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到从马陵峡回来后第三日,午时三刻刚过,旷、胡两位校尉各自带着自己军中屯长以上官佐齐聚破虏将军的中军大营。营门的护卫报说将军大人一早便带着神机营的十几名兵士和亲兵出去了,至今未归。不过临走时有交待,要是众人来了,自在中军帐中等候。于是众官佐挤在中军帐中,因平日里除了正经军事外,大将军为人甚为和气,是以众军官们并无顾忌,在帐中一边海阔天空地吹着大牛一边等着,等了近一个时辰也未见到破虏将军的影子。
久候不至,胡校尉大是疑惑,对旷校尉说道:“老旷,派些人出去找找吧,都近一个时辰了,将军大人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嗯,我先到神机营问问。”旷校尉点点头道,招呼了成鼎和祠福两人走出中军帐到了后营的神机营。正当值的小山一见老司虞来了,急忙过来行了礼。旷校尉点头问道:“小山,将军大人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十几人抱了一大堆毛竹骑着马出去了。嗯,只知道要出城,上哪儿可没说。”小山边答边请三人进营。
“毛柱?什么毛柱?”
“就是山中长的竹子,不过杜城没有粗的,蔡头儿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些细的,老大一捆呢。”小山边说边比划,他也不知道将军大人要竹子是干啥。
“哦,既是出城了就不用找了。你营中我不进去了,还回军帐中等候。”旷对小山点了点头,转身带着两人回大帐。祠福拉了一把成鼎轻声道:“成哥,咱俩不如在外面溜达溜达透透气,中军帐里憋闷得慌。”祠福是王剪屯中的副屯长,因王剪今日另有要务不在营中,便由他跟旷校尉来了。
成鼎也嫌帐中人多吵闹,便点点头。两人对旷校尉只说要解手,旷哼了一声冷着脸自回了中军大帐。祠福拉着成鼎便向神机营的右侧走去,低声说道:“那边有个营中营,咱们去看看是干啥的。”原来祠福眼尖,方才进神机营时一眼瞥见了孙旭东劈出做的几座帐篷。
两人刚到围住帐篷的木栅栏前,守在营门口神机营的卫士一声断喝:“两人住了,此处乃本营禁地,未得将令不得靠近。”
两人对望一眼而笑。神机营在斗勇军时不过五十人,大多是邺城斗士。成破虏军后加到了百人之数,后加的都是新军,这门前的护卫就是后加的,并不认识二人。祠福一挺胸前的两花结,神气十足地说道:“兄弟,你可看清了,老子可是你的上宪。”
“无大将军令者,谁都不行!”那卫士沉声喝道,“苍”地一声,顺手还拨出了半截腰下的铜剑。
“哟喝,跟老子们玩这手儿,老子在破虏军时可还没你们呢。”祠福大感脸上无光,一边开口大喝一边就要捋袖子上前。边上成鼎一见,急忙拉住他道:“既是大将军有令,咱们不去就是。回帐回帐。”
正在吵闹间,从里间帐篷里闪出一人。祠福眼尖大叫一声:“吴四儿,当了副监便支使手下人欺负老兄弟了吗?”
