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四月建州女真公然宣布七大恨,一举攻陷抚顺城之后,整个辽东都人心惶惶。
上至督抚大吏下至黎民百姓都在猜测努尔哈赤得了甜头之后是否还会继续进攻,有人认为会有人认为不会,但是谁都没有确实的证据来证明。因为猜测毕竟是猜测,而现在明金之间的战争主动权实际上操纵在建州一方。
事实上所有的人都不想打仗,但是也都有心理准备等待着下场战争的来临。
香炉山下,那队前来“收租”的官兵和山寨的喽罗兵们已经乱成了一团。此处距离三岔儿堡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们并不像山上的人一样登高望远能够事先发觉。但是那带队的百总却非等闲之辈,虽然山路丛隔,但是他似乎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嗯?那是狼烟!?”眼看着远处城堡方向直直的冒向天际的一根黑烟柱,百总的脸上也变了颜色。“怎麽回事?难道出事了?!”
手下的兵丁们也是面面相绪,须知军队中有军队的规矩,虽然现在军纪松懈,偷懒没人管你,但是狼烟这种报警的东西可不是随便拿来玩的,谎报军情那可是要被砍头的。三岔儿堡内的戌兵绝大多数都是久在军营混的老兵,他们断不会开这种玩笑。
他的手下有十人,再加上山寨在下面放哨巡逻的喽罗兵共有百多人,这一百多人聚集在路中间,一个个伸着脖子往三岔儿堡方向看,脸上惊恐疑惑什麽表情都有。
“你,你,还有你。你们仨回去看看怎麽回事!”百总心中惊疑不定,连点了三名小校的差。但是还没等三人动弹地方,百总突然一挥手制止了他们,侧耳凝听。有些耳朵尖的似乎也听到了些隐约的动静。
“有人过来了!抄家伙!”一声令下,官兵和喽罗兵们纷纷拔出兵器,张弓搭箭,乱哄哄的排成战斗队形。很快从绕转的山路那里传来纷乱的人喊马嘶声音越发的清晰,待到转过山脚再看时,所有人都吓得青了脸。
沿着山路满是丢盔弃甲的明军士兵还有难民在玩命的奔逃,溃兵一个个狼狈之极,不是丢了头盔就是扯了战袄,还有人边跑边胡乱扒脱身上的铠甲以减轻自身负担,所有的人全都扔了兵器。再加上更加惊慌失措的逃难百姓,场面无比混乱,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夺路而跑,不时有人哭爹叫妈的被拥推跌倒,接着就被无数只脚从身上踩过再也爬不起来,那景象简直就像世界末日来临。
“这……这是……”那百总也有些懵了,有心下令自己的手下拦住人群,但是又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但是他基本上已经断定肯定是出大事了,拿不定主意是留下还是跟着他们一起跑,于是下令让开道路,结果这一犹豫他的队伍立刻被溃逃的人群给冲散了。
“怎麽回事!”百总好歹是骑在马上,没被人群冲动,他眼见人群中混杂着一个自己认识的同僚,探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声喝问。
被抓得是个旗总,此刻已经吓得好象丢了魂一样。连头都没扭,只顾大喊着:“快跑!辫子兵来啦!”百总一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以前天天琢磨抚顺下来什麽时候轮到他们三岔儿堡,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麽突然,毫无征兆。他抽刀在手拨转马头便准备和溃逃的队伍一起跑,谁知刚转身却感到背后嗖的一声。
不好!他猛的一拧身子一枝冷箭就从身侧飞了过去。接着背后突然是杀声大作,乱箭如同飞蝗一样对着逃难的人群射了过来,顿时惨叫声连天而起。
再看背后的山路上身穿赤红铠甲的女真马队已经追了上来,成群结队的铁骑肆无忌惮的在人群当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如同虎扑羊群一样血肉横飞。
而那些逃难的汉民们却像水波浪一样左右分开,几乎没人敢于反抗,只是抱着脑袋往路两侧的树林山坡里乱窜。后面追杀的女真旗丁们却只顾往前冲锋,摧枯拉朽一样在人群中冲开血路,一股劲儿的往前穿插,意图很明显,就是抄到前面返回身来堵他们。
眼见进退无路,百总当机立断立刻大吼着往自己的手下们跟着他上山。只是他这大吼大叫引起了女真旗丁们的注意,眼见此人骑着马目标显眼,而且穿戴披挂也不同,明显是个当官的,其中两人立刻催马一路冲撞踩踏着向他扑了过来。
“鞑子受死吧!”危急时刻百总反而爆发出凛冽气势,凶悍之色竟不下那两名逼近的女真骑手。猛一拨马手中的腰刀一招左右插花舞出一个绚丽刀花,凄厉刀光如海潮倒卷以出人意料的高速迎上了两柄左右逼近的马刀,半空中爆闪出一连串的火星同时伴随着震撼的金属碰撞之声,刀光卷过,两颗人头伴随着血浪飞了起来。
百总以一敌二只一个回合就取得完胜,然而这引起了更多的女真旗丁的注意,已经被搅的七零八乱四处乱跑的逃难人群恰好形成了障碍,只见一个头目大嚷着用女真话发号施令,一阵乱箭便向百总射了过来。
只听一声惊叫,百总翻身坠马。好在他机警,刚才看见事不对及时甩了蹬,只是胯下战马几乎被乱箭射成了刺猬,嘶鸣着倒地。
百总爬起来往人群里一猫,转身便往山上跑。他的部下们也乱哄哄的接着人群的掩护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跟着他的屁股后面便往山上跑。下面的路注定是要被人给抄了,留在下面往西硬闯只有死路一条。女真鞑子能把三岔儿堡攻陷,来的至少也要有上千人,在场的这些人只怕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在野外跑不到铁岭就要被人给收拾干净。
现在想要讨一条活路只有上山,借助地势凭险据守,这是唯一的一线生机。想来女真此次是以抄掠为主,不会硬碰硬的硬啃山寨。
山路狭窄陡峭,但是在死亡恐惧的激发下每个人都爆发出了惊人的潜能,顺着山路一路蜂拥而上,那些普通的难民和溃兵们也发现了这条生路,立刻疯狂的拥挤过来。女真兵在后面该穿插的继续往前赶,剩下的乱箭齐发向那些拥挤在狭隘山路上的人群背后乱射,接二连三的有人惨叫着中箭从山上滚落……
山上,整个山寨上的人都慌了神儿,杨山真没想到岳翔如此的料事如神。刚说女真近期可能会有大的攻势,结果没过一会儿大队兵马就已冲到了山下。谁都没有心理准备,整个山寨上已经是乱成了一团。
“不许乱,不许乱!别慌!再有乱跑者别怪老子手里的刀不认人!”
