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什麽时辰了?”
“相公,现在大概戌时了,相公有何吩咐?”
天色已晚,岳翔的屋内掌着灯光。陈氏站在桌前看着丫鬟收拾桌上的残羹剩菜,岳翔则坐在床边,上半身遮挡在炕上的蚊帐阴影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大嫂那边怎麽样?”
“唉……嫂嫂那边……大伯如今生死不明,嫂嫂还能好到哪里去?倒是李亮前来了一趟。”陈氏将李亮前来表示投效的意思说了一遍。她的老公今天夺了家里的大权,把自己老爷子给软禁了,此事她已经知道了。
还有岳岐的事她也知道了,她的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她的丈夫似乎变了一个人。这种变化使她有些无所适从,说不清楚是该高兴还是害怕。再加上隐约听说岳岐被杀了,更加觉得丈夫这回是下定决心准备闹大发了。
“李亮,算他识相。”岳翔对做生意不是很懂,但是懂得战争中后勤的重要性,没有钱财的支持狗屁部队也拉不起来。有这麽一个商业人才跑来为自己效力,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好事。他心思突然一动,问道:“夫人觉得李亮此人如何?”
“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懂得什麽?全凭相公拿主意便是。”丫环将桌子收拾干净退下,陈氏又给岳翔打来了热水,让他洗浴,伺候的无微不至。
岳翔此刻还真有点不敢让她伺候了,差点站起来自己行事,但是又怕露出破绽才坐着没动,陈氏端着铜盆过来,伺候岳翔洗脚。岳翔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陈氏,用心的给自己搓脚,以前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现在却莫名其妙感到一阵阵的紧张。
这是白莲教的“妖女”吗?可能吗?怎麽看怎麽不像。这完全就是一个美丽贤淑的妻子,她为什麽要这样?难道真的是一心一意的隐名埋姓当我的妻子不成?或许有这可能,白莲教也是人,也要结婚吃饭。图我家的财?如果那两个家伙所言不假,她掌握着天文数字的财富的秘密,应该瞧不上我家这点小钱。
不图财就是害命,我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她害我能有什麽好处?难道她看出来哥们儿是后世来的懂得历史的走向?也不对,她嫁过来好几年了,那会儿本人还没过来呢。
还有她是不是真的知道所谓的“高怀藏金”的秘密,这个宝藏是否真的存在?岳翔这一点实在不敢确定,所谓历史有第一历史和第二历史之别,第二历史就是后世史学家记载在书面上的纪录,而第一历史才是历史的真相。岳翔一向认为中国的史书自《史记》往后的全都不能相信。但是自己对现在所处时代的认识恰恰基于那“不可信”的那一部分。
至少现存历史上并没有记载所谓的“高淮藏金”,甚至连高淮的结局都没有交代。但是那并不是第一历史,中国上下五千年,各朝各代埋藏于黑暗中的历史秘密多如繁星。况且岳翔知道所谓的万历朝矿税监中确实有十分严重的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现象。
或许高淮这样的“名太监”来说,真的藏了这麽一笔钱也不奇怪。
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我是否能够得到呢?岳翔的心思活络了起来,有如此庞大的钱财作后盾,要组织起自己的势力简直易如反掌。或者用这笔钱改变历史进程,现在明廷就是缺钱缺饷,所以难以组织起强有力的军事行动。若是这笔钱可以帮助汉民族摆脱以后被奴役的悲惨命运……或许这就是自己的使命所在。
但是这是历史,历史可以轻易的改变吗?
还有她愿意无偿的支持我吗?她现在不只是我的妻子,她也是白莲教的人。谁知道她的心中真实的想法是怎样的。
有两种身份必然使她的心中保留着某着底线,也说明了她不可能像一般的妇女那样对丈夫持一种盲从的态度。陈氏作为妻子遵守妇道至今对他表现的绝对无可挑剔,但是她现在给我洗脚是一回事,自己问她伸手要钱也许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麽用武力逼迫她是否可行?也不一定,这白莲教传说都会什麽旁门左道之术,她不像马李二人那样练过武功,那说不定就会一些奇功异术,自己能不能搞的定她还是两说。再说这辽东清河据说是白阳教的老巢,谁知这城内有多少暗藏的教徒,搞不好自己的家丁里面就有。真翻了脸,说不好一家伙来个几千人,自己的这百十号人估计都不够给人家填牙缝。
再说岳翔从心底也不想和自己的老婆动手,他没有打老婆的习惯。或许以前有,但是现在没有。他从心里喜欢现在这个妻子,他很爱她。
“相公,今晚要妾侍寝吗?”陈氏的话让岳翔愣了下,“什麽?”陈氏脸色微红的又重复了一遍,岳翔这才想起他原先是跟陈氏说的要她去陪大嫂。眼珠转了转说道:“夫人倒是想也不想?”
