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
楼台之上,有狰狞的怒吼响起。
酒杯飞旋过街头的上空,高壮的身影持刀站起。
猴王的棍棒,摆动在空中。
远方的楼院高处,“神手”朱阳面无表情地,再度拉开长弓。
这一天,能够代表死亡值守在江宁旧衙街前的,皆非庸手。
他们是各自麾下行动部队中的精锐,过去的时日里都已见过鲜血,其中大部分皆为有基础有名声的绿林高手,放对厮杀、好勇斗狠,不在话下。
这是气氛紧张的一天,整个旧武衙门附近的氛围,外松内紧。一位位身手强悍的一流高手在各个路口镇守、扬名;在他们的后方,执守的精锐慢慢行走、相互交谈,偶尔露出嗜血的神色;而在一旁的高处,也会有一两位在武艺上真正具备压倒性力量的宗师、宿老看似随意地坐镇。但这些人中,绝大部分当然并未真的放松警惕。
公平党五方决裂,所谓的四打一那是整个江南势力的对比,而在区区一个江宁,倘若何文真不要脸,随时也能调拨一支几万人的军队,来推掉这边的整个会场……
而纵然他不会这样做,“公平王”的大旗他打了这么长的时间,手底下又何尝少了投靠过来的高手呢?
大战未开之前,人们只能以过去的“常理”,对接下来的事情进行一番揣度。按照之前的了解,这一次“公平王”一方调集到江宁的武者有那些,大家多少有数,已进行了一番汇总,而在这盘明棋之外最大的暗子,实际上,是何文口头上一直在宣扬的“黑旗”。
这是如今对整个天下而言,谁都不能忽视的一支力量。
但是即便如此,黑旗能来多少人呢?
此时在这边的牌面上,坐镇中央的乃是武艺通神的“天下第一高手”林宗吾,而以他为核心,一位位过去战绩彪炳的一流高手,数十名曾在各处开宗立派的宗师、大宗师,几乎代表了整个天下绿林的半壁江山,大家云集于此,即便是数万大军,理论上来说,也可当得。
要知道当年周侗刺粘罕,几近得手,出动的也不过百余名绿林高手。
而今天摆开在江宁的阵势,任何方的高手过来,都应当是占了七分赢面的。
何文的力量固然不容小觑,但即便高手尽出,林教主一个大光明教中的护法们,恐怕也足够分庭抗礼。而倘若黑旗也派来数十甚至上百高手,那说起来固然惊人,对于此刻的众人而言,反而会感到兴奋。
自来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众人固然不敢去到西南捣乱,但若是西南的高手杀来江宁,厮杀一番最终武功而返,对此地的众人而言,那便是足以吃上半辈子的本钱。
七分赢面。从任何角度上来说,人们都做好了展开一番龙争虎斗的准备,自昨晚到眼前,参与镇守的众多高手、精锐们在私下里都已经谈论过多次关于西南高手的名单,人们揣度着有哪些人可能自西南过来,也揣度着黑旗军中有凶名的高手们与今日江宁的宗师们放对会有怎样的结果……
人们在随意的表象下,并未错过外围街巷、广场间的每一分变故。
薛进缓缓前行之时,一切都还显得寻常。
小和尚接下箭矢之时,一切都还显得寻常。
持刀少年足下发力,猛扑过来,也不过是一名武者的猝然发难。
这一刻,类似的情景,或许在周围的其余几个路口,也有发生。
吕范枪洒如雨,呼啸彷如巨蟒,展现出的是练枪多年的强悍功底,而当少年刀光卷起,夺中路而进的一瞬间,坐镇于楼台上方的“宗师”级高手,实际上已经蹙起了眉头。
刹那间的凶暴对攻,少年手中的刀法刚猛而霸道,仿佛泼墨于大江,转眼间破了那吕范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转眼间的几刀之中,那刀光劈在枪身上,与人的距离都如死神逼近般在缩短,吕范抖起枪身的力量足以裂地崩石,但已经无法摆脱那趋进的霸道刀锋,最后那扑起的一刀,如惊涛拍岸,仿佛带着天崩地裂的气势,狠狠砸下!
吕范要死了
这只是一个念头间的事情,后方的街道上、旁边的楼台里,实际上已有数名高手反应了过来,有人张口便喊:“刀下……”
但喊不出下半句。
久经沙场的身影们已陡然拔刀而起,有人从拒马后冲出。
楼台上的宗师“哇”的一声掷出了酒杯,长身而起,翻手已勾出滔天的锋芒。
血光如爆炸般的在他们眼前冲开。
自决定造反,跟随方腊参与筹划永乐朝起义后,在刘大彪手上半生打磨,真正达至大成的霸刀,已经有多年未在江湖上展露凶芒了。
这暴烈的一刀,更像是不懂事的少年人鲁莽而不留余地的一次行凶,而对于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来说,一旦遭遇这样的打脸,对方便必须以更惨烈的姿态死去。
人们吼出声来!