杨山毕竟号称辽东大侠,平日里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生活。很快就从最初的惊慌中恢复过来,为了喝斥住恐慌的人群,他手起刀落连杀了两名带头乱跑的小头目,在这血腥凶狠的手段下,很快震慑住了慌乱的乌合之众们。
“八姐,你带着人立刻到老四的寨子里,守住上山的通路。若是鞑子攻山,只管用滚木擂石强弓硬弩往下打,万万不可出寨!”
杨山的威严镇定感染了其他的人,胭脂虎答应一声立刻带着一大帮人从主寨下去了。随即杨山又派心腹前往后山的秘道山洞处把守,万一寨子守不住了,还可以带着山上的老弱妇孺撤到秘道里面去躲避。
而此刻岳翔和王一宁正组织人手加固山寨的防备。这山寨本就地势险要,头道寨因为地处最前线,所以修筑的最坚固高大,守备也是最严密。平时寨子里就存放着三十多张黑掖弓,一千多枝点钢箭。还有五把蹶张弩,一门土炮。现在全给搬了出来,还别说,山寨里的喽罗兵对于这些武器的使用相当熟练,至少比官兵熟练。
岳翔也急忙招呼手下把自己的宝贝给拿了出来,三十杆鸟铳,盏口大手铳一把,由于是轻装前进,铅子带的数量有限,每杆鸟铳大约只有五十个铅子的弹药数量。不过就这鸟铳的质量来看,估计打不到五十响就要报废。
但是火枪毕竟是火枪,就算是原始的家伙对于山寨上这些乡巴佬来说也是没见过的稀罕物。毕麻子和陈无民乃是南兵出身,精善火器战术。但是除他俩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什麽经验,于是岳翔也算上一个,又找了岳山、李守才和马三道三人现场教授,组成了一个六人组的铁炮阵,剩下的十二人每人一杆负责装弹填药。
有了官兵的火器壮胆,那些喽罗兵们胆子也似乎大了几分。纷纷张弓搭箭,将石块也准备好了,对准寨外的山路。
然而伴随着哀声惨叫,最先上来的一批人却是那百总带领的一部分溃逃军民,那百总在前面大呼小叫的哀求山寨开门。由于平日里经常有“业务”上的接洽,王一宁和这百总相当熟。现在大敌当前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于是下令开寨门将这些人放了进来。
待到进来之后再看那惨象真是吓人,总共才一百多人,一半带着箭伤和各种外伤,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山下估摸能有上千人,但是逃出虎口的也就是一成多一点儿。剩下的人不是在下面当了俘虏就是死在半山道上。
逃上山来的人一进寨子就彻底瘫在地上,如此陡峭狭窄的山路一口气不停的跑上来,全因为恐惧产生的潜能。现在气力一泄,再加上伤痛,不少人当场就昏死过去。
那百总好像也累得脱了力,趴在地上只顾着喘气儿。连喝了几大碗水之后才缓过气来,对着王一宁说道:“我说老王,山下的辫子兵实在太多了,这山寨我看守不住了。你们这山上有没有什麽秘道之类的通道,赶紧逃命要紧哪!”
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都面如土色。岳翔心中大急,在此紧张时刻,断不能容此人动摇军心。他厉喝一声打断他的话:“大胆!临阵退缩,一派胡言!此寨地当险要,鞑子要上山势比登天,你竟敢乱我军心!莫非是鞑子奸细不成!”
那百总一眨嘛眼,下意识的往后面一躲,随手抽出腰刀:“你是什麽人!?”
岳翔一见也抽出倭刀:“大胆,对着长官还想以下犯上不成?!”
“长官?你是何人?”
“本官乃是清河中军右司把总岳翔,给我报上名来!”说着岳翔的手下立刻将那百总围了起来,手中的火器对准了他。
那百总的手下一个个半死不活,此刻毫无反抗能力。那百总脸色变了几变,意识到自己要是硬抗不会有什麽好下场,终于收刀入鞘,忍气吞声地给岳翔行礼谢罪。
“下官三岔儿堡中左司一局振勇百总毛文龙,参见大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