“全凭相公吩咐……”陈氏的脸又红了,昨天晚上和丈夫的欢爱使她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既然丈夫宠爱自己何乐而不为。岳翔不动声色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嫂嫂那里吧。”陈氏的脸色立刻浮起一层失望之色,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神情,“既如此,妾便告退了。”说着道了个万福便要退下,岳翔笑着气来拉住她的手说道:“说笑而已,夫人何必当真,若是夫人真地去了嫂嫂那里,我怕我半夜忍不住要摸到嫂嫂房中呢。”
“相公莫要如此……”陈氏顺势就倒在岳翔的怀中,“嫂嫂现在寡身一人,相公莫要胡说,免得别人说闲话。”
真是女人啊,什麽时候都不忘吃醋。岳翔微微一笑,问道:“你觉得嫂嫂可怜吗?”
“相公说的哪里话来,做女人的哪能没有男人依靠。现在大哥不在了,家也就垮了,只怕嫂嫂心中已是肝肠寸断,相公却说她不可怜吗?”
“她若可怜,那我大哥不是更可怜?命丧荒野,到死都还做个糊涂鬼。做夫妻的就应该互相之间坦诚相待。我今天杀了岳岐。知道为什麽吗?”
“妾……妾不知……”陈氏惊讶得掩住了口,小声地说道。
“可悲呀,我哥和我嫂子两口子做夫妻做到这个份上,还不如散了好。岳岐那狗才趁我哥外出的时候便与大嫂通奸,前后已有两年。我大嫂自身也是败坏伦常,自甘,不守妇道,享受着我们岳家给她带来的一切富贵,却给岳家抹黑。我哥在外面也是早就有了外宅。可笑吧,两人做夫妻做的各怀心腹事,虚情假意。你说他们这夫妻做的还有什麽意思?是不是还不如分了好。”
“那……那相公准备如何对待嫂嫂?”陈氏低着头,似乎对这个话题比较敏感。女人败坏门风这种事,她是不便随便发表意见的。
“哼,她是我哥的老婆,又不是我老婆。我也不想管那麽多,等我哥回来之后让他自己看着办吧。我现在是不打算挑明,没得给自己家门抹黑。”
陈氏没有说话,岳翔搂着她一起坐在床边。
“看着我哥就想到我自己,咱们做夫妻的也有七年了吧。我岳翔自问从前就是个不知好歹的混蛋,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好老婆也不知道疼爱。你心中若对我有何不满那便是我自作自受,今天咱们夫妻便打开心扉唠唠贴心的话,这些年你跟着我受委屈了。为夫的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岳翔说着站起来给陈氏郑重的躬身作了一揖。
陈氏脸上变色,这年头哪有当丈夫的给妻子赔不是的道理。惊诧之余心中竟是一阵激动眼泪顿时下来了,“相公,那……那都是妾分内之事。相公莫要折杀了妾,妾当不起。”说着竟要往地下跪。
岳翔一把拉住她,将她抱在自己怀中。
“知道我当初被黑熊打下马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麽吗?当时我命悬一线,说来可笑,心中却不感到害怕,只是眼前唯一闪过的就是你的面容,我在想你现在在干什麽,是否备好了饭菜倚门等我归来。知道那时我才知道我心中唯一真正在乎的就是你,当我要死的时候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这样露骨的情话对付这个时代的女人自然是手到擒来。女人就是感性动物,这个概念是不分时代的。陈氏顿时抱紧了岳翔的腰,一只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
“相公莫要胡说什麽死不死的,妾生是相公的人,死便是相公的鬼。相公要是……妾定追随相公于阴曹地下。”
“我不要你追随我于地下,我只要知道你的心在我这里。我是立志要报效朝廷起兵打鞑子的,将来免不了要和鞑子们沙场相见。我只想知道,将来我若是真有那麽一天,你的心是随着我的。我不想像我大哥一样什麽都不知道,你懂我的意思吗?”
