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威宁营全屯已经肃清,岳翔的人马搜索了全村,再没有发现别的马贼。
但是,偌大的屯子此刻只剩下一片惨景,令人胆寒。
火势有的地方奄奄将熄,有几处熊熊正旺,全村一片火海,草垛、房屋都在燃烧。牛猪等牲口,烧的一截一块,冒着油泡发出吱吱的响声,发出刺鼻的苦涩和腥臭难闻的气味。
伴随着时不时地坍塌声!圆木搭成的屯房一个个塌了架,伸出一股股带星星的火舌,夹在浓烟里,一旋一旋升到高空。
烧伤没死的猪狗怪声地在惨叫。
好在来得及时,马贼们没有来得及掠人。但是村子里残存的屯民没有一个人救火,也没有一个人嚎哭,他们全身绷得像石头,紧握双拳,空洞呆滞的眼神,好像傻了一样看着眼前无情的烈火吞噬了他们世代居住的屯子。
岳翔翻身下马,手一挥命令一声:“救火!”四百多人纷纷拴好马,一起向这无情的熊熊大火搏斗。
这场战斗可说是惊心动魄,五百多人对付七十多人,阵亡三十三人,重伤四十,轻伤二十一,而马贼被一网打尽,生擒了八个,其余全部毙命。看起来是打赢了,但是岳翔并不觉得高兴,这样的伤亡实在不成比例。
自己是靠人数打赢的这一仗,如果是双方相同的人数。他相信用不了五分钟自己就会全军覆没,这些马贼所表现出来的骑兵战术实在是太强了,无论是单兵战斗力还是整体配合都堪称一等强兵,还有那种不怕死的亡命胆略,实在是让他心有余悸。
万一这里的马贼再多一些的话,谁输谁赢还真难说了。
自己这边的人勇则勇矣,只是打得毫无章法。名副其实的乱打,本来训练的就不熟,临到用时全都忘个干净,什麽旗鼓号令全然不顾,只知道发了疯似的砍人。过于亢奋的情况下长官的命令也听不到,岳翔自己的嗓子就喊哑了。
而且他们显然对这种大规模的集团作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们并非没有实战经验。但那仅限于江湖械斗,最多就是几十人上百人规模的。像今天这几百人规模的真正的杀场恶仗却没有经历过,那才是真正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阵亡者大多数是死于对方的乱箭,而他们的暗器给敌人造成的伤害却小的多。马贼很少有人因为骑术不精而落马,己方的重伤员绝大多数都是失去了平衡被自己的战马给掀下来,结果给踩断了骨头。
如果换了战斗力比自己的家丁更加不如的官兵,搞不好这仗都不是只让人家突围出去而已,只是不知道这些马贼和八旗军相比战斗力如何,搞不好八旗军比他们还强。
岳翔和董马二人冒着浓烟烈火,各处查看着被害的情况。
村内四处散布着敌我双方的尸体,伤员已经被拖到了一边。
屯子中央一个土地庙门前广场上,摆着一口鲜血染红的大铡刀,血块凝结在刀床上,几个人的尸体,一段一段乱杂杂地垛在铡刀旁。有的是腿,有的是腰,有的是胸部,而每个尸体却都没有了头。
在这垛被铡的尸体周围,狼藉地倒着二十多具被害者的遗体,有老头,有小孩,绝大多数是妇女。看得很明显,这些死难者是想扑向铡刀去救自己的亲人,或替亲人去死,或是去拚打而被乱刀杀害的。
内中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全身一丝不挂,青灰色的双腿不自然的扭曲分开着,被破开肚子,内脏拖出十几步远,脸上嘴上一片狼藉污秽,披头散发,两手紧握着拳,像是不堪侮辱在厮打反抗时被残害的。
在离三十步远的井台旁,躺着一个婴儿的尸体,没有刀伤,显然是被活活摔死的。在他旁边不远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被一杆长矛从背后戳进去钉在了地上。他的手伸向婴儿,手指扭曲如同鹰爪,似乎想拚死将那婴儿夺回来。
董马二人乃是大少爷出身,虽然平时也是好勇斗狠之辈。但是哪里见过如此残酷血腥的场景,马宫脸色苍白,嘴唇止不住的哆嗦。董明川直接弯下了腰呕吐起来,肚子里那点早饭吐的干干净净,吐的最后连胃液都出来了。
“我操他姥姥,这他妈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一群他妈没人性的畜牲,连孩子也杀。我日他祖宗十八代!”马宫脸涨得通红,脑门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爷爷我今天要是不把他们扒皮抽筋,我就不姓董!”董明川说话都带着颤音,这些人死得实在是太惨了,他不明白有什麽深仇大恨要把人家这样杀的鸡犬不留。这些人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野兽,野兽也比他们强三分,至少野兽不会如此残忍的对待自己的同类。
岳翔的脸色铁青,又向前走了几步,转过墙角,一眼看到的是更为触目惊心的惨状。
是在饮马井旁的大柳树上,用铁丝穿着耳朵,吊着血淋淋的九颗人头。这些被害的人头,个个咬牙瞪目,怒气冲天,标志着他生前的仇恨。这仇恨虽死犹未息。
地上是一堆无头的尸体,身上大块的皮肤被剥下,露出里面的肌肉血管,满地的血泊被烟灰染成了黑红色,散发着腥味。
岳翔觉得怒火在胸中燃烧,全身的肌肉绷紧了像铁块一样,无论如何,这手段实在是太残忍了。要杀人一刀了断便是,可是这些死者明显是被虐杀的,可见这些马贼目的不是抢掠,而是杀人取乐,他转回身走到铡刀旁。
