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山,四方顶聚义厅主寨。
不知道什麽时候,天上聚集起了乌云,随后竟然开始下雨。虽然下的时间不长,但是却发挥了大作用。大火被雨浇的逐渐势弱,再加上千把号人一起救火,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控制住了火势,万幸的是并没有引发大面积的山林火灾。
此刻刚到戌时,天色已经黑了,空气中飘荡着焦糊味和闪着火星的飞灰,烧焦成碳的残破木橼还有暗红色的火光乎明乎暗,被水滴一激,刺啦啦冒着白色蒸汽。
整个主寨百分之八十已经成为了一堆焦炭废墟。
代善脸色铁青的看着这一切,他在半路上就看到了香炉山上的滚滚浓烟,生怕朗格和实尔泰这两个家伙把事情搞砸,一路冒雨紧赶慢赶的,等到了这里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山寨已成一片废墟,不相干的人抓了上千,但是其中却没有要找的。看着那些从废墟中扒出来的被烧得扭曲变形的焦尸,他的眼睛里就好像染着了两团可怕的炭火。
朗格和实尔泰跪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八旗军中军法森严,主将的军令就代表一切。要他们抓的人没有抓住,便是在多杀十倍的汉人军民,多抢掠十倍的粮食财货,那也是无功有过。况且看着旗主贝勒爷的脸色,脑门上的青筋似乎都突突了出来,他们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主子的怒火,不由得头皮发麻。
“我让你们抓的人呢?”代善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但是其下蕴含着的灼热火焰似乎连空气也被点燃。
朗格和实尔泰几乎没加思索,一起磕头请罪:“奴才该死!人还没有找到。”他们是久随在代善身边的亲信将领,知道代善的脾气。此刻狡辩是没用的,没抓到人就是没抓到人,只有老老实实的坦诚错误,接受惩罚,才有可能平息代善的怒火。
“你们这两个饭桶!这麽多人连一个人都抓不住!养你们这些奴才有什麽用?”代善厉声怒喝,抡起马鞭劈头盖脸的照两个人身上狂抽,马鞭抽在脸上打出道道的血痕,头盔都给打飞了,但是两个人甚至连动都不敢动,挨鞭子总比挨刀子好,现在代善肯用鞭子教训他们,就说明他还是打算留下他俩人的性命的。
鞭子上下飞舞,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抽击声,刺痛人的耳膜。代善状如疯狂似的抡鞭子发泄着自己的怒火,周围正红旗的旗主护军侍卫们看得脸色发白,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把主子暴怒的情绪牵引的自己的身上来。
不过适可而止这个道理总算还是有人懂得,大概抽了一百多下之后,代善终于停了下来,随手把马鞭往旁边一扔,立刻有人恭敬的捡了起来。此时他脸上的疯狂神色已经逐渐消退,理智的表情又重新恢复。
“我打你们,你们俩服不服?”代善正眼都没看他们俩,只是冷冷的看着周围焦黑冒着青烟的瓦砾废墟。
答案是明摆着的,这时候谁敢说不服必定是脑子有病。朗格和实尔泰强忍着身上鞭伤的疼痛,大声答道:“回主子的话,奴才没办好主子交待的差事,主子便是杀了奴才,奴才也也是心服口服。”
其实以他们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体格早已锻炼的如同钢筋铁骨,鞭伤就算是再疼也只是皮外伤而已,但是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害怕在代善面前失宠。
八旗之中旗主就是完全掌握部下的生杀大权,别看他们现在是甲喇录真这样的高级军官,若是旗主看他们不顺眼把他们打入地狱根本就是一句话的事,甚至连个正当的理由也不用给。而在人材济济强手如云的正红旗内,眼红他们位置的人实在是数以百计。
代善其实也没有杀他们的意思,毕竟这两个人是自己的铁杆亲信,同时能力有很出众。自己这次大发雷霆实在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军法的威严。另外自己这次失手,也难以在父汗面前交待,心中有股憋屈的闷气无处发泄。
“好!总算还是有点骨气,没白养你们两个奴才。给我仔细查看这些清理出来的尸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加紧清理这些废墟,既然依你们所说这山寨内必定有逃生的密道,早点找到就早点能追上去,保不准那小子也从密道跑了。”
“喳!”令人齐声接令,忍着疼垂头丧气的退了下来。实尔泰此刻也没了原先的凶悍气势,仿佛嘴里嚼着一只苦瓜,傻愣愣的看着那些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喃喃的说道:“这可怎麽办……都烧成这德行了。别说没见过,就是见过现在也认不出来了……”
朗格瞟了他一眼,心想都是你这家伙只想着一路杀个痛快,现在挠头的事来了吧。要是早依着我,哪会搞到现在这个地步?但是现在他俩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再埋怨他也没用。只是没好气地说道:“看不出来面目,兵刃总能看得出来吧。那个叫岳翔的听说是使得一把倭刀,锋利无比。想来不会轻易撒手,只看那个尸体上有这把刀,那便是了。”
“这刀只怕也不保险,既然是宝刀,说不定有谁贪财给捡了去。”
“这冲天大火之下,逃命要紧,便是皇帝老儿的玉玺只怕你也来不及捡了,何况区区一把刀。再说此人本领高强,我看时趁机逃走了的居多。”其实朗格心中想的是,能让皇太极吃瘪的人,怎麽会轻易被火烧死?这不过这种事便是烂掉舌头也不能公开说出口,这目前在建州八旗之中还是秘密,他被代善引为心腹才得知了一点消息。
在两人的指挥下,上千人开始以军人特有的效率快速的清理火灾现场,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的主将刚才被旗主鞭打的情景,个个噤若寒蝉。现在一声令下,哪有不卖力气的道理,只恨不得立刻便将这里所有的建筑都拆平了,好讨好他们的主子。
在无形的压力作用之下,效率确实是令人赞叹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代善便接到了禀报,称发现了被埋在废墟下的密道入口。
代善的眉毛扬了一下,问道:“可曾发现那岳翔的尸体?”
