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八盘岭的崎岖山路上,成百上千的黑压压的人群汇聚在一起好像蚂蚁搬家般玩命的向南狂奔。其中大部分是步卒,夹杂着骑兵在大声吆喝保持队形不要掉队。
这些人就是从山羊峪堡撤下来的明军士卒,本来是隔一段时间出来一批的,但是这些人的素质有好有差,行进的速度有快有慢,前面走得慢的就渐渐被后面的人赶上甚至超越,反而拉到了后面。
每个人都下意识的想离那些辫子兵越远越好,所以跑在前面的自然也不会停下来等后面走得慢的。尽管家丁们骑在马上大声吆喝保持队形,但是队形早就不可避免地被打乱了。各个纵队之间已经支离破碎的牵连在了一起,完全是乱作一团绵延数里长。每个人都只是闷着头自己赶路,对身旁的人都不看一眼。
岳翔有坐骑,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最后一队是最危险的,因为担负着殿后的任务。万一皇太极发兵追杀,他们首当其冲承受攻击。就以现在这群士卒们逃难的难民一样的精神状态,只怕是凶多吉少。
岳翔也没有指望能全退回去,反正是能跑出去多少算多少。他只是骑着马不停的越过步兵向前面狂奔,他身上带着伤战斗力大打折扣,这种危险地带还是少呆为妙。而那些步卒们更是慌了神似的往前跑,山路崎岖狭窄他们就连走带攀爬的,生怕后面有人追来。这些人大多数没拿武器刀枪,甚至衣甲都没拿,有的只是收拾了随身细软,有的干脆就是像老百姓一样赤手空拳什麽都没有。
其实皇太极如果真的想要派兵追杀,根本不会容他离开。另外要派也早就派了,以他雷厉风行的作风根本不会等到现在。岳翔心知肚明,但是还是总觉得不保险。总觉得这家伙会不会在暗中施展什麽诡计之类的,这些溃兵当中会不会混入他的奸细之类的。
在半路遇到了董明川和马宫,两人领着家丁在等他,在地势稍缓的地方两侧山林中果然发现了大队人马曾经藏匿过的痕迹,看起来就是皇太极安排的伏兵,不过已经撤了。岳翔倒吸一口冷气,皇太极果然心狠手辣,看起来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只不过自己的安排周密,再加上阿巴亥回去后他的主要精力大概都放在了和她妥协方面,没心情再在明军溃卒这边节外生枝。
“字义,你当真是神人啊!如何说的那皇太极交出这麽多人头?这可都是女真人的头。”董明川的马脖子下面拴着一串首级,个个龇牙咧嘴面貌骇人,连带着他也凶恶了几分。这些首级可都是战功,意味着以后的官场资本。
“没有人能说服他,只是他自己想清楚了一些事情而已。这对我来说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而已。比起我的几百弟兄来说,他就是给我几千颗人头我又有什麽稀罕?这次只是为我的弟兄讨回一点点利息,早晚我要血洗他举族上下血债血偿。可怜我的弟兄们,横死荒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我岳翔对不住你们啊……”
岳翔的眼角流出眼泪,周围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此次战斗岳翔的部下们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也付出了承受不起的代价,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几乎全员战死。想说一句马革裹尸还,大将军难免阵前亡之类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好陪着他一起难过。长吁短叹一番后继续上路难行。
巳时,穿越丛丛的茂密山林和山间小路,岳翔终于看到了出山的路口。
八盘岭南侧便是清河城的地界,待到下了山,只见到山脚下早已聚集了大批的人群。这些溃卒们逃跑的时候全都紧绷着神经,不知疲倦,现在觉得进入了安全地带精神一放松下来各个东倒西歪或坐或卧,乱七八糟聚集了一大片,真的好像是一群逃难的难民。
清河城号称天险,三面都是山地,只有东南稍平,附近有不少农田,甚至附近的山坡上还有梯田。只是乍看见山里一家伙冒出来这麽多人,耕作的农民们吓得早跑的没了影子。而且如此之多的队伍在山里通行,早就惊动了明军布置的明暗马铺和探马斥候,忙不迭跑回城里去送信。