在这些惨遭屠杀的尸体旁,一大堆火炭,一个老太太的尸体,半截倒在火里,肚子以下,已和火炭一起烧尽了,只剩半截的胸膛和染满了黑血块的白发苍苍的头了,好像是被活活丢在火里烧死的。仔细看旁边还有一个幼儿,被烧焦了的骨灰,在冒着最后的一缕青烟,一条半截小腿伸在火堆外面。从脚的大小看来,这孩子也不过五六岁。
火灰旁有二十多条扁担,上面染红了鲜血,被火烤干后,迸裂成一片片鳞状血块。也不知马贼们用它做了什么奇异的恶刑。
岳翔感到胸中有股久违的情绪在滋生。
经历过血肉横飞的战场的他,其实看过比这多的多的尸体。
84年712越军大反扑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在第一线,但是越军被打退之后他所部奉命上阵地清扫战场,他从来没见过那麽多的尸体,整个山坡漫山遍野铺满了数不清的残肢断臂和烧焦的血肉碎块,几乎没有完整的。整个阵地前沿所有的绿色植被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成千上万焦黑的弹坑。
那是中国炮兵的杰作,面对越军六个团兵力的集团冲锋,中国炮兵部队用这样强大的火力使越南知道了真正的世界大国所具有的力量。
那次岳翔的部队清理出了三千八百多具可辨认的越军尸体,至于有多少变成了碎肉则无从计算。
按理说他对尸体对死亡应该已经麻木了,但是现在他觉得他胸中有股子杀气,这与刚才在战场上厮杀不同。那时是为了生存,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是战斗本能的爆发。而现在是真得想杀人,就为了这些被虐杀的无辜百姓。
这些人的手段如此残忍,小婉会不会落在他们手中?不过没看到她的马车,或许她没有碰见这些人。或许她错开到另一条路上了?尸体中也没有她,丫环也不在……
他不敢往坏处想,尽管他知道这并非没有可能。
火被扑灭了,全村已是一片灰烬。残垣断壁,碎砖烂瓦,被罩在苦烟和臭气里。
屯子里幸存的屯民们好像木偶一样陆陆续续的集中了过来,大多数人都是满脸的悲怆欲绝,空洞的目光呆滞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看起来这场突如其来的血腥灾难已经将他们都彻底击倒了。大多数的妇女都是赤身露体,被撕烂的衣服挂在身上,身上留着被侮辱的痕迹,有的呆了,有的疯了。
家丁们整理着受难屯民的尸体,他们不用村里人,因为这情景太可怕,再刺激他们保不准出什麽事。大家都是清河人,这清河境内十里八乡的都是喝太子河的水长大的乡亲父老,各屯子之间都是沾亲带故的,家丁中有不少都和这威宁营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在默默的工作,但是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岳翔。那目光中包含的意思十分明白,大家就在等他一句话了。每个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今天非活剐了那八个人渣给乡亲们报仇雪恨不可。
尸体被聚拢成了一堆,岳翔带头四百多人对着这些死难屯民,整齐地站了一个圆圈,肃立默哀。四百多骑战马,也在垂首哀悼。
“弟兄们,咱们大伙皆是清河这块土地上长大的,现如今咱们的父老乡亲让这些杂种这般祸害,大伙看得下去吗?!”岳翔举起了手,握着铁一般的拳头,激动着,愤怒着:“咱们是兵,兵是什麽东西。兵是杀贼的东西,贼是杀百姓的东西。既然成了国家的官兵,便得保家安民,护着一方平安。这样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咱们的良心!今天不杀光这些杂种,老子誓不收兵!”
“杀光这些杂种!”战马随着战士们的怒吼,在嘶叫咆哮。
岳翔反身来到这被俘的八名俘虏面前,问道:“你们谁是当头的?”
没人说话,这些人虽然面如死灰,但是眼神里面却透着顽固。岳翔走到一人面前,拔出倭刀搭在了他的脖子上,“说不说?不说立刻让你人头落地!”
这个人的回答就是一口带血的吐沫,脸上带着病态的疯狂,咬牙切齿的瞪着岳翔。岳翔转脸一躲,握紧倭刀猛砍他的脖子,就像切西瓜一样顺当,一股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无头的尸体抽搐了两下倒在地上,剃光头发的人头好象个球一样滚出去好几步远。
“你们谁是头?”刀又架在了第二人的脖子上。此人也没说话,依旧遭到同样下场。然后岳翔冷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听得懂,说实话就给你们个痛快,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们手脚筋挑断留在这里,我想你们应该知道那些屯民们会如何收拾你们,你们使在他们身上的招数他们会反过来给你们使上一百遍一万遍。”
等了会儿,岳翔走到其中一人面前,“你就是领头的。对吗?”刚才不止一个人偷偷的在看他。“你们是哪个柳子的?刚才你们来此行劫的时候是否劫了一辆马车?”此人冷冷一笑,张口说出了一大串叽里咕噜的怪话。
“你说的什麽玩意?他妈说人话!”岳翔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倒是旁边的董明川有些愣住了,结结巴巴的说:“子义,他,他说的是建州女真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