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回家,其实对于贾家的绝大多数人,就好像是今天中午吃什么菜,明天洗不洗澡,不过是一件平淡无奇的日常小事。
他自己,也是对这件事非常理解的。一个人真的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那并不是一件好事。
贾环甚至都能想到,家里面的下人是聊自己回府这件事的场景。
“环三爷从应天回来了。”“哦,什么时候回来的。”“七八日前的事吧,我也是刚才听李婶子说的。”
一想到这些,贾环难免有些好笑于自己的脑洞。但这恐怕真的有可能发生在贾府里,毕竟贾环对于贾府的绝大多数人,其实是个没什么相干的人。
不过贾环觉得这样也好,做人少一点被关注,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按理来说,贾环刚从远方回家,在宗祠里给祖宗磕过头,又去见过了贾母王夫人等长辈,便应该去见一见贾政。不过贾政此时还在工部做事,离回家应当还有些时候,所以贾环并不着急。
贾环也没有急着回去看赵姨娘,反而点了一个小厮,叫他去找赵国基,领一辆马车出来。
他心里,其实还有一个更为迫不及待相见的人。离开长安一日,心里就挂念了一日。
一辆马车,静悄悄地从荣府驶出,出了西街,不疾不徐地融入了长安城的人流里。
贾环坐在马车上,正坐着翻看自己手中的一本笔记,不时回上一句外面话匣子关不上的赵国基。
这本笔记,是贾环的第一本笔记,原是贾环还在贾族义学开蒙的时候,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
如今再看起来,才发觉里面字迹稚嫩的可爱,所有见解要点,多有粗浅不足之处,早已经没有什么保留的价值了。
这是贾环从行李中随手拿的,已经很久都不曾看过了,虽然没有什么价值,但贾环还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慢慢回忆着以前在义学里开蒙时的画面。
“三爷,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了吧。方才见到三爷的时候,可把老赵我给心疼坏了,三爷黑了瘦了许多。”
贾环听着外面赵国基说的夸张,不禁有些失笑。他确实是比以前黑了点,但也没有赵国基说的这么夸张。大山里面日照多,贾环只是没有以前那么白了。瘦到也谈不上,只是这两年长得很快,个子高才显得瘦,其实他比之前,反而还壮了很多。
“也说不准,不过暂时是会留在家里的。珊珊今年应该六岁了吧,还像以前那么淘气吗?”
珊珊是赵国基的女儿,全名叫赵玉珊,最爱同小吉祥一起顽闹的,贾环没去南京的时候,两个小淘气就特别能闹腾。
赵国基听贾环问起他女儿,面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宠溺笑容。“三爷记性真好,刚满六岁十几天,愈发地淘气惹人嫌了。”
以前赵国基在府上做事,珊珊吵着要找小吉祥玩,赵国基也依着她,就把她送到赵姨娘这里来,妥妥的一个女儿奴。
贾环东一句西一句地同赵国基闲聊着,手里轻轻地翻着那本笔记。
忽然翻到一处多有红圈句读的,贾环面色微微一顿,回想起昔年在义学里的画面,这是老太爷给自己标出的。
那时的场景,如今想起来真是历历在目,仿若不过只是昨日的事情。
贾代儒倚坐在那黄花梨椅上,单手举书,高声领读。
“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
座下学生也一句一句的跟着贾代儒诵读,抑扬顿挫,摇头晃脑。
不知不觉,马车便停下了。
赵国基打起了帘子,同贾环招呼道。“三爷,咱们到了。”
.............
义学学堂,学生们都在默默写字,并不是什么难的,不过是默写抄写之类的。但还是有几个学生,抓耳挠腮,极为不耐的模样。
这是先前贾代儒给他们布的功课,待会要查。
贾代儒今日无事,在学堂里坐堂,桌上倒扣着一本闲书。许是在黄花梨椅上坐了太久,便起身在学堂里转悠。
那几个抓耳挠腮的,正百无聊赖之际,见着贾代儒转了过来,忙坐正身子,装作一副奋笔疾书的模样,待贾代儒走过去,才剽着眼睛偷看一眼老太爷。
贾代儒早就发现了那几个顽皮学生的小动作,正要回头教训,转身之时,却在学堂门前,见到了一个他好久没有看见的身影。
贾代儒眨了眨眼睛,只当是自己眼老昏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几眼,才敢确认。
门外之人,正是贾环。贾环已经在外面看了很久了,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譬如坐在最前面的小小学童,那个是贾兰;坐在右边墙角的,那个是金荣。
贾环并没有效仿杨时‘程门立雪’的意思,他只是在外面等着贾代儒下课,他也在义学里上过学,贾代儒从来都不会一整天待在学堂里。
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情难自已,贾环同老太爷的再次会面其实很俗气。
贾代儒对着门外的贾环点了点头,回头喊了声贾瑞。
“贾瑞,你上去坐着,时候到了就放他们下学。”
贾代儒将将出了门去,学堂内的诸多学生便窃窃私语起来,兴奋至极。
只因他们知道,老太爷这是要出去,他们不光今日能够放羊,就连功课都可以拖到明天再写。
坐在贾兰身边的小个学生见贾代儒出了门去,戳了戳身边的贾兰,笑声道。“刚才那个小哥是谁。”
说话的便是贾菌,贾菌是去年才进义学读书的,平日里与贾兰形影不离,最为交好。
贾兰在学里孩童中是极为知上进的,每日都认认真真地读书,从来不会偷懒耍滑头。方才他还在认真做着功课,哪里会知道贾菌所说的是谁。
“什么小哥,你说谁呢?”
..........
贾代儒领着贾环走至院里,一面同贾环说话,一面朝着书房的方向去。
贾环落后半个身子,两手合覆在身前,慢慢跟在贾代儒身后,一一回答着老太爷的咨问。
“什么时候回的长安?”
“上午刚进的城,到家没多久。”
“可去东边祭拜过祖宗。”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问贾环这个问题了,时人最看重这点,贾家子弟,迎娶婚嫁,远游归家,皆要祭拜祖宗,求先人保佑平安。
贾环点头道:“去过了,最先去的宗祠。”
贾代儒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最该做的事情,他出言提醒也是担心贾环年纪太小,不知道轻重。
本是即将走到书房了,贾代儒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你可吃饭了?”
贾环闻言一笑,摇了摇头。“家里老祖宗没留我吃饭。”
贾代儒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意。“想吃街口的烧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