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军师一个人呆坐在帐篷里,两只眼睛望着帐篷的一角放出幽幽的光来,良久过后他站起身,走近火吊子舀了一碗滚热的奶茶,瞟了一眼门口两名‘护卫’他的兵士,只见两人手按腰刀站得钉子一般,军师皱眉暗叹了一口气。
胡人心里存不住事,大单于冒顿虽然听从了自己的调度,但却忽然派来两名单于卫兵说是保卫军师的安全。哼,只怕是对老子起了疑心,等今晚左贤王部胜利归来,倒要看看冒顿怎么说。军师暗生恼怒,端起泥碗喝了一大口奶茶,炙热的奶茶烫得他张口不跌,一口又吐了出来,军师骂了一声晦气,将手中泥碗狠狠摔在地上,那泥碗黑黝黝的难看却甚是牢固,被掼在铺着毡子的地上,砰地一声响却安然无恙。
冒顿以私废公,为了自己的妹妹月明公主放回了汉人的轺车队。军师第一眼看到轺车队护送都尉的神情,就知道轺车中装的绝对不是寻常之物,一定是重要之极的东西,现在看来,那张令人心寒的连弩一定就是轺车中所装物件的一种。难怪那支破虏军就凭着区区两千人马,竟然挡住了右贤王万人队的冲击,将自己重新劫回轺车队的如意算盘打得粉碎。妈的,自己甘愿冒着杀头的危险,假传单于号令让古尔塔劫回轺车队还不是为了他们胡人好?竟然弄得像做贼一般,胡人都是猪脑子,不但不领情,反而像看贼一般看起了自己。军师烦躁地飞起一脚,将地上的泥碗踢到帐篷角落里不停地打转。
之所以敢矫了大单于的军令,是因为军师相信月明公主安然回来,右贤王又劫回了轺车队,虽然犯下胡人失信的大忌,但冒顿欢喜之下应不会去追究。即便是大单于要追究,胡话中说‘劫持’和‘接应’两个词时基本上没有差别,自己下给古尔塔的军令就是劫持,但回复大单于时说的是接应,都是胡话说的,语速稍快一点就几乎没有差别,反正又没有立下字据,空口无凭的事,尽可将罪责推脱到古尔塔身上。只是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将右贤王送上了不归路,这事实在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做得太过窝囊。但事后自己瞎编的说辞应该是天衣无缝,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冒顿怎么会起疑呢?军师呆呆坐下,茫然地望着帐篷外渐黑的天色,心中只是疑惑。
鑫军的变化太大,先前乖得像只被牵了鼻子的牛,要在哪里打它一下就打一下。现在却变得令人捉摸不透。还有那几只该死的狗先前隔几日必到,如今成了稀客,让自己成了瞎子和聋子。不得先机,以现在鑫军的军力和士气,胡子讨不到什么便宜,自己好不容易才在胡人中树立的神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冒顿是不是从伯齐那封信中猜度出了什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军师出了一身冷汗,他仔细地回忆伯齐写给冒顿的那封信,苦思冥想移时过后,却得出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想法,顿时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伯齐的信表面上向冒顿兴师问罪,暗中却是告诉冒顿鑫军俘获了七千胡兵。鑫军对付胡人,向来就是逮住就杀,毕竟杀一个少一个,这也是消灭胡人有生力量最为快捷的手段,可这次竟然一反常态,不但将七千俘兵养在杜城中,伯齐还生怕胡人不知道,巴巴地要写封信告诉大单于。
伯齐为什么这么做?军师假想自己就是伯齐,想像着冒顿得到消息后的反应。冒顿第一个反应肯定是集中兵力攻打杜城,将七千俘兵尽数救出。这对伯齐没什么好处,因为胡兵所经之地均为一望无际的草原,并无险恶之地,鑫军无法设伏,奈何不了胡兵。更何况万一激怒了胡人,不顾伤亡全力攻打杜城,则极有可能形成两败俱伤之势,伯齐用兵向来小心谨慎,绝对不会冒这个险的。
军师还是慢慢起身去舀了一碗奶茶,却只是端在手中,两眼紧盯着热吊子下的柴火呆呆出神:既然冒顿第一反应不是伯齐想要的,那剩下的就应是让冒顿想其他办法救出俘兵。。。。。
军师两眼中忽然露出惊恐之色,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变得煞白,手中装满奶茶的泥碗抖动,奶茶泼撒在柴火中,顿时滋地一声冒起白气。他猛然转过身,扔了手中的泥碗,几步便蹿到卧榻边,翻开铺着的羊皮取出几张丝绢,回到火吊边蹲下对着火光凝视。
几张丝绢都是头前和余从杜城中送出来的,初看笔迹是一样了,移时过后,军师只觉头上的汗毛被一根一根立了起来,仿佛整个头皮都被人揭去了一般:头前几封写信之人笔笔露锋,都是仓促间写就,而最后一封虽然急力模仿,但笔意间总有藏锋之意,相较之下大相径庭。军师顿时面如死灰,捏着丝绢的手不住颤抖,此翻自己用人头担保的左贤王休矣。
两个时辰过后,冒顿的另外两名卫兵举着火把到了军师帐篷前,两人一见门口守卫的兵士,惊奇地问道:“先前守在这儿的大单于卫兵哪里去了?”
