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的话可谓是十分伤小儿子的内心,那汉子也没有继续多说些什么了!
只听见有一道声音响起:“住口,不过乡野村妇竟然敢议论县衙,不要命了不成!”
说话的乡里的乡手书,身着圆领袍衫头顶着软脚幞头,从衣着上看就知道是书吏,作为里正身边的书记官在这些庶民百姓眼中还是有威严在的。
那原本尖酸刻薄的妇人立刻收声,里正是一个四十多岁,体型有些肥胖留着两瞥山羊胡,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
她可以去议论县衙那是因为天高皇帝远,可是乡吏却距离他们很近。
作为一乡之首的里正自然没有看上去那样简单,甚至目光没有在田地里的百姓多看一眼,就从众人面前略过。
作为里正的宋运得知乡里出了一个进学宫的少年,而且还是进了内舍的学子,未来定然前途光明。
所以才会忙不迭的登门问候,来表示作为一乡之首对于治下百姓的关怀。
一幅亲民的姿态,过往的村民见到里正一行人也纷纷行礼,以往面前的这个有些人畜无害的里正可没少以权谋私,如今有县内胥吏寻访民情,所以也有所收敛。
有村民说如今赶到了好时候,倒也不仅仅是因为学宫一件事,而是压在他们肩上的担子轻了。
而杨秉也明白如今这种弊端如同沉疴痼疾,若是大刀阔斧的去解决,会面临强烈的反扑,所以只能徐徐图之。
张安乐一家住在一间曲尺型的瓦屋里,对侧还有一间茅草屋,栅栏中开简单的衡门。
这是一间十分常见的民居建筑,身材有些臃肿的宋运,见到通行的路有些泥泞,地面只是用卵石铺地以供人通行。
不过虽然来时皱着眉,可真正来到了这栅栏门前脸上又挂着和善的笑容。
张安乐进了家,父亲见到他身上那白色的襕衫,想要伸出触碰可又缩了回去。
想着自己手并不干净,唯恐在衣裳之上留下了痕迹,可脸上依旧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上扬着的嘴角,颇为自得的说:“当初我说送娃去读书,村里的人还在笑我们在做白日梦,可如今他们心里都羡慕着呢!”
虽然累一点苦一点,但此刻却是比生平任何一刻都要开心。
旁边的妇人也是满脸欣慰的看着眼前的儿子,伸手抚摸着他的面颊。
感受着那粗糙的手掌触碰肌肤,并不觉得难受而是觉得有那么一丝暖意。
听见外面有呼唤声,这有些瘦削的汉子立刻推开门脸上显得有些紧张。
因为刚刚外面的人说了,乡里的里正亲自来到他的家中。
不过也有一丝自豪,他知道乡里的里正之所以登门一定是因为自家孩子进了县衙的学宫。
否则怎么会劳烦里正亲自登门,张安乐也是表示的十分惶恐,虽然见过了知县可在心里不会就觉得一乡的里正不过如此了。
宋运身边跟着两名书记官,也就是乡手书虽然听起来都是书吏,可他身边跟着的两个孩子皆是膀大腰圆,一看就知道是不好相与的角色。
作为乡里的里正,身边的小吏都是他的心腹,且都是沾亲带故的。
张安乐出门,十分有礼的拱手说道:“拜见里正!”
紧接着便又看向宋运身边两人:“拜见乡手书!”
虽然进了绥德学宫,可他依旧只是白身,在其他人眼中甚至连读书人都算不算上,只是家境贫寒的庶民。
妇人和汉子也学着自家孩子行礼,可这个时候的宋运却是笑着虚扶起二人:“两位能够为乡里培养如此俊才,实在是我该向二位拜谢才是,怎么能如此多礼!”
对于面前的少年没有恃才自傲也是十分满意,他揉捻着那两瞥山羊胡说道:“”倒是一个知礼之人,不过你虽然出身贫寒可莫要妄自菲薄,知县说过贫寒之中出良才!”