“哟,什么风把两位屯长大人给吹来了?”叫吴四的人看清了他们叫了一声便迎了出来。吴四自邺城做斗士起便一直在成鼎手下,后来才入了神机营,因军功升了副营监。今日正当值,听见护卫与人争吵,出头一看竟是成鼎和祠福两人。
吴四对着两人行了礼,见祠福眼望着那护卫兀自哆嗦不休,便回头瞪着那护卫道:“这两位右锋营的屯长可是我破虏军的元老,几时轮到你吼声喝叫的?”回过头又给两人陪不是。
成鼎笑道:“没啥没啥,这也怪不得那兄弟,大将军有令自当奉行。四儿,我和祠福不过是想随便看看,既是不让看咱们回帐就是。”
“别呀!这儿有咱四儿在,还能不叫咱弟兄们看看?”祠福一边用言语挤兑着吴四,一边斜着眼望着那护卫说道。
“这个。。。”吴四儿大感为难,抬眼望了一眼成鼎,心下只望成鼎开口为自己解围,无奈成鼎也是一脸热切。只得低着头一阵沉吟后抬头说道:“好,兄弟为两位大人担待了。”说罢转身领着两人进营,见那护卫一脸惊惶的苦相,咬咬牙道:“大将军怪罪下来,自有老子担着。”
中军帐中众人还在坐等,半个时辰过后,就听营门口处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众人立即站起身出了大帐,果然是破虏将军回来了。
“让诸位久候了。”孙旭东已从营门的兵士嘴里得知众人早已到了,下了马便对候着的将官们拱手笑道。旷和胡校尉行过参见礼后,抬眼只见孙旭东的脸上有不少黑烟尘,再看跟着他的亲兵们脸上的黑烟尘更甚,有几个竟是除了两粒白眼珠子外,满脸漆黑找不到一块白,不由都吓了一跳。
“将军大人莫不是在城外遇上了胡子?”旷校尉问道。
“不是。”孙旭东朗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这事此时先不说。诸位先进大帐。小轮子,去弄些吃食来。”一听将军大人说不是,原以为是将军遇袭的官佐们松了口气。眼见大将军一行人形容狼狈,颇为滑稽,便有人掩着嘴偷笑。
身后得令的蔡轮高声答应一声,几名和他相熟的官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若不是他自己出声答应,哪有人能认得出那一脸乌黑、两眼乱逛的人就是蔡轮。
犹是旷为人冷俊,此时也和胡校尉两人相对莞尔。孙旭东兴致甚高,对着他们一挥手道:“司虞,胡校尉请。”
擦过一把脸上的烟尘后,孙旭东掏出一幅马陵峡的地图,在大帐正中席地而坐。等一众官佐团团围拢后,已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换作一脸的肃然,手指图中那几座荒山,狞声说道:“那支胡子千人队,咱们破虏军就在今夜打发他们上路。”
破虏军各营都提前开了晚饭,天将黑时蔡轮带着神机营十几名兵士到了孙旭东的中军帐中。十几人都是一早跟着孙旭东出城的神机营兵士,此时都是一身短衣装束,周身不着一片铠甲。孙旭东一把扯过夹在人群中的毛怀说道:“躲在后面干什么?今晚这出戏你可也是主角。”招呼众人围在身边听他布置机宜。
“都听清了?”孙旭东说完目视蔡轮和兵士们,见兵士们相互间望望眼神中有些将信将疑,便沉着脸说道:“你们只需按本将军说的行事,方略有错由本将军承担。不过,你们可听清了,若是因为你们手脚慢误了先机,提头来见我。”
“标下遵令。”众人不再迟疑,拱手齐声答道。“好。今晚若是大功告成,我给你们记头功。蔡营监,天黑后你们即先行出城。”
“禀大将军,太子爷来了。”蔡轮带着兵士们刚刚退出大帐,营门的护卫兵士飞奔来报。“快请太子爷入营。”孙旭东一怔之后起身出了大帐,大步迎向营门。
“君武将军,本太子呆在营中烦闷,来看看大将军排军布阵,不会有碍吧?”伯齐带着几名侍卫已进了营,呵呵笑道。“难得太子殿下亲临,快请进中军帐。”孙旭东拱手为礼,就见伯齐身后闪过一道阴冷的眼光,正是侍卫长官和余。心下不禁一惊,这人眼光太过阴毒。
伯齐只带了和余跟着孙旭东一起进了大帐,孙旭东让伯齐坐在将台之后,对和余做个请的手势,两个坐在锦墩上相陪。