“大单于卫兵?百夫长让咱们来时,这里没有兵士。”两名兵士愣头愣脑地答道。
“混蛋。”冒顿的卫兵怒骂一声,顾不得再问,拨腿冲进帐篷中,就着火把的亮光,帐篷中已不见一人,卫兵见卧榻上高高隆起,急忙掀开上面盖着羊皮,只见先前的两名单于卫兵倒在血泊之中,卫兵怒骂一声后高声惊叫:“快报大单于,汉人军师逃了。”
孙旭东和金密弟两人对面而坐,毛怀抱着一个小酒坛打横相陪。小几上几只铜鼎中盛满了牛、羊肉,冒出扑鼻的肉香味。两人几碗酒下肚,面色都有些潮红,孙旭东看着金密第又干下一碗,哈哈大笑道:“痛快,左王喝酒果然是爽快人,不知做起事来是不是也能如此爽快?”
下午两人单打独斗,左贤王连输三场,手中连换的三把弯刀都被孙旭东的精铁弯刀砍得只剩刀柄,果然是被他打得满地找牙。金密第不服,他号称胡人中摔跤第一高手,便说孙旭东不过是仗着刀利,要求加比一场摔跤。摔跤并非孙旭东强项,不禁有些踌躇,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两人一交手,相持中孙旭东使了几招柔道手法,金密弟摔跤的招数见得多了,这种稀奇古怪的招式还从来没见到过,一时猝不及防,竟让孙旭东招招凑效,一连让他摔了几个大马趴,这下金密第虽被摔得稀里糊涂,心里却实实服了。
金密第和多数胡人一样都是烈马性格,一旦被人驯服,就变得服服帖帖,更何况对面坐着的是曾经手猎银狐狼的勇士?听完毛怀翻过的话后,哈哈一笑,将脖子上包扎伤口的布条一把扯下,朗声说道:“君武将军有事只管说话,金密第若是皱皱眉头,就算不得草原上的好汉子。”金密弟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还是人家的阶下囚,不由有些尴尬,看看孙旭东苦笑道:“不过金密弟已是大将军的囚犯,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了。”
孙旭东看着金密第的神情不禁放声大笑:“左贤王放心,本将军明日就放你和手下回营。不过有个条件,你必须先答应才行。”
金密第先是脸有喜色,听说有条件却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摇摇头:“若是要金密弟投降或是背叛大单于,那请大将军不要说了,现下就可杀了金密弟。”金密弟边说边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眼望孙旭东,满脸毅然之色。
孙旭东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劝降之词,见状一怔,电光火石间便改变了主意,笑道:“左贤王放心,本将军一不要贤王投降,二不要贤王背叛族人,更不询问贤王族中军情。如何?”
金密弟见孙旭东不像是玩笑之言,心中疑惑片刻,抬头答道:“君武将军明说,金密第尽力照行。”金密弟豪爽归豪爽,说话间还是留下了分寸。但在孙旭东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信人,为了脱身乱夸海口的人才真让人信不过。便笑着对金密第朗声说道:“看来贤王还是放心不下,那本将军就明说了,本将军只要贤王答应,回营之后转告大单于一句话:大鑫国如今兵强马壮,胡人讨不到什么便宜了。本将军奉劝大单于不要再打了,不如早日和大鑫结盟。这不让贤王为难吧”。
鑫国人的意图大出金密第的意料,他傻子似地张大着嘴巴半天才合拢来:“鑫国要和咱们结盟?这。。。”
“贤王只管将本将军的话带给大单于,大鑫国有意与大单于结盟。愿不愿还由大单于作主,还要打本将军自会奉陪到底。”孙旭东昂着头眼望金密第微微一笑,话则说得软中带硬。
“好,本贤王一定将君武将军的话带到。”金密第望着眼前形容潇洒的年轻将军,心中更增好感,只觉跟这人为敌只怕真讨不了好去,这是部中大事,自己并作了主,带话不是难事,便一口应承下来。
胡人中的汉人军师一直是伯齐和孙旭东的一块心病,好在抓住了这军师假传军令的马脚,这颗长在胡人身上的脓包便最好让胡人自己挤了去,此时便不妨在左贤王面前替他上些眼药。孙旭东略略思忖过后说道:“好,左贤王做事果然和喝酒一样痛快。不过,本将军希望左贤王不要只是当面答应,回营后便忘了个干净。”
“大将军莫非是说金密第是言而无信之人?”金密第忽然变色,两眼紧盯着孙旭东问道。
一见金密第上套,孙旭东心中暗喜,不露声色地说道:“呵呵,胡人中自有讲信义的英雄,却也有不讲出尔反尔的狗熊。不是本将军不信左贤王,只因有了上回换俘,我破虏军遭袭的前车之鉴,本将军才不得不小心。”
金密第稍稍一怔才知是说上回右贤部之事,顿时两眼通红,像是忘了自己还是战俘,高声怒道:“难道上回不是你们先失信,设下诡计害了我们右贤部吗?”
“哼,好一群糊涂的胡人。”孙旭东冷冷一笑:“毛怀,你来跟他慢慢打清这个擂台。”说罢对着金密弟举起酒碗,仰脖一口喝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