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神都城,风物自有迷人之处。特别位于城西洛水南北,在北是富丽壮观的上阳宫,在南则有人气旺盛的太平戏场,神都繁华,毕陈两岸,让人流连忘返。
太平戏场本来没有名字,因是太平公主名下产业,神都坊间自以公主邑号名之。
这座戏场建成运营三年多的时间,早已经成了神都城并周边人气最旺的几个游乐地点之一。特别是在士林之中,龙门行咏碑与太平戏场乃是入洛之后首选的游乐地点,能够最直观的感受到神都城的人文风情。
这一座戏场位于洛水南岸,占地广阔不必多提,当中坐落着一座极为宏大的戏堂,乃是由规模不等的厅堂组建而成。中间一座规模最大,可以同时容纳两三千人入内观戏。四周馆堂虽然规模大小不一,但各有风情,也都极具特色。
太平公主深受圣皇恩宠,名下产业遍布神都内外,但最关心的还是这座戏场,乃至于长年累月坐镇于此、亲自经营。
也正因为这一点,尽管神都城中权贵各家俱有私豢伶乐,但也仍然长长流连于此。特别是一些权贵人家的女眷,逢场必来,主要目的自然不是为了观戏。
不过随着时入四月中旬,太平戏场人气渐有回落,特别是一些游学客居于神都城中的士子们,更是踪迹渐无。
戏场中有一座雅致的小楼,太平公主日常起居于此,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公主身穿一袭素白衣裙,虽铅华不施,自有明艳动人。她正翻看着戏场今日账簿,脸色有些冷峻,几名戏场的管事忐忑不安的站在厅中,不时偷眼观望公主神情。
“今日客流怎么下降这么多?月中以来,都是锐减!”
账簿看完,太平公主随手一卷,然后便有些不悦的抬头问道。
一名管事上前磕磕巴巴回答道:“这、这只是因为西京来讯,公主殿下自然也知,河东大王要在西京……”
“旧情不必再陈,西京虽有人情招摇,但宾客在我戏场,不能将他们系留此中,难道不是你们这些任事者过失?一切归咎西京远讯,难道你们自己就误?”
太平公主拍案冷哼,客流所带来的收入,她并不怎么在意,但这份人物汇聚的成就感,却是她所看重的。经营这座戏场,她不可谓不尽心,过往几年人气也是蒸蒸日上,西京一道消息,却让戏场客流锐减,心里的确是不乏挫败感。
“观众入场,所尚一是居坐优雅,二是色艺动人,三是声辞趣高。”
戏场管事当中,不乏确有能力者,随着太平公主斥问,便开始分析起来:“戏场厅堂布置虽然华美绮丽,但久视自然寻常。西京平康色艺久负盛名,勾人猎奇走观。至于声辞之类,直到如今戏场上客最高都还是河东大王所拟。大王声迹久绝,乍一闻讯便是声色盛会,自然引人奔趋走望……”
“近日约买才士新辞,纷纷毁约不付,各自苦心之作,要留往西京扬名……”
众人各陈所见,太平公主越听越觉得心烦,正在这时候,奶妈张夫人入室走告道:“禀告公主殿下,河东大王邸奴杨某已经来了。”
“让他进来。”
太平公主闻言后便点头说道,然后又望着堂内几人训声道:“西京有盛会,难道戏场就要关张不作?夸言旁人的繁盛,只是掩饰自己的不足,退下各思该要如何回挽人气,如果还要锐减,那也就不必再养你们这些闲流!”
几名管事闻言后,忙不迭点头应是,各自退出。
一身皂色圆领袍的杨思勖大步迈入厅中,并对公主叉手见礼:“奴杨九拜见公主殿下,未知殿下急招何教?”
看着眼前杨思勖,太平公主便气不打一处来,拍案冷哼道:“你不知因何招你?怕是清楚得很吧?前日过府拜见,说的什么?你家大王言称新进除服,但哀情未解,懒应人情喧闹,所以想短留西京,不打算短时归洛?”
“大王是如此嘱令。”
杨思勖听到这话,便恭声应是。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后更加恼怒:“可是现在他在做什么?要在西京曲江盛集雅会,就连神都人物都奔趋走拜,这是懒应人情的做派?怕是平康风月更有动人之处,流连忘返吧?”
杨思勖闻言后稍作咧嘴,抬眼见公主怒盛,索性将头垂得更低,不敢再作回应。
“旧年他鼓动我铺张戏场诸事,转后自己却遁世远离,当时伦情所困,我也不怪他失约,自己独支此中,算是对儿郎的关怀。”
太平公主自有满腹忿言,眼下抓不到正主,只能想奴仆发泄。
她对这个侄子是真的有几分怨念,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不独早年约定要在她婚礼上羞辱武家的事情失约,更留她一人在神都维持戏场。
抛开这些杂情不谈,从永昌改元到如今的如意元年,当中这几年神都可谓风急浪大、波诡云谲。太平公主虽然身在事外旁观,但也都难免心惊肉跳。原本是打算跟这个侄子守望相助,可是人家则龟缩在关中乾陵,远远避开这些纷争。
当中彼此之间虽然也有声讯传递,但两地奔波,就算维持一些声讯交流,也完全不具备时效性。
太平公主不是不明白河东王这么做,自有其苦衷和道理,倒也没有过多的抱怨。眼下心中积忿,其实原因也很复杂,就连她自己都有些说不清。
身为李家女儿,眼见到大唐江山就此变色,虽然事前征兆已经明显,但当真正事成的时候,感想又有些不同。虽然她自己富贵无改,但也谈不上为此欢欣鼓舞,失落是在所难免。
如今李家宗枝俱已凋零,皇兄李旦被死死箍在禁中,台面上活跃的只有武氏宗王这群新贵。
因此对于河东王远远避世的做法,太平公主心里也是有几分怒其不争,尽管她也明白这个侄子就算强争也无改大势,反而有可能引祸于身。但杂思在怀,又哪有太多道理分辨。
另让太平公主有些积忿的,那就是这个小子实在太滑溜了,说走就走,半点都不留恋。彼此之间虽然有一些同盟味道,可是太平公主却完全处在被动之中,这种感觉让她很不满。
前事不谈,盼着这个侄子除服归都,遇到什么事情,也能有人商量。
可是这小子却宁愿留在西京戏弄风月,都不打算返回神都,这更让太平公主有些不满,还打不打算凑一起搞事情了?拿人当碗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