“当然在学宫之中也要戒骄戒躁,需知知县的善政便是给予贫寒学子一二机会,莫要错过了!”
像是一位敦厚长者正在教导后辈,句句不离知县就像是下层基干时时刻刻将领导的话挂在口边。
张安乐如今尚小没有人情世故的经验,他只是觉得面前的里正是一位温敦的长者。
亲自探望的目的达到后,也没有多留选择了离开,而马车早已经停在村外的那条用竹篾笼实以卵石的道路上了。
……
每个人经历同一件事都会有不同的感观和境遇,学宫之中的日子不可谓不枯燥。
绥德学宫建立在疏属山麓之上,与僧院道观为邻,虽然亭台楼阁,古朴典雅,可这是休禅参道的好去处,对于正值性情最恣意之时的少年如何能够忍受的了。
有许多家境富裕的富户之子,从学宫之中得了一天假,回到家中之后便吵着再也不想去了。
家中多有慈母宠溺下人看其脸色,可在学宫之中夫子管教严苛,讲究修身立德,若是有错处迎来的就是戒尺的鞭笞。
许宝作为家中独子父亲乃是绥德县的富户,因为自小家中有名师指导,可奈何贪玩成性这一次考试之中进了内舍生。
回了府立刻就换下了学宫中的襕衫,换了一身锦袍此刻的他正跪在一位妇人跟前,眼泪和鼻涕直流,有些胖的的他看起来十分诙谐。
“母,我再也不想去学宫了,那夫子动辄就对我打骂,你看我如今都瘦了!”
可那眼泪依旧掩饰不住那油光满面的脸颊,引得身侧的女使都掩口偷笑。
妇人头顶着珠翠,身上都是上好的绸缎面料,看起来十分华贵。
面露心疼的抚摸着自家孩子的面颊说:“我与你爹爹说,那什么学宫我们以后再也不去了,我们请夫子在家中为你授课!”
许宝听闻后,也是面露尴尬不过这个时候没有过多的要求了,虽然这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许员外得知孩子归了家,脸上却是郁愤难消,还未进门就大声在嚷嚷。
“我花钱让人教你读书,你却考了一个内舍生,让我这张老脸都没处搁!”
他自小给孩子请名师授课,家中藏书甚多衣食也从不短缺,可是考试竟然输给了一些贫寒学子。
他手中提着鞭子面露阴郁,显然这是要家法处置了。
许宝明白如今这里也只有自己娘亲可以护住他了,许员外在好友面前被挤兑了一番后,心里的气也只能寻到自家孩子了。
妇人挡在他的面前,嚷嚷道:“不就是那一个破学宫吗?我们家中如此富裕,何不动用关系将宝儿送到汴京的书院!”
许员外听闻此话,顿时脸色更加阴沉他在这绥德县算得上是一个富户,可去了汴京那寸土寸金的地界,自己能有多少钱财供自家孩子挥霍。
作为父亲如何不知道自家孩子是什么秉性,喊道:“你一个妇人知道什么?是不是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妇人回道:“这学宫里的夫子动辄打骂,将自家孩子送进去不是白白受磨难吗?”
许员外立刻就明白了,定然是家中孩子向他娘亲说的这些话。
他说道:“圣人之泽尚且三世而斩,待我百年以后这等家业交到你的手中,怕是祖业都会被你败光,如今你在学宫之中心不专业不精,只有夫子教导才能成良才!”
“你就给我好好留在学宫里,谁来求都没用!”