“都布置好了吗?”伯齐坐下后开口问道。“太子殿下放心,标下下午就都布置好了。”两个多时辰过后,自己就要出征了。太子此时来到营中,让孙旭东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一仗无论如何也要赢下来,而且要赢得干脆利落。”伯齐说罢欠起身两眼紧望着孙旭东,眼神中极为热切。孙旭东稍作迟疑,和余阴狠的眼光让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安,沉呤片刻后拱手答道:“破虏军自标下以下自当尽死力,全歼这股胡子。”
“嗯。”伯齐回了身,挥手让孙旭东帐里的亲兵回避后说道:“君武将军是从田齐景大将军处来,有些话早想跟你说了,只是一直未得便。本太子自提兵杜城,每日里真是废寝忘食、费尽心血。虽未能立奇功一绝边患,至少将凶虏阻在杜城之下,未能再进犯我大鑫一步。”伯齐说至此停住,两眼呆望着帐门长叹了一声幽幽说道:“头前蒙大将军殉国,朝堂之中便有人说我领兵无方,误中敌计而失鑫国大将,将所有罪责堆在本太子一人身上。近来又有人说本太子提兵杜城经月之间,劳师糜饷却不见尺寸之功,愧对太子之位。嘿嘿,言下之意不过是让大王废了我这个太子罢了。”
太子说话时嘴里像是含了一颗苦果,苦不堪言而皱着眉头。看着太子愁眉苦脸的样子,孙旭东心中暗叹,以前上历史课时一说到太子,总认为一国之中除了皇帝就是他啊,国中老二很牛。今日亲见才知自己错了,太子也有太子的难处啊。不过此时孙旭东心里已和镜子一般明了,自己不过是一名副将,伯齐今晚巴巴地跑来,所说之话大有自降身份之嫌。可见自己这一仗对伯齐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伯齐可以拿它去堵住朝堂中那些人的嘴。点明自己是从景大将军那边过来,大约是为了试探一下吧。
孙旭东怀里就揣着景监写给伯齐的举荐信,却一直未交给伯齐。杜城的军情不时泄露让孙旭东甚是疑心伯齐身边就有奸细。在奸细还没有挖出来前,如果和伯齐走得太近自然会让奸细对自己大加戒备,除奸则会很难得手。
太子看了孙旭东一眼后,突然问道:“君武将军认识孙文这人吗?”孙旭东听了一怔后摇摇头。“哎,那可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啊。只是我有些担心。。。”伯齐话没说完,叹息了一声。
鑫国朝堂虽只分成两大派,但其间却错综复杂。要想改变鑫国现有的朝局,必须首先就要避免陷入现在的派争之中。因此当初孙先生答应景监出山时就已经作了交代,未得主动之前则各自为政,相互如同陌路。这是一个极高的策略,无党无派方能左右逢源,大有回旋余地。如此老辣之计也只有孙先生才能想得出来。因此孙旭东曾和伯齐有过几次深谈,却并没有告诉伯齐有关孙先生的事。
孙旭东见蒙在鼓中的太子一脸苦相,真想透露一点让他振奋一下。猛然间瞥见和余阴沉沉的目光抖然惊觉,立即打消了自己的念头。此时只能用胜仗来替伯齐分忧了,对着太子拱手说道:“太子殿下请放心,今晚一役君武必尽全力,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好。只愿将军今晚立下大功,朝堂中的谗言自可不攻而破。你看是不是再调集些人马,胡兵骁勇,不可掉以轻心啊。”
自己今晚不光是所用的人马数倍于胡兵,还占据着出其不易的优势,只要消息没有走露,实有绝大把握。孙旭东正想回绝,一见太子闪烁的眼神心中恍然大悟,搭手答道:“太子殿下所虑正是,标下正想请太子提调些人马,见标下举火即出城接应。”
伯齐瞟了和余一眼,心中大慰。原本就不太信景监派来的人,会走自己撇脚马,看来日前辱我侍卫并非是有意折辱本太子爷。只是眼下还不能寄托以心腹,加以时日自能收服。
“好。”方才还在唉声叹气的伯齐来了精神头,站起身来昂然说道:“本太子今晚就守在城墙之上,只等君武将军举火。咱们共建奇功。”说罢开口呵呵大笑。
就在伯齐张嘴的瞬间,火光中孙旭东惊异地看到他嘴里深处似有金光一闪而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