同一时刻,有诡异而尖锐的哨声,在这南面街道的杀场外围间,传递出去,远远近近的,有人出现在窗口,有人出现在围墙后方,一场动静不大的传讯,正在朝周围推展开去。
小七冰冷的脸,出现在茶楼后方的屋顶边缘,朝着远处的询问,点头。
“神手”朱阳张开了弓,准备射箭。
“猴王”李彦锋距离宁忌不到两丈,他持棍的步伐微微顿了顿,这是宗师级高手扑向敌人期间,难以察觉的一次失误。
小和尚在疑惑之中解开了包袱,黑底辰星的旗帜挣脱包袱皮,在他的手中,展现全貌。
薛进走过黑旗的一侧……
更后方……那是“猴王”扭头注视到的地方,有几道身影已经从那边出来,有人翻起了袖子,有人扭动颈项,也有人正将背后长长的包裹掀开。
李彦锋的喉咙微带干涩,脊背的一侧正翻涌巨大的寒意,满身的汗毛正在竖起来。而在胸膛之中,心脏在陡然间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正不断地收缩膨胀,以远比过去猛烈的姿态,泵出热血。
“黑铁神”仇书延,已看见了他。
人声嘈杂……
……
“……终于要开打了,咳咳……两个黑炭,待会遇上危险,我可不救你们……”
“……虽然说话没人性是你这个瘸子的特点,但我还是想问一句……这是为什么啊?”
“……因为你们甚至,都不愿意叫我一声父亲……我没有面子啊……”
人群之中,宇文飞度一面摇头叹息,一面拉开了枪套……
远处的墙头,同样有人端起了枪口。
……
嘭的一声,划过天空。
黑烟冒起,数十丈外,则是血花绽放了一瞬。
“神手”朱阳应声滚下屋顶,带着瓦片摔落。
……
黑色的旗帜在广场的中央招展开来,小和尚的目光原本迷惑,随即变得明亮起来,他瞪大眼睛,嘴巴也“啊”的张大了。
街口拒马的后方,冲向这边的数道身影也几乎在同时瞥见了这抹黑色,坐镇楼台上方的宗师以干脆利落的姿态带出长刀,也已翻出栏杆,在街头轰然落地。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猴王”李彦锋的目光在转眼间凶戾到了极点,内力迫发,长发飚起。这是他人生当中第二次明确地面对杀父仇人的队伍,寒意上涌的同时,作为宗师高手的尊严与素养也趋势他在转眼间将力量迫至人生的巅峰,他手中长棍一振,终于大步冲上。
攻向蹒跚而来的薛进。
前行的黑妞与身边的几人擎出刀盾。
“……我和文江料理这只猴子,黑哥帮小龙破阵,其余人陪瘸子抢下制高点……”
黑旗军一个完整的特战小队,一共是十二个人。
广场前方,宁忌带着漫天的血腥,推起拒马,砸向冲将过来的几名高手,他手中长刀刀光刚猛,以暴烈的劈斩杀向前方,与最前方两名高手在转眼间拼了两刀,气势陡然达到巅峰,下一刻,身形一矮,往地上扑出去。
刀光几乎是贴着地面流淌而出,他一式“夜战八方”自那身形壮硕如铁塔的“驼神”蒋廉胯下杀出人群,这名叫蒋廉的高手身形一矮,左边小腿与右边大腿已被刀光劈入骨骼。
鲜血暴绽,活不成了……
这凶神恶煞的高手几乎是茫然地跪倒在地。
旁边的高手朝周围跳开,随后又围杀而上,宁忌高速逃窜,与此同时,小黑已经拔开了手中手榴弹的引线盖子……
周围的院落,已经有爆炸声传了出来。
反应最为迅速的,是原本所谓“神手”朱阳所在的那一处宅邸,由于这名神射手表现最为突出,因此被安排在这一段的一队人首先做出了反应。
在得到命令后的下一刻,看清楚朱阳挽弓的狙击手第一时间扣动了扳机,与此同时,人影跨过这一片街头,向着院墙内侧扔出了三颗手榴弹。
朱阳的尸体落地,三颗手榴弹也抛了进去,目睹朱阳摔落地面的一名武者甚至要去扶他,随即,爆炸在院子里响起。
滚滚烟尘之中,七八道身影翻上院墙,三名高手随即抢扑阁楼二层的走廊,一名武者从房间里冲出来,被刀盾推开,后方的人往房间里又扔出一颗手榴弹,随即拔刀处理队伍前方的敌人。
……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彦锋吼喊着,第一时间在街头舞起满天棒影,随即抵在他前方的,是黑妞与另一名华夏军人迟文江竖起的盾牌。猴王是江湖上接近宗师级别的大高手,伴随着他灵动的身形与浑厚的内力,挥起的棍棒足可崩开青石,并非普通人的盾牌可以挡住的,但当然,黑妞与这迟文江本身也不是普通人,两面盾牌乓乓乓乓的将猴王推向后方,手中的长刀则始终保持威慑。