不止许宝在家中受到训斥,许多的学子回家抱怨无一都是遭受到了呵斥。
这常假十日方才只有一天,江志好不容易得了闲,自然如同如入水之鱼。
可本该还在县衙的父亲,如今却是回到了宅子里。
而江志此刻却是自顾自的在亭中与三两好友练习着投壶,一些使女捧来一些果脯果干还有茶汤。
却不知有一个身影负手从远处缓缓踱步而来,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可就是这样才会让江志见到自己的父亲十分害怕,他的情绪很少会显露在脸上。
家中父亲除去会顾及祖母情面之外,其余人都不敢违背他的话,即使二十多年来相知相守的妻子。
可祖母向来都是痛爱长孙,所以每一次江志犯错都没有任何依靠,表现的十分惶恐不安。
少年正笑着说:“我同你们说,如今我已经决非昨日的我,可不是吴下阿蒙了!”
身侧的朋友也是吆喝着,可是朋友的目光看向远处走来的身影后,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手有些颤颤巍巍指着一个方向。
而江志寻着目光看去,目光从有神变得慢慢呆滞,手中的镞失也随之应声落地。
一个颇有威严的声音说道:“你已非吴下阿蒙?吕蒙知道自己的短处所以折节读书,方才有了后来学识英博的吕蒙,可我看到的只有一个学识浅薄,见识不广之人!”
身侧的那些好友纷纷起身告退离开,唯恐这样的灾祸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如今他们都尚且年幼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立刻行礼离开。
江志立刻低下头讷讷不敢言,良久之后方才说了句:“孩儿知道错了,不该荒于嬉戏,对待学业并不专心!”
他的长兄拜在了苏州的一位大儒名下久伴身侧,官宦之家游学访师乃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在大宋士人未登第时,拜师举业是一件十分正常和理所当然的事情。
江曲沉声说道:“我有看过你在学宫所写的那篇策论,立意空洞一味追求辞藻华丽,当初难道不记得我与你说过这个问题吗?难道为何如今还不改?”
江志没有想到这位一向公务繁忙的父亲,会特意寻来自己的文章来看。
他有些委屈的说道:“我担心作出的转变,文章会不如以前,会输给那些人!”
他心高气傲,怎么能容忍文章能够逊色于其他人,所以即使明知道有问题依旧没有去更改。
听到这番话,江曲耐心的说道:“你需要越过的是自己心中的那道门槛,年少若是过于偏激,那么只会愈发止步不前,那个叫做张安乐的孩子也会超过你!”
听到这个名字的江志立刻激动的说道:“我才不会输给他,他的文章粗陋浅薄如何能够与我比!”
可能是因为两人在报名的时候因为短暂的碰撞,所说的那几句话。
或者在学宫之中看到张安乐的进步飞速,使得他的内心变得急躁不安。
所以只能在内心自我欺骗,这也是他反应如此激烈的缘故。
江曲并没有责骂,而是留了一句话:“你去祠堂跪在祖先灵位面前好好自我反思一下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说着负手离开,最后说了句:“若是在任由岁月蹉跎,光阴荏冉那么你与他的距离就会越来越大,如今正视自己方能奋起直追!”
当有一个人能够让人产生急迫感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否则只会是坐井关天时间久了变得愈发自视甚高。
……
对于学宫杨秉是十分在意的,他绝非是因为一时的起意,或者是旁人所猜测的那样为了政绩。
这可以是一处试点,若是待到绥德学宫有所成效后,可以彻底改变如今落后的教育理念,有些腐朽的观念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动摇的。
必须看到有所成效,方才让人去纷纷效彷。
家中有温良的妻子将宅子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也让杨秉十分舒心。
杨秉今日县衙休沐没有一些重要公务,特意回到了宅子里好好温存一下二人时光。
外面的马车已经侯在外面了,如今的杨秉早不同于以往了,去往县衙将骑马作为代步工具,不需要坐着马车。
可今日却不同因为有佳人在侧,有家卷自然是要顾及体面的。
赵盼儿准备去寺庙上香,所以杨秉也是一身青衫,普通读书人的打扮。
可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威严却是掩饰不了的,他轻轻牵着那柔若无骨的手说道:“夫人,慢一些!”
她看着那一双温柔和饱含爱意的眼神,即使他政务繁忙如今也是好不容易得来的空隙,也十分满足。