“总算是回来了……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董明川看着远处的清河城,发自内心的作出感叹之语,谁能想到他们出去清剿马贼最后竟然和八旗辫子兵的正规军打了一场,说出来谁敢相信,人数少于对方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这就是辫子兵啊,当真是骁勇非凡。”
马宫嘴里喃喃自语,他是热衷于功名,原本以为建州女真充其量就是一群野人而已,即使现在闹得欢等朝廷大军一到就把他们狼吞虎咽彻底连锅端。但是亲眼看见“朝廷官军”都是什麽德性之后,他对朝廷大军那种盲目的迷信似乎也有了动摇,他不想骗自己,他毕竟是亲手和敌人交过手了,知道他们的战斗力。说句良心话,十个明军士卒也未必打得赢人家一人。
看看这些东倒西歪的家伙们,哪有军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一群乞丐流民,指望这些人可当真是靠不住。但是朝廷应该还有精锐的部队,听说镇守京师的三大营都是精兵,还有名将,朝廷只是没拿出自己真正的实力而以,要有信心要有信心……
岳翔下马让马匹休息一下,看着这些叫苦连天的家伙们直皱眉。要麽就是装死扮活不肯出战,要麽就是只知道逃跑。这完全是一支被打的没了魂的军队,真不知道他们在抚顺城下究竟遭遇到了什麽。现在只要是有人大喊一声追兵来了,他们保险跑得比兔子还快。
现在这里已经聚集满了人,但是山里还是有人在陆陆续续的往外面出,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拉在后面。岳翔已经没了脾气,如果等下去鬼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本来算计的好好的,五队分批行进,只是中途就已经不受控制了。
原广宁的人毕竟原本也号称精锐,行军对他们来说不算什麽,况且大多数撤到山羊峪堡的时候就是两手空空丢盔弃甲,现在依旧是一样,反而是轻装前进。堡丁们常年住在那里,难免有些日积月累下来的坛坛罐罐之类细软之物,再加上素质又是最差,走得是最慢。现在在这里聚集的大多数是广宁兵。
派谁回去看看到底后还有多少人?谁也不愿意重新回去。于是岳翔宣布原地休息半个时辰,等一等后面的人。同时下令让原本分好的各个队伍整队报数。
原本堡内加上清河的人马总数量接近两千,扣除与正白旗战斗时的伤亡,离城时的总数是一千五百一十六人。现在等数完了数发觉所有人都算上只有一千零九十九人,还有沥沥拉拉近三分之一在山里转悠,行军行到这个样子实在是没脸见人。
本来军官肯定也是有责任的,但是将官们也是菜鸟,以前领着人打架闹事就有份,但是领兵打仗就是头一遭,所以也就没啥好说了,各自把嘴闭上等着后面的人。
我岳翔的战场处子秀就这样结束了,牺牲了几乎所有的优秀部下,挽救回来了一群这样的士兵。究竟值不值得?他们能干什麽?能打仗吗?回去后见到邹储贤该怎麽交待?
过了不知道多久,远处的城头传来了鼓角声,远远看到城门打开,大批的人马从城中出现,接应的人总算是出来了。岳翔上马领着数十骑迎了上去,却见这一次城内出来的人还真不少,黑压压的一大片,数百名骑兵在前排先行,声势也颇为可观。
等离的近了,才发觉这一下城里出来的竟有两三千人,一下将附近的空地几乎全都给占满了。前面领头的十几名哨将校把总各个盔甲鲜明,为首一人正是张旌。他的背后护旗兵手中的乃是他的主将大旗,杆用缨头雉尾,高一丈五尺。号带一条,长八尺五寸。大将旗长六尺,斜角有边,红心、蓝边、黄带,上书四个大字:前军司命。旁边还有一杆大旗上绣一个斗大的张字。
张旌在这清河城内乃是客军身份,他本是游击,抚顺城破之后他才受命领着三千人跑来清河支援。此人虽然没和女真交过手,但是经常和蒙古鞑子作战,也算是比较敢打的将领之一。由于有自己的人马,所以他在清河城内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等闲邹储贤也不想驳他的面子。所以岳翔赶紧拉马闪在路旁,下马施礼道:“末将参见大人!”