这种打法并不畅快,但若遭遇群架则相对稳妥。至于李彦锋,陡然鼓起的血勇遭遇了一面横推而来的墙壁,一时间情绪更为凶戾,但他的棒子砸不开这两面笨墙。陡然间又是大喝一声,身形往地上一滚,随后在丈许外腾空跃起,手中抓起的一块石头照着后方蹒跚前行的薛进扔了出去。
破风声呼啸。
正路走不过便得出奇谋,盾牌过不去便攻其必救,这是李彦锋长期以来养成的人生哲学,他并不知道薛进到底是谁,但既然是对方帮着的,自己出手打死,就是一件爽快事。
石块呼啸着越过了盾阵,就在下一刻,那石头在薛进的身边被一把长刀啪的打开,一名身着灰白衣服持刀前行的男子略带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感受到对方刀法的流畅以及身法的强大,李彦锋竟没来由地心中一寒。
“羽刀”钱洛宁没有停留,就在这钢刀一挥、一瞥之间,身形已经越过数丈距离,径直走向那厮杀的街口。
只有黑妞,长刀陡然一甩,口中说了句:“我操你”朝着李彦锋猛地扑了过来,她身形趋进犹如一颗炮弹,李彦锋身形疾退,棍棒挥舞,但随即被对方暴雨般的攻势侵入中门,这女人手中拳法如暴雨,李彦锋手中亦有大小猴拳刚柔并济,但只是片刻,女人直接扑上来,扣住他的手臂,又在挣扎中抓他的衣服,擒拿关节,扰乱步伐,李彦锋凶猛拆招,一旁迟文江照着他胸口一脚踹了过来。
李彦锋左支右拙,拖着那怎样都甩不掉的皮肤黝黑的女子轰隆隆的撞开了一侧的院墙,他口中大喊:“有种单挑啊”但两人追着他一路轰杀,将周围的各种物品撞成一片废墟……
街道的口子上,手榴弹炸开,烟尘弥漫。
宁忌被追着杀入街道一侧的房间,扔出手榴弹的小黑已扑了过来,与坐镇这边的持刀宗师对攻几招后,朝房间里追去,与此同时,宁忌自这街边房间的后方窜上屋顶,几名高手追在他的后方砍杀。
持刀的宗师大声呼喝,指挥附近的高手朝这边围杀过来,随即,他的钢刀一振,面向了前方的来人,作为武者的直觉,他知道,最厉害的人来了。
“某乃宣刀门‘无极斩’高海峰,来的是黑旗何人!?”
“‘羽刀’钱洛宁。”对方的声音开口时还在数丈外,转眼间迫近。
“哈哈,好!好啊”
高海峰手中长刀如水斩出,他整个人就像是与刀融为了一体,同样的趋进无声,两人的刀光转眼间在空中交斩数次,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这“无极斩”高海峰艺业惊人,确实是江南一地有数的高手,足可与“天刀”齐名,两人交手数刀,侧面一名高手从屋顶上跃下,直扑钱洛宁,钱洛宁身形一晃,刀光斩向那偷袭者,高海峰追将上来,下一刻,只听得空气中便是“嘭”的一声巨响,血花自天空中绽开。
从空中跃下偷袭的那人被钱洛宁一刀斩开了脖子,而高海峰身体踏踏踏踏的向后方倒去,只见钱洛宁的左手上拿的是一把带有两根枪管的短枪,击发之后青烟袅袅,他就是在方才那一瞬间,斩杀偷袭者后将满满的铁砂打在了高海峰的胸口上。
高海峰的身体退出近两丈,坐倒在地,满脸的不可置信,鲜血正从他胸口密密麻麻地渗出来。
“师父……”
后方,八九名子弟汹涌扑来,有人拖起高海峰试图离开,有人扑向钱洛宁,钱洛宁将火枪插回身后,手中长刀随着前行如水斩出,空气中便是无数的血线交织……
当是时,旧武衙门南侧、西侧长达数里的距离上,来自西南的一共十一支特战小队,开始扑入这片防御阵地的内墙与街巷,抢夺预定的制高点……
没有任何预警,就像是一片小小的波澜,突然间开始撼动这座大山。
……
爆炸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躁动还并不激烈。
旧武衙门东北侧的一座阁楼上方,林宗吾睁开眼睛,感受到了空气中蔓延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