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使节团,是在民始十年冬,从上海港口出海的。
十一年春。
广南省的平乱战报,终于送到赵瀚面前。
“河内、义安、清化三府,共有乱贼六万余,多是被越族士绅扇动的农民,”大同首辅宋应星,正在念读广南省的情况汇报,“朝廷派去广南的官吏,拢共有500多人。看似数量庞大,其实很难治理村镇,乡下依旧掌控在士绅手中。”
“广南省的农会,陆续建立了一百多个。以农会为基础,又组建了八十多个农兵大队。但越族士绅的影响力太大,八十多个广南农兵大队,本来应该为朝廷所用,却有一半参与此次暴乱。”
“广南本地士子,多出自越族士绅之家。他们到处串联造谣,陛下所行仁政,被他们扭曲为暴政。广南农民不明就里,便稀里湖涂叛乱了。”
“越族士绅还想撇清自己,只在暗地里谋划。出面领头的,是那些广南豪强、地痞、土匪……”
“此战,共斩杀乱贼六千余,俘虏乱贼三万余。剩下的乱贼,悉数溃散逃逸,少数逃进大山当中。我军官兵阵亡19人,重伤16人,轻伤300余。因病死亡87人,染病治愈者1200余。因气候而产生的伤亡,远远高于战场厮杀,这还是专门挑选的凉爽天气。”
“另外,朝廷派去的基层官吏,被乱贼残忍杀害27人。有一位镇长撤退不及时,被乱贼砍断四肢,挂在树上流血两日而亡。还有一个知县,因城内的越族警察叛乱,全家六口惨死,没有一人生还……”
“越族士绅,被抄家者36族、共计2700余人。抄家之后,底层官吏奇缺,广南乡下陷入混乱。朝廷政令,只能下达到县城,征税还得让吏员下乡去催。这些催税吏员,也大多靠不住,往往趁机盘剥百姓,广南百姓对朝廷愈发误解……”
赵瀚认真听完具体情况,又翻看内阁和十部的各种处理意见。
他当着阁部重臣的面,一项一项批复。
“南圻在哪里?为何把三万多越族俘虏,大半迁徙到那里去开垦?”赵瀚疑惑道。
刑部尚书萧焕上前,指着一个地方说:“南圻是真腊(柬埔寨)的国土,那里多为河滩沼泽。据广南省孙布政(孙传庭)所言,南圻已有汉人聚居,甚至建起了港口小镇,名曰‘河仙镇’。又有越族流民和无赖,被阮氏迁去此地开垦,真腊国王不敢有二话。孙布政建议,将这些俘虏的越南乱民,迁徙一半到南圻开垦河滩荒地,交给那里的汉人进行管理。还有,派一支宣教团过去,帮助南圻的汉人组建民兵,最好能够建立学校。”
赵瀚定睛一看,顿时说不出话来。
所谓的南圻之地,就是湄公河三角洲的靠海地区。而海外汉人聚居而成的河仙镇,居然就在湄公河的入海口处——河仙镇的汉人,很多都是明代逃难出海的。还有一些汉人商贾,在那里定居做生意,专门收购柬埔寨的土特产。
湄公河的下游地带,到处是红树林和荒滩,此时根本就没开垦出来,所以柬埔寨国王虽然不爽,却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甚至,柬埔寨的官绅贵族,还在跟河仙镇的汉商做生意,他们乐于见到汉人扎堆的情况。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说道:“若是流放一半越族俘虏,恐怕南圻的汉人压不住。这样吧,只流放三千越族俘虏,让他们去南圻垦荒赎罪,尽快跟当地的汉人融合。剩下的越族俘虏,流放两千去台湾,打散分配到台湾各县。再流放五百去马六甲,流放一千到巨港。剩下的,全部迁徙至云南、广西的山区。空出来的广南土地,从云南、广西、广东,迁徙农民过去分田落户。那么肥沃的耕地,既然他们不珍惜,就让汉人过去耕种!”
大同朝廷的君臣,明显盯上了湄公河三角洲。等那里的汉人和越南流犯融合,土地肯定也开垦出一大片,到时候就能玩海外移民献土的把戏。再拿下越南阮氏和南蟠国,就把整个沿海地区都收入囊中,几乎等同于几百年后的越南。
至于广南省缺乏基层官员,吏部的建议,是把广西境内的越族百姓,识文断字之人全部破格提拔,一股脑儿的举家搬去广南省当官。
广西境内的越族人,后来属于五十六个民族之一(京族)。此时已在广西繁衍出数千人,之前选了一批做官,估计能够识文断字的剩余很少。
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就算不识字也破格提拔。他们会说汉话,也会说越南话,充当基层官吏最适合,至少比本土士绅更让人放心。
赵瀚很快批准了吏部的决议,接下来倒是有些犹豫,如何处置那2700多越族士绅?
刑部的建议是,杀一儆百,成年男子全杀了,防止广南省再乱!
如非必要,赵瀚不喜欢杀人。
并非赵皇帝有多仁慈,而是认为这样太浪费。他提笔批复道:“甄别穷凶极恶之辈,就地正法,余者皆可活命。十六岁以上男子,押付云南、广西挖矿。十六岁以上女子,移民北方。北方男多女少,正缺女子婚配。十六岁以下孩童,跟随其母迁徙北方。”
想了想,赵瀚又添一笔:“无论男女,无论年龄,若愿移民苦寒之地,可保得家庭团圆,全部迁去东北松花江流域!”
