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永和坊内,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寺庙,寺内古木参天,景致幽幽,即便是盛夏时节,依旧清风徐徐,凉爽宜人。
在唐朝,有一个不成文的风俗,丈夫去世之后,妻妾若是不愿意改嫁,则大多不会依旧居住在家中,而是出家为尼,皈依佛门,自此青灯古佛,清苦寂寥之中了此残生。
甚至就连皇家亦受到这股风俗的浸染,位于长安城西北隅的感业寺,便是皇家寺院,高祖皇帝驾崩之后,其妃嫔便在此出家。
永和坊内这座寺庙,便是许多门阀贵族的丧偶妇人出家之所。
唐律,夫人改嫁乃是律法所支持,不过很多世家门阀为了保持名声,不欲自家女子改嫁,因此强行将丧偶之夫人禁锢在寺庙之中,出家为尼,以半生清苦寂寞,来维持世家门阀的颜面。
……
巳时刚过,寺庙门前的街巷上脚步隆隆,一队一队京兆府的衙役、巡捕蜂拥而至,将寺庙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寺庙内的女尼战战兢兢的开门询问:“诸位官差,可是有何贵干?”
为首一名身穿革甲、腰佩横刀的巡捕上前一步,沉声道:“吾等乃京兆府巡捕,如今有人举报贵寺之内私藏京兆府通缉之凶犯,故而奉京兆尹之命前来搜查,速速打开山门,配合行动,若有违抗之处,依律严惩!”
那女尼吓得面白腿软,争辩道:“此乃城内各家女眷出家清修之所,焉能有什么官府通缉之凶徒?”
那巡捕道:“多说无益,速速开门。”
女尼依旧站在门前,不敢避让,哀求道:“好教官差知晓,此地尽是出家修行之女尼,若是诸位官差入内,恐有不便,会害了女尼之清誉……”
巡捕一瞪眼,呵斥道:“恁地话多!吾等奉京兆尹之命前来搜捕,其实汝等巧言狡辩便可阻挡?来人,撞开山门!”
“喏!”
身后涌上来十余名巡捕,上前将那女尼架到一旁,硬生生将山门撞开。
为首那巡捕大手一挥:“一间一间屋子仔仔细细的搜,但不得骚扰寺内清修之女尼,不得趁乱劫掠财物,如有违命,严惩不贷!”
“喏!”
身后巡捕、衙役齐齐大声回应,而后一窝蜂的冲入寺内。
那巡捕回头对吓得瘫软的女尼说道:“吾乃京兆府司兵功曹程务挺,此番奉命前来,是为了搜捕凶犯,定然不会为难寺中女尼,你大可放心。”
那女尼这才稍稍回神,安静下来。
这位司兵功曹程务挺的名气甚大,当年房二郎组建京兆府,他便是元老之一,深得房二郎之器重,当时在京兆府的地位可以说是房二郎一人之下、诸般官吏数百人之上,而且清正廉洁、刚烈正直,官声甚好。
只不过曾经受过重伤,未能跟随房二郎领军作战,一直留在京兆府,如今在京兆尹马周麾下,依旧颇受重用,长官京兆府所有巡捕、衙役、郡兵,乃是京兆府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
既然程务挺保证不会骚扰寺中女尼,想来问题不大……
程务挺摁了摁腰间横刀,抬头瞅了一眼天色,这才迈开步子不紧不慢的进了山门。
……
高履行自晕厥之中悠悠醒转。
脑袋浑浑噩噩疼痛欲裂,勉力睁开眼睛,所幸头上的黑布袋已经撤去,微弱的光亮令他心中松了口气。
黑暗所带来的恐惧,实在非是常人所能经受。
只不过刚刚醒转,整个人神志尚未清醒,稍稍眯着眼缓了一会儿,动了动手脚,发现也已经松了绑。
这是绑匪已经得到了赎金,将他给释放了?
那么,现在是在家中?
活动一下手指,很是灵活,却碰触到一处温软腻滑的所在……
这是什么?
高履行下意识的抓了一把,手感甚好,然后他睁开眼,侧过头,入目是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散开的青丝随意的披散着,愈发使得这张秀美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慵懒与娇柔。
长长的睫毛卷曲着,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红润的樱唇轻轻抿着,有着魅惑的光泽。
一袭薄被盖住两个人的身体,高履行神志恢复,很清晰的感觉到被子下面肌肤之间毫无阻碍的接触。
抬起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高履行有气无力的叫道:“绣娘?这是哪里,吾俩怎会在一起?”