“妾懂得……妾的人是相公的,心更是相公的……妾,妾现在恨不能把心掏出来……”
“我不要你掏,我今天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今生能够和你相遇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我相信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一段情缘。天生我才必有用,我知道我来到这世间老天爷也给我安排好了一条我要去走的路,这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的尽头有什麽在等着我我不清楚,但是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
岳翔发觉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陈氏更是双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她何尝听过如此动人的情话,感觉自己简直就要融化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丈夫的真挚感情,她感到自己的身心都已经陶醉了。
“相公,妾……妾现在便是即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夫人何出此言,咱们是夫妻。相亲相爱乃是天理人伦,再说夫妻不就是这样吗?我爱你,我就大声地说出来,有什麽话我决不会藏在心里。夫妻之间是不应该有秘密可言的对吗?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真正相爱的夫妻两个人就是一个人,你知道的我也知道,我知道的你也知道,你说对不对。”
“妾……相公说的是……”
陈氏似乎在做思想斗争,结果说了这麽一句就没了下文。岳翔煞费苦心的绕了这麽一大圈,旁敲侧击。他其实不指望陈氏今天就能说出来,毕竟一个秘密埋藏心里那麽多年了,顾虑太多。逼的太急可能适得其反。
这种事只能是凉开水泡茶,慢慢来。只要慢慢动摇她的心,迟早有一天可以攻陷她的防线。女人通常不是以理性为先的,感情攻势不论何时都是一个非常有效的武器。但是岳翔并不认为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是虚情假意,说实话,绝大部分是发自内心的。
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在努尔哈赤打过来之前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因为他有种预感,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夜晚,城内照例实施宵禁。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巡夜的官兵小队打着灯笼不时经过。岳宅后院的柴房里,马三道和李守才两人被关在里面。两人早就料到有这结果,所以并没有作出什麽不合作的举动。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高淮藏金大概已经没他们的份儿了。其实两人打对岳翔说实话的那刻起已经有这觉悟。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和岳翔合作,借助他的力量找到藏宝地点。
金银固然他们所欲,但是据他们所知高淮藏金中还有些别的东西。其实那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暂时依附岳翔手下,说不定岳翔不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这样他们就还有机会。
柴房外面,岳山领着一帮人手持利刃在周围巡视。岳山不知道岳翔为什麽要他把马三道和李守才禁闭在这里,这两人他平时也认识。但是他也没有问,对他来说岳翔的话就是最高命令,只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就是了。
夜晚气温低,小风嗽嗽的。这帮人一个个拢着肩膀,原地转悠。时不时交头接耳的闲聊,岳山没有阻止。他们又不是正规军,不知道什麽是纪律。
“山哥,老大为什麽把老马和老李给关起来?他们犯了什麽事了?”一个小子凑过来找岳山搭茬。“是不是和岳岐那小子有关系?”
“是啊,老大今天算是发了威了。啧啧,宰活人眼都不眨。”另一个人也凑了过来。
“别瞎说,是岳岐那小子自己撞到了刀口上。和老大有什麽关系?”岳山沉声打断他们。
“啊?……对对对,就是岳岐自己往刀尖上撞,不赖老大。山哥,那里面那俩是怎麽回事?”众人心领神会,连连称是。
“我哪知道?”岳山有些得意,“不该你们知道的事别瞎打听。”
“我在屋外怎麽好像听见里面说什麽红什麽教……”
“闭嘴!”岳山脸色一沉,“老大的事你们别瞎传,谁干乱嚼舌头根,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完突然听见院外面似乎有些响动,立刻打手势止住众人。往外面指了指,有三个人点点头拎着家伙往外面快速摸了过去。
“什麽也没有,是风吹树枝响吧。要不就是夜猫子出来捣乱……”三个人出去大概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麽,回来向岳山报告。
“是风吗……”岳山疑惑的往外面看了看,“好了好了,各守岗位。”
待众人回到柴房院中之后,一个黑影从角落的藏身之处冒了出来,三晃两晃消失在房舍后面,又过了大约有二十分钟左右,岳宅中的某处,一只信鸽被放飞,扑闪着翅膀消失在夜空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