“岳翔?原来是你,听说你擅自调兵出城去追剿马贼了,这些人是怎麽回事?他们都是干什麽的?”
“回大人,下官并非擅自调兵,乃是奉了邹大人的令箭行事,现有令箭在此。”说着亮出令箭。好在昨天打仗的时候这个东西没有丢,否则失了令箭便是死路一条,铁定要掉脑袋。
“哦,那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是流民吗?你和他们是一路?”
“回大人,这些人不是流民,他们都是我大明朝的官兵。下情请容下官细细道来……”
城头之上,邹储贤扒着城垛往远处看,他早已得报有上千人来历不明的队伍通过了八盘岭山路进入清河境内,但是不知道是哪里的队伍。以他现在的兵力也只能勉强守着清河近郊,过了八盘岭就鞭长莫及。
昨天岳翔领着人出去了之后就只回来了押送俘虏的一小批人,他才知道所谓的马贼原来是女真人假扮的。一想到女真的活动范围已经扩大到了这种地步,他就心中发愁。他倒是不怕打仗,只不过就凭手中的兵力和建州拼实在是众寡悬殊。而朝廷援军的消息更是遥遥无期,他已经派人前往叆阳向贺世贤通报。作为清河的主将,若是战火真的烧到这里,守土有责那也只有豁出命上了。
所以他现在颇有些风声鹤唳,只要看见大队人马不是辽阳方向过来的,就直觉上觉得搞不好是建州的八旗军杀过来的。另外他不觉得有可能是别地方的明军前来增援,以他常年在辽东统军的经验来看,辽东不说这样急公好义和胆量的将领凤毛麟角,就是兵力也不足。
辽东全镇才有兵六万,除了镇守各地城池卫所堡垒的守备军之外,能够调动的机动兵力不足两万,其中多一半已经陷没在抚顺城下,要从别处来援,就意味着减少调兵地的防备兵力,谁肯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更难以相信那些被女骑打散了架的溃兵能够摆脱追杀逃到自己这里,他常年统军自然知道再强的精兵一旦失去领导也是乌合之众。将是兵的胆,将是军队的魂。除非这些溃兵们有一个好的领导,否则他们根本没机会。
难道……是岳翔?他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那个初出茅庐的业余把总,能够完成这种高难度的任务?他甚至连自己的几百人还带不整齐,能指挥上千人翻山撤退?
不过当他在千里镜里面看到岳翔的时候,他感到的却是一阵欣喜。
“原来如此,你碰上女真八旗的马队了?”张旌感到难以置信,但是看着那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和岳翔的一身伤又不得不相信他们是经历了一场血战。
岳翔则是编造了一番故事,半真半假的说了一通。“下官追杀那些马贼,结果在山羊峪堡遇到女真正白旗马队的袭击,幸得堡内官兵相助,血战得脱。下官所有的弟兄都拼光了,最后趁夜色突围,翻山撤退。”
“这四位乃是京师内东厂衙门的差官,可为下官作证。”岳翔拉出来张儒绅等四人,张旌听闻是东厂的锦衣卫心中一惊,不由得上下打量。这四人众口一词的大赞岳翔英勇杀敌,拍胸脯为岳翔做保证,又让他验过了厂卫腰牌,张旌这才信了几分。却没发现岳翔暗中长出了一口气,悄悄和小婉交换了一下眼色。
“既如此,让这些兵丁去城东南集合,溃兵入城不是小事。万一其中夹杂奸细其祸甚大,需的严明正身才可放入,你可先回城向邹军门缴令便是。”
随着乱哄哄的叫嚷声,这些溃兵们拖着疲惫的手脚再次站起,慢慢的向城东南移动。
终于结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