身侧的美人依旧酣睡。
高履行在此睁开眼,转动脖子,看了看四周的布置,简洁清雅,素色的纱帐,窗子上贴着窗纸,窗前一张书案,上头有一个花瓶,插着一枝不知名的鲜花,素淡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嗯,好像是时常与绣娘幽会的寺庙……
寺庙?!
一道闪电猛地在高履行脑中划过,他记得自己被劫匪绑架,可是为何醒来之后,却是在自己时常幽会的寺庙之中?
不对劲!
高履行猛地翻身坐起,推了一把身旁的佳人,疾声问道:“绣娘,醒醒,吾为何会在此地?”
佳人好梦正酣,诱人的嘴唇蠕动几下,依旧酣睡。
就在这时,屋外脚步声杂乱响起,紧接着,在高履行惶急的目光之中,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砰!”
房门洞开,一队身着革甲的京兆府巡捕蜂拥而入,一进屋便看到袒着上身坐在床榻上的高履行,以及旁边依旧海棠春睡的佳人。
高履行与几名巡捕面面相觑,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巡捕从惊诧之中回神,大笑一声,啧啧赞叹道:“娘咧!真是会玩儿啊,这偷人都偷到寺院里来了!”
另一人啧啧艳羡:“瞧瞧那位美人,这还睡着呢,就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美貌,啧啧,兄台好艳福!”
……
高履行脑子里嗡嗡作响,思绪已经完全混乱,下意识抓起被子遮住自己的上半身,颤声道:“诸位兄台,有话好说,只要汝等别张扬出去,多少钱财你们随便张口!”
“放肆!”
几名巡捕冲进屋子,一人上前一把将高履行的发髻拽住,将其拖下床榻,有人喝骂道:“有钱了不起啊?似汝这等不知廉耻之辈,就当让你光着身子跨马游街,让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瞅一瞅,偷人偷到寺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缺德玩意!将他带出去!”
高履行魂飞魄散,挣扎着大声哀求:“诸位兄台,手下留情,吾乃民部左侍郎高履行,今日诸位放我一马,来日定然百倍相报……”
回应他的是劈手一个大耳光。
一个巡捕狠狠扇了他一耳光,骂道:“娘咧!真当我们是傻子不成?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房二郎跑去民部找高侍郎闹事,如今高侍郎要么尚在民部,要么就是去了皇宫告状,岂会跑到这里来偷尼姑?”
一群人拳打脚踢,骂骂咧咧拽着高履行的发丝将其往外拖。
高履行依旧拼命挣扎,哀求道:“诸位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好歹给在下一件衣袍遮体……”
“娘咧!干得出这等腌臜事,还在乎脸面?”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没有将事情做绝,扯过来一个被单给高履行遮体,这才拽了出去……
……
整个寺院都炸了窝。
居然在女尼的房间之中搜出了男人?
寺里的尼姑们一个个怒火填膺,这里乃是清修之所,大家都是丧夫的苦命人,如今这般却是将大家的名节都给毁了……话说你偷人就偷人,但是被人发现,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院子里,高履行被推推搡搡的带到一个官吏面前,高履行羞愧无地,低头不敢见人。
他打破头也想不出,自己怎地忽悠一下子就来到了时常幽会的姘头床上,还被人捉奸在床?
绑匪哪里去了?
程务挺笔直的站在院子里,看着被带来的高履行,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旋即迅速隐去,沉声道:“汝是何人,居然干出这等伤风败俗、天理不容之事?抬起头来,让本官看看!”
高履行不肯抬头,他害怕碰上熟人,一旦传扬出去,自己的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
大唐风气开放,纨绔子弟有两个相好不算个事儿,哪怕是有夫之妇,也无伤大雅。但是偷人偷到清修的女尼床上,那性质可是完全不同,谁家没有几个入寺清修的妇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恐怕往后这清修女尼都将受到世人厌弃的目光,连带着使得各家颜面尽失……
只不过他不抬头,身边的巡捕却上前将他摁住,扳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与程务挺四目相对。
一瞬间,程务挺一脸惊愕,失声惊呼:“原来是高驸马!”
也是这一瞬间,高履行脑中亮光一闪,豁然贯通,脱口大骂:“娘咧!王八蛋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