朗格犹豫了一下,刚才他虽然是那样说,但是其实自己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这时候可绝不能回答不知道。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答道:“回主子的话,没发现。那岳翔定是顺着这密道逃跑了。”
“哦,这里山势险绝,有没有其他的小路可以通向别处?”
“奴才已经派人自山中小路四下追索,同时又派十余队巡哨马队自山下封锁各条下山小路,搜检各处草深林密之处,就算是有人逃入深山,除非他躲在山沟里不出来,否则一定落网。”朗格这话说得好像很满,其实留有余地。理由很简单,他自己心中实在没底。
“奴才和实尔泰曾于这山上的汉人土匪交战,那岳翔似乎便于这些山贼联合在一处。另据俘虏交待,那岳翔和这寨中一个姓王的寨主曾为旧识,奴才曾使反间计欲离间他们也未成功,可见关系非同一般。想来那岳翔定是随着那杨三一起逃了。”
“杨三……我听过这人的名头,他在汉人中不时号称什麽辽东大侠吗?咱们女真的不少马贼都和此人有来往……嗯,我记住这个名字了……”
代善好像自言自语般的点点头,又问道:“那密道通向何处?”
“回主子的话,奴才已经派人顺着追下去了,在密道中抓到一个重伤未死的汉人,问出来是通向北边花豹冲、抚安柴河一带。听闻那里的汉人村寨多有民团义社,堡寨连绵,马贼盗匪出没无常,是有名的土匪窝子,想来这杨三乃是土匪头子,在那里说不定也有党羽。”
“有没有问出来那岳翔是否在其中?”
“回主子的话,那汉人身负重伤,当时一片混乱之下,也没有看得分明。”
代善的眼珠转了转,随即传令他本部的率领的十七个牛录,共五千余人的女真劲骑立刻绕道北上前往花豹冲,沿途的汉人诸堡寨道路一律封锁断绝;
又命朗格和实尔泰继续顺着密道追捕;同时派人传令撤回那些散布在山中的巡哨马队,将之分为两部,一部沿蒲河北岸西行,埋伏在三岔堡通往蒲河所的必经之路上,另一路前往抚顺关,控制抚顺渡口,切断沈阳往抚顺乃至到清河的官道。这样西北南三面全都给封锁,往西则是长城外面建州女真的地盘。
他知道岳翔最终还是要回清河的,因为他的家眷都在那里,汉人不是都讲究个孝字吗?更何况根据情报这岳翔还是个读过书的秀才。
他已下定决心,总之哪怕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把正点子给抓到,至于现在自己是在明朝境内,会否遭到明军的攻击,这一点他并不担心。以他正红旗近万精兵猛将的战斗力,明军现在在辽东的任何军队他都不放在眼里。自己不去打他们他们已经是上辈子烧好香拜好佛了,借给明军一个胆子也不会来主动挑衅。
布置完毕,就在代善准备转身下山的时候,突然身形一顿,然后头不由自主地转向一边,好像什麽东西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的侍卫们也跟着停下来,莫名其妙的四下张望。
“你们……刚才听到了麽?”代善半天才没头没脑的冒出这麽一句,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麽形容刚才的感觉,就好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荡漾起的波纹从远处传来,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微微荡起涟漪,那种感觉十分奇妙,似乎不能用听到、看到、闻到来形容,但是又不知道具体该怎麽形容,所以只好说听到。
钟侍卫面面相叙,都没明白他们的主子说的是什麽意思。“回主子的话,奴才该死,奴才什麽也没听到。”
“奇怪……明明是……和真的一样……”代善自己也有点搞糊涂了,那种感觉虽然轻微,但是却很真实。他知道有什麽发生了,但是他不知道那具体是什麽,具体在什麽地方。而且这种事情完全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自己在那里愣了半天神,最终决定以错觉解释这一切,领着他的侍卫下山去了……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靠近长城的某处山沟里,聚集着黑压压的数百骑人马。他们是一路悄悄跟随着正红旗大队而来的,毕竟双方都是骑兵战的专家,而代善又没有想刻意的隐瞒自己的行踪,所以莽尔古泰这支小部队想要避开正红旗的探马游骑并不困难。
李国用和王好贤充任向导,使用他们闻香教特有的符咒召鬼之法追踪着前进的道路。但是就在刚才,两个人突然停了下来。
“师兄,你刚才感到了吗?那股强烈的气……”李国用手中依然捏着咒决,呆呆的望着远方。
王好贤也是面带惊诧之色,“难道是……”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是两人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王好贤心中狂喜,心想真是无生老母保佑,我王好贤煞费苦心,在这关外寒苦之地整日间风餐露宿,还要和这些蛮族们虚于委蛇,受尽了屈辱,终于算是没有白吃这些苦。
“师兄……”李国用心中同样激动,凑过来悄悄对身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拿后面这些个人怎麽办。大家原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随时拆伙也没什麽好奇怪的。
王好贤示意他暂时还不能和莽尔古泰翻脸,毕竟只靠他们两人的力量还未必有多大的把握,况且身后这几百人也不是吃素的。反正是利用,为啥不用到所有价值用尽呢?
“喂,你们两个汉蛮子怎麽不走了?”莽尔古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此次他是亲自出马,“是不是又在打算什麽鬼花样?”
你他妈的才是狗蛮子!王好贤在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句,但是转回头已经变成了一付笑脸。
“旗主误会了,代善这次想干什麽,我们已经算出来。只要旗主善加利用,保管让代善此次吃不了兜着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