朝廷要建黑龙江都司,松花江流域严重缺人。越族士绅移民过去,人生地不熟的,肯定比那里的蒙古人更好治理。
“陛下仁慈!”
众臣高呼。
确实仁慈,添上这一句,很多越南士绅,都可以逃过挖矿的命运,也可以避免妻离子散的下场。至于会不会被冻死,那就要看运气了,反正官府会尽量妥善安置。
这次一口气抄家越南36族,虽然只抓了大族的主要成员,旁系小支都没有去动,但越南应该能够消停了。
其中不乏抓错的,或许有些大族,真的没有参与叛乱。但谁真的去分辨呢?身为大族就是原罪,叛乱或许没参与,盘剥百姓是肯定够够的。
接下来,就慢慢同化吧,或许需要几代人的时间。
……
众臣退下,徐颖被女官请进来。
“陪我走走。”赵瀚放下毛笔,起身走出大殿。
徐颖跟在身后,一起前往御花园。
赵瀚边走边说:“老师的身体如何?”
徐颖笑着回答:“辽东虽然苦寒,并非养老之地,但先生一回家乡,许多毛病就不药自愈,比他住在南京时还更精神。先生还寻到一位族弟,虽然那族弟也无儿无女,家人早已失散,但他们好歹也算亲人团聚了。先生整日与族弟悠游散心,偶尔还把保护他的士兵聚在一起,就在自家院子里给士兵们讲学。”
“如此便好。”赵瀚也开心起来。
徐颖继续说:“附近的百姓,听说太师在家亲自授课,便于节假日把孩子送来旁听。先生来者不拒,还雇了两个厨子,专门给那些孩童做饭。”
赵瀚感慨道:“先生劳苦一辈子,是该享享清福了。不过我听说,孟暗先生(李邦华)那里,退休之后可过得不舒心。”
“怎么了?”徐颖好奇发问。
赵瀚一声叹息:“唉,孟暗先生忙碌惯了,根本就闲不下来。前几天收到消息,孟暗先生病重在床,医生说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我已经派了行人和名医,去吉水看慰孟暗先生,祝愿他能长命百岁吧。”
这纯属“退休病”,在岗工作时精神奕奕,退休回家啥毛病都冒出来。
“殊为可惜。”徐颖附和一句,其实他跟李邦华没多少交情。
又行一阵,赵瀚突然说:“你去江苏做布政使吧,那里的商人,愈发闹得不像话了。盐务,还有商税,狠狠的查一查,我会让督察院全力配合。”
徐颖立即表情严肃:“督察院都查不动,还要专选布政使去坐镇?”
赵瀚说道:“督察院肯定查得动,但盘根错节的关系,需要慢慢去梳理。江苏商业之风大盛,官商勾结也多起来,需要狠狠治理好几年,不是查杀几个当官的就行。”
江苏是发展最快的省份,工商业处于全国之最,人口也在疯狂增涨当中。
再过十年,江苏的人口,很可能排全国第一。
赵瀚想了想,说道:“江苏的田政,似乎也有出大问题的苗头。”
“田政出什么问题?”徐颖皱眉道。
赵瀚说道:“朝廷虽然努力赈济灾祸,但难免有顾及不到的百姓。那么多农民,有做生意欠了巨债的,有一场大病贫困无措的。甚至有参与赌博,输得倾家荡产的。我听说,江苏的地下赌场又冒出来了。总有些富商豪强,跟地痞流氓勾结,设局诱骗良家子赌博。输光了家产,还不起赌债,就只能拿家里的田产去抵押。”
徐颖说道:“我朝禁止土地交易,田产只能继承,不能随便过户,又如何用来偿还赌债?”
赵瀚冷笑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无非田皮田骨那套。田产买卖,全都瞒着官府。穷人把田皮(使用权)私卖给富人,田骨(所有权)自己留着。仔细论起来,这玩意儿还不违法,因为他们没有真的买卖土地。”
江苏那边,特别是苏淞常湖地区,正在酝酿一场弱化变形版“圈地运动”。
由于江苏纺织业的快速发展,棉花等原材料供应不上。商人就通过各种手段,尽量控制更多土地,成片成片的种自己需要的经济作物。
这种土地控制,不需要真的占有土地,只需要控制土地上栽种的作物种类。比如棉花,比如桑树。
朝廷用税收来调控都没用,棉田、桑田的赋税已经很高了,但还是拦不住农民改稻为桑、改稻为棉。朝廷又不敢真的往死里征税,因为普通农民承受不住,真正的利润都被商人赚走了。
江南的粮食种植面积,已经跌到了非常危险的数据。
赵瀚说道:“你去主政江西,就做好三件事。清理江苏的盐务,清理江苏的商税,把改稻为桑的风气遏制住!至于抓什么贪官豪强,只要摆出阵仗即可,督察院自会给你打下手。实在不行,杀几个豪商。我那姐夫若不识趣,一并杀了也行!”
“是!”徐颖端正作揖。
徐颖的黑衣卫,之前由其副手代理。
现在徐颖正式卸任,黑衣卫也会正规化,行政级别跟督察院类似。名字懒得去想,赵瀚打算改叫“国安院”。
督察院和国安院,都没有逮捕权,但关键时候,可以绕开内阁,直接对皇帝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