初次的慌乱之后,接着很快就会迎来你们第二次慌乱——死亡,看着跟你们朝夕相处的弟兄们倒在你们的面前,那殷红的血同样带着腥味,不错,你们平素高高在上,可是到临死的瞬间,你们流的依然是殷红的血。”
“死亡能够减轻痛苦,忘记死亡就会带来更多的希望,我要求你们坦然面对,因为说不定下一刻就是轮到了你们。你们若不能坦然面对,若不能忘记慌乱,你们也将步他们后尘。”
“错过了这次慌乱,接下来还有一次——杀人。杀人之所以害怕,因为我们不是刽子手,不是屠夫,也不是禽兽,我们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大家都是有鼻子有眼睛有生命的人,我们呼吸的空气,说不定正是他曾经有过的呼吸。刀刺进身体,带来的是死亡的恐惧。”
“只要你们这三关都过了,那么你们也勉强可以在战场上活下去了,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战场,那是辉煌的艺术,只是这艺术是生命的代价。”王炜带着梦呓般说道:“在战场上,每一个士卒都是一个好不起眼的小卒子,在战场上没有你高我低,没有你福我贵,没有你仇我很,没有尔虞我诈,在战场上要活下去,只有弟兄。只有兄弟才会用他的性命保存你的性命,只有兄弟才能为你挡住来自身边的弩箭,为你挡住锋锐的长刀。我只想你们都是兄弟,我们是一个都侯队,我们就是一个人。”
王炜看着他们迷茫的样子,知道他们不解,也不解释,只是让他们回去准备装备:“你们只需要把最好的盔甲穿上,检查每一把弩箭,看它是否牢固;检查每一个箭羽,看他是否锋锐;检查每一把长刀,看他是否锋利,如果都没有,你们只有一个晚上,这些都是你们战场上活命的最后保证了。”
…………
“说得好。”待众人离开,一人拍着手道:“在下乃荡寇将军程蒲属下参军顾鹏,将军曾言左都侯大人是南军唯一一个上个战场的勇士,今日所见将军言之不假!”
王炜连忙作揖道:“参军大人有礼,炜也只是随口乱说,入不得参军大人法耳。不知大人今日过来何事吩咐?”
要知道参军分将军参军,都侯参军,卫士令参军等等,所分级别也不一样,就如王炜左都侯不过六品武将而已,而将军参军已属于正四品,比王炜高了好几级了。
“左都侯大人过谦了,鹏只是随意走走,见各处士卒无一不是慌张不已,看左都侯大人这里倒是宁静,心里奇怪过来看一下,怎料能够听得将军如此有用之言,鹏之福气也。”
王炜自然知道顾鹏不是随意走走,只是他不说王炜也没有办法,于是两人尽是打哈哈,你哈我也哈。
待得顾鹏走开,王炜恨恨的骂了一声娘,因为已经